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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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良久,夏候瑾然显出了声问道。
蓝清音把着他的脉,心底翻涌起惊涛骇浪,差些就惊呼出口。
“如何?”夏候瑾然沉下嗓音,再次问道。
蓝清音尽力稳住心神,保持着温声低语,道:“皇上的寝宫中这几日是否点了熏香?”
剧夏候瑾然沉吟回道:“朕的寝宫内一贯是燃龙诞香。”
蓝清音微倾身,嗅了嗅他身上的帝袍。
夏候瑾然虽心绪烦乱,但神志仍是清明,敏锐地问道:“有人在朕的熏炉中下毒?”
航蓝清音轻轻的摇头,随即想起他可能看不见,忙回道,“并非毒药,应该是神魂散。”
“何谓神魂散?”夏候瑾然面色骤冷,周身散发凌厉的森列之气。
蓝清音见状不由在心中一叹。不怪他戒备紧绷,这几日他一定备受内心煎熬。
因为中了神魂散的人,会一点点地失去部分记忆,可他本身又未必知道自己正在失忆中,只会感觉到周遭的某些人或某些物似乎变得陌生。
“说!”见她突然静默,夏候瑾然厉声一喝,双目锋利地射向他。
蓝清音却是知道他不过是强装眼睛无恙,霎时心头一阵酸软,温柔地握住他的手,缓缓道:“瑾,你必须相信我。神魂散会令你逐步失去从前的记忆,当你将我忘得一干二净的时候,你的眼睛便也就彻彻底底地盲了。”
她把话说得颇有技巧,紧握了他微凉的大手,再道,“神魂散本是一种极难察觉的香粉,我能诊断出来只是因为曾在玄门祖传的医籍里看到过。至于如何根治,那本医籍中并未记载。不过你莫急,这世上凡是毒药,就必有相克之法。”
夏候瑾然却勾唇冷笑,抽回手,嘲道:“你方才说神魂散并非毒药,如此也有相克之法?”
蓝清音瞠眸,被他的话堵得语赛,不由地暗暗恼起他依旧维持着的睿智。
仿佛感受到她气闷的情绪,夏候瑾然唇边的笑容奇异地添了分暖意。
他自己不觉,但蓝清音心细地发现,喜道:“瑾,你还记得我们之间发生过的事吗?把你所记得的,每日回想温习一遍,应能暂时延缓你失忆的速度。”
夏候瑾然灭然叱道:“这无需你说,朕已经这么做。“
蓝清音悻悻,安静了一会儿,才再开口问道:“你还记得多少?为何不肯见我?为何要禁我的足?素妍腹中胎儿的父亲是何人?”
她一连串地发问,夏候瑾然这时倒是全部记得,甚有条理地答道:“记得一半。不见你是因为有些事记不起,感觉怪异。禁你的足,是你不想你和段素妍又不必要的往来。段素妍此人——”
他忽然停住,皱眉苦苦思索,眸中浮现一层茫然迷雾,“段素妍怀有身孕,不是朕的骨肉?”
“不是!”蓝清音急急接道。
夏候瑾然抿紧了薄唇,不发一语,显然正费力回想。
看他脸上的迷茫之色越来越浓,蓝清音颓然。
苦想许久,夏候瑾然绷直了身子,眸光渐锐,音色沉沉地道:“朕不能久留,需回凌宵宫。”
“为何?”蓝清音甫问出口,脑中灵光一闪,想透其意。
“朕前日就已深觉蹊跷,虽然众太医皆诊不出异常,但朕知道身边必有奸细,必是对朕做了一些事。今日经由你一说,朕便明白得七八分了。”
夏候瑾然边说边站起身,举步往居室外走去,不见分毫留恋之色,但却不紧不慢地丢下一句话,“替朕想想解神魂散的办法。”
蓝清音望着他挺得笔直的背影,清浅地漾唇一笑。
他内心深处是信任她的,即使他正渐渐地对她感到陌生。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于视野,蓝清音静下心来思考。
神魂散是十分古老罕见的药物,她生平未曾见过,也许师尊或师父知其来历晓其解法。但是师尊行踪飘忽,而师父……
抑住辛酸,她继续理智地想,此次的事,最大嫌疑便是北颐国,而说到北颐国她就无法不怀疑素妍了。
夏候瑾然若是忘记素妍所怀的是何人的孩子,那么获益最丰的即是素妍。
静思着,蓝清音的清眸中亮起炽芒。无论是否素妍幕后所为,她都要试上一试!
