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冬天,王子叶齐德在入侵大唐的过程之中连战连败、甚至连七河流域的重镇木鹿城都失陷的消息早已传遍大食,坐镇摩苏尔城的德尼拉里自然也有所耳闻。
所以此番唐军如神兵天降一般忽然兵临城下,他早已做好了艰苦作战之准备,面对奔袭而来的唐军尽可能予以重视,争取做到全力以赴。
然而他还是轻敌了。
传闻之中对于火器之威力极尽宣扬,但德尼拉里并不尽信,因为那着实超越了他的认知范畴。
摩苏尔城已经建成两百多年,且每一任城主都不断加以维护、巩固,城墙高耸、厚重坚固,说一句“稳如磐石”绝不为过。
火器再是威力绝伦,又能奈这坚城何?
但是等到唐军开始攻城突进至城墙根埋设数处火药,引燃之后随着几声闷雷也似的巨响,被德尼拉里视为“不可摧毁”的城墙旋即坍塌出数个豁口。
正在城墙之上指挥作战的德尼拉里差一点被埋于瓦砾砖木之下,所幸身边的埃提尔眼疾手快拽着他躲在一边这才幸免于难。
两人从城墙飞快下来,在亲兵护卫之下快速后退。
全身重甲的唐军步卒潮水一般从豁口涌入城内。
几乎弹指之间,德尼拉里充满信心的城墙防御便被突破。
德尼拉里退回王宫,扼腕长叹、悔之不迭:“之前有王子之战报传来,言及唐军火器神威无敌,我只是以为那是王子为了推卸战败之责任故而夸大其词,现在才知道那些战报非但没有半分虚假,反而对唐军火器威力之评价太过保守!”
“此等毁天灭地之威,如何抵御?”
“天底下没有任何一座坚城可以承受火药之爆破!”
“现在如何是好?”
他在殿内走来走去,既后悔不该贸然对唐军动手,又后悔不该轻敌,现在面对唐军山崩地裂一般的攻势一筹莫展、束手无策。
埃提尔倒还算镇定:“当务之急,城主必须尽快做出选择。”
“哪还有的选?”
“当然有的选!”
埃提尔疾声道:“虽然城墙防线被突破,但咱们仍有多达两万兵力,完全可以依靠城中建筑步步为营,打一场巷战!唐军不过万余人,长途奔袭而来显然不是为了攻城掠地而是有着更为长远的战略目的,一旦将他们拖入巷战之中导致伤亡倍增,他们肯定不愿意!这是我们的优势所在。”
“如若城主不愿替哈里发在此挡住唐军,那就集结军队、带着粮秣钱财出城躲避,将城池让给唐人!他们不可能长久在此驻扎,等他们完成任务必然撤退,咱们则可顺利将城池接管回来。”
“嗯?”
德尼拉里安静下来,好像的确还没到走投无路之时……
甚至进可攻、退可守。
当然,倘若与唐军打巷战,唐军固然有可能顾忌伤亡,摩苏尔城的伤亡恐怕更甚。
唐军明显不是长久攻占摩苏尔城而来,倒霉的是摩苏尔城正好挡在唐军前进大马士革的道路上,完全是无妄之灾!
那亚述人又凭什么替哈里发白白牺牲?
即便最终损兵折将损失惨重,哈里发也只会归罪亚述人没有挡住唐人,绝不会褒奖他舍己为人,更不会给他弥补损失!
“那就马上撤退,将城池让给唐人!”
德尼拉里只思考稍许便当机立断:“你马上派人去与唐军主将联络,咱们撤走之后准许他们驻扎在摩苏尔城,他们什么时候走、咱们再什么时候回,在此期间彼此停战、秋毫无犯!”
“城主英明!”
埃提尔衷心赞叹。
城主大人粗鲁、暴戾、好色、猜忌……坏毛病一大堆,但唯有一点确实值得称赞,那就是杀伐果断!
虽然没什么智谋,可一旦下定决心便坚决执行。
薛仁贵已经将帅帐前提至城墙之外一箭之地,重甲步卒已经由坍塌的城墙豁口突入城内,敌人城墙防御一举告破,火枪兵、弓弩手、以及轻骑兵潮水一般涌入城内,形势极为利好。
这回王孝杰没有充当“先登”,而是老老实实留在帅帐,负责收发战报、传递军令的活计。
一伙兵卒快步而来,至帅帐外站定,为首校尉禀报道:“末将捉到一个敌军官员,说是奉摩苏尔城德尼拉里之命拜见薛将军。”
王孝杰走出帐外,看了一眼被五花大绑的敌军官员,对校尉道:“稍等,我入内禀报一下。”
转身入内。
须臾回转,问道:“可曾搜身?”
“已经搜过了,只有一封上了火漆的信笺,别无他物。”
“行了,交给我带进去,汝等在此等候。”
“喏。”
王孝杰拽着那面色发白的敌军官员进了帅帐。
薛仁贵看完信递给王孝杰,看着那官员问道:“你可知信上写了什么?”
那官员摇头,汉话说的居然很是流利:“我并不知,只是奉城主之命前来送信。”
薛仁贵点点头:“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信我收到,你先出去等着吧。”
让校尉将那官员带到门外等候,薛仁贵喝口茶水,耳畔听着前方厮杀声、火枪声不断,沉思稍许,见王孝杰已经看完信,遂问道:“你怎么看?”
王孝杰将信放在一边,想了想,道:“我觉得可信,况且无论可信与否,对我们并无危险。”
薛仁贵点点头:“守卫摩苏尔城的亚述人不愿死战,这在情理之中,毕竟大食人乃是外来者,更是征服者,亚述人世世代代居住在这片土地上不仅要听从大食人号令,还要为大食人流血牺牲,岂能甘心?甘愿让出摩苏尔城,从而让咱们借道前往大马士革,合乎情理。”
王孝杰笑道:“可他们若是知道咱们根本不打算去大马