“小月!”思定主意,她扬声音量唤道。
“是,奴婢在!”居外响起回应声,不一会儿,就见灵月来到她跟前。
“小月,帮我做一件事。”蓝清音淡淡含笑,明眸转动,锋光流溢。
“是,娘娘。”灵月伶俐地俯身凑近,聆听她的低声交待。
仔细地吩咐完毕,蓝清音便示意她退下,自行走到桌案后坐下,摊纸研磨,开始写信。
她要迫得素妍交出解药,但需要一点时间,可夏候瑾然的记忆怕是等不起,所以她要每日写一封信帮他温习重要的事。
提笔礁墨,她侧头回想不久前的往事,莞尔弯唇。
其实算起来她与夏候瑾然已通过好几次信,不过似乎没有一次是真正的情信。
这次就由她主动做一个示范,以后要他跟着学。
洁白的上等宣纸铺展看来,她面带微笑,埋首疾书。
——瑾,可还记得大婚那夜,你拥我入怀,却那般冷漠无情?
可还记得你赠我那支结发木簪,原来它另有主人?
可还记得最初你我争锋相对,几乎欲置对方于死地?从何时起,一切悄然有了变化?
你还记得么?那日我弹琴煮酒,却借机威胁你,你冷冷说从此以后再也不要听到我的琴音。
还有那天雪花纷飞,我在雪地里为你跳一支惊鸿舞,你却满目寒色,厉声喝止我的舞姿。
为何明明应该是美好旖旎的事,发生在我们之间时却变成了剑拔弩张相对?
后来我才明白,那时你已因我而忍耐,那般的暗怒于心,但却未对我动手。
你动了情,却无法承认。
不敢承认的人,还有我……
蓝清音停住笔,决定把后面的事留于明日信中再写,若是太快回忆完,恐怕不够时间成事。
但是,在署下“清“字之前,她又添了一句。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翌日,风歇雨止,天空碧蓝,阳光明媚。
蓝清音散步在未央宫内的花园中,不禁感叹天色变幻之迅速与奇妙。
地面还有些潮湿,但空气分外的清新,她站在一处花圃前,漫不经心地欣赏着盛放的虞美人。
那红红艳艳的花儿开满一片,极为妍丽,令她不由地想起戏蝶来。
戏蝶就如这虞美人一般,茎枝柔弱,却能绽放出浓艳华美的花朵。
虞美人是一种毒花。
初嫁入东翌国时,蓝清音特意命人种植。
原本她未存害人之心,仅有绸缭之意。想不到,如今真要派上用场。
徐徐走到重檐八角亭台中,倚榄而坐,不多时便见灵月快步走来。
“娘娘。”灵月行礼踏入亭内,凑近蓝清音,轻声道,“已办妥。”
蓝清音抿唇淡淡一笑,神色沉静清冽。
这世间的事也许确是因果循环,不容人不信。
当日她离宫之时,素妍欲要铲除她腹中的皇嗣,现今轮不到她狠心而为。
“娘娘,如此有用吗?”灵月不太放心地多言了一句。
“先前她污蔑本宫推搡她,害她动了胎气。正所谓而不往非礼也,本宫自是要回礼的。”蓝清音缓缓站起身,慢悠悠地道,“整座皇宫内,惟有素妍居住的落霞宫种植‘蝶飞草’,而蝶飞草与虞美人药性想冲,此次她白口也莫辩。”
“皇上会不会不信?”灵月手心里捏着几株蝶飞草,仍感忧虑。
“这件事本宫要将它闹大,由不得任何人不信!”蓝清音眸色沉敛,思起夏候瑾然的神魂尚无法可解,越发铁了心,“小月,你把蝶飞草扔进花圃里,半个时辰后宣太医来。”
“是,奴婢知道。”灵月会意,便转身去做了。
蓝清音顾自慢慢踱回寝宫,躺上凤床。她半醒星眸,面容平淡,脸色却逐渐苍白。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她的额上已遍布汗珠,面无血色,嘴唇灰紫。
再过一会儿,就听到灵月在外居惊慌大声喊道:“娘娘不好了!快宣太医!快宣太医啊!”
蓝清音懒懒躺着,扯唇微笑。看来小月也颇为演戏的天分。
正这么想着,外面已渐嘈杂起来,宫婢们惶急地快步跑进来,一掀隔门珠帘,探头望了望,便就大惊失色。
蓝清音有气无力地扎着长睫,面如金纸,唇色灰白骇人,看上去格外的悚然。
不过她的神志却是十分清明,暗忖着,此等症状也只有玄门弟子才能看出破绽,料想宫中太医们必是看不穿。
不久,一名,老太医被灵月急催着,脚步匆匆地入了寝居。
待诊断过后,老太医一脸震惊惶恐,忙又请了太医署其它的当值太医过来。
一时间,居室内凤床幔帐外,聚集了一众身穿朝服的太医,个个神色颓败惴惴不安。
“剧毒……”令人窒息的安静中,不知哪位太医忽然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
“宫中本就不应种植虞美人……”另一名太医微有埋怨,但随即就警觉地止了口。
“若非混杂了蝶飞草,单单是虞美人倒也有救。”又有一个太医很轻地接了一句。
“那蝶飞草……只有……”原先叹息的那名太医似突地想到了什么,戛然闭嘴。
在场的六名太医面面相觑,心照不宣而又忐忑不已。蓝皇后无端中毒,下毒之人疑是皇后,此时简直耸人听闻!他们若不小心说错了什么,恐怕要人头落地!
“太医,娘娘的情况如何?!”灵月侍立在一旁,心焦忧急地问。
六名太医又互相对看一眼,不约而同地重重一叹。
同样侍立旁侧的小绿虽也忧心,但还是比较冷静地道:“太医,娘娘的情况是否严重?是否需要上禀皇上?”
众太医齐齐点头,其意不言而喻。
灵月见状,便痛心地红了眼眶,跪到床前,对着凤床上似是昏迷的蓝清音低泣道:“娘娘!娘娘你是怎么了?今晨还好好的,为何去了一趟花园回来便这样?娘娘您快醒醒,别吓奴婢啊!”
小绿是何等精明之人,一听灵月此番话,就知重点在于“花园”二字,但她也不多嘴,默默地退了出去,吩咐内监去禀告皇上。
灵月一径伏在床沿低低浅浅地啜泣着,嗓音压抑,并不高调,听起来倒是益发悲怆戚戚。
众太医僵站着,束手无策,可又不能甩手不管,只能心烦意乱地听着灵月的轻泣声,枯等皇帝前来。
蓝清音阖目平躺着,气息微弱,将断未断,令人揪心担忧。
可他心底正忍俊不禁,小月的演出比她预料的更加出色,不显半分刻意雕琢。
其实昨夜她已交代灵月,命她去找范统,比之前那种“擦身而过”的方式传达信息。
范统没有叫她失望,连夜就盗来几株蝶飞草。
因用内力控制着内息,外加早前服下秘药,她的脉象极为孱弱,渐觉昏昏欲睡,没等到皇帝驾临就真的昏睡了过去。
模糊朦胧中,她似乎听见了夏候瑾然的声音。
“中毒?皇后中了何毒?”
她听着他隐抑怒气的问话,下意识地微微蹙眉。
她昨晚给他写了一封信,但为防万一信函外泄,并没有提起自己的计划。
何况他正一点点地失忆中,也不宜与他商量。
“庸才!一群庸才!”
未听清太医们回答了什么,只听夏候瑾然陡然暴怒,声色俱厉。
她迷迷糊糊地想,他还会为她发怒,失忆的程度应该还算轻。
“给朕召刑部韩尚书过来!立刻彻查!”
她听到事情就如他所预测的发生,心中大定,便安心地放松了神经,沉沉地陷入黑甜的梦乡里。
这一觉足足睡到天黑,醒时饥肠辘辘,愈显虚弱无力。
四周安静无声,床边坐着一个人,她幽幽睁眸望去,见夏候瑾然闭目养神却还皱着眉,不由心疼,轻轻地启口唤他:“瑾。”
夏候瑾然像是一惊,蓦地张开眼,定定地看向她。
“瑾,我没事,别担心。”蓝清音忍不住吐露安慰之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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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候瑾然仿若一时未缓神,怔怔不语。
过了片刻,沉了神色,冷冷道:“这还算没事?”
蓝清音凝眸细看他,捉摸不准他此时的状态,只得缄默。
夏候瑾然显然情绪极差,愠怒地道:“朕最厌恶这些后宫把戏,你们却非要在朕眼皮底下耍伎俩,今次若不严惩,这后宫岂不是自此乌烟瘴气了!”
蓝清音一听即知他又对她生了陌生感,不吭声地轻皱了下眉。
夏候瑾然却是逐点逐滴滴遗忘了一些记忆,那种莫名的空荡荡的感觉令他郁悒烦扰。
他对朝政之事全部记得,也清楚自己为何立了两位皇后,可是隐隐约约的,他感觉自己仿佛丢失了很重要的一部分东西,心似被蚀空了一块。
蓝清音的身体尚软绵乏力,倦怠地看着他。
触上她似乎柔弱又似乎晶亮的目光,夏候瑾然心头一阵抽紧,偏又不明时何缘由。
胸口堵着闷气,烦躁不堪,他的口气欠佳,硬声道:“你好生歇着,此次的事朕必会还你一个公道!”
“谢皇上。”蓝清音语声低弱,心里却坚定地想,这不过是刚刚开始,她势必要逼得素妍入绝境。
若不如此,素妍绝不会甘愿交出解药。
夏候瑾然站起身来,神情冷漠地俯看她,“朕的皇后,岂可这般短命。未经朕的许可,你不可以死!”
蓝清音正分辨着他这话里有多少情意成分,但还未等她想透彻,他已甩袖离去,利落得有些冷酷。
注视着他笔挺的背影,蓝清音在心底重重一叹。
他的眼力必定时好时坏,而他的记忆也必然是日渐残缺。
如果有一日他全然盲了,再也看不到她的样子,更是彻底地忘记了她,那她该怎么办?
难道他们要重新开始认识彼此,再重新相爱?
自觉想法荒谬,蓝清音自嘲地笑。
“清!清!”
突然,外居传来急急的唤声,随即一阵踉跄的脚步声趋近。
“瑾?”蓝清音微撑起身子,渐暗夏候瑾然跌跌撞撞地向她而来,惊疑道,“是否眼睛看不见了?!”
夏候瑾然奔近床沿,一双深邃眸子却是异常炽亮,低哑地对她道:“清!朕记起来了!”
夏候瑾然不敢轻易欢喜,小心翼翼地问道:“记起了什么?”
夏候瑾然伸手取寻她的柔荑,动作略显迟钝,分明是眼睛无法睹物。
蓝清音主动抬手,一把握住他的,抑住内心的急切,柔声地再次问道:“瑾,你是不是记起了我们以前共同经历的事?”
夏候瑾然不语,反手扣紧她的纤指。
蓝清音心中的希望之光大感,不禁喜道:“原来神魂散能够无药自解!”
夏候瑾然还是没有言语,浓眉皱起,眸光晦暗了下去。
蓝清音刚刚沉淀一分的心倏地又悬高,轻唤道:“瑾,你为何不出声?”
“你唤朕‘瑾’?”夏候瑾然突然冒出一句怪异的问话,脸上闪过一丝迷惘之色,顿了半响,低低地疑惑喃道:“清……音……”
蓝清音听得清晰非常,大惊愕然,手一松,他的温度便从手心里流失。
传说中神魂散最可怕的药性,竟真的发生在他身上?!
蓝清音咬起牙来,蓦然恨恨地道:“瑾,你若敢忘了我,我定会食你的肉饮你的血!”
夏候瑾然原就心神恍惚,突听她切齿愤道,更觉心中乱作一团麻,两道英挺的长眉不由蹙紧。
蓝清音半支着身子,定定地盯牢他,语气重若掷金石:“天下人皆知,你以君王之尊亲自追往战地是为了寻我,如今由不得你反口不认账!你立素妍为后,只是出于江山社稷的考虑,你们根本毫无感情!你给我听好了!你爱的人——是我!”
喊出最后一句话,蓝清音自己也吓了一跳。
她委实是大言不渐,他从未开口说过“我爱你”三字。
可是事实本就如此,不是吗?
即使没有那三个字,也不能就此抹煞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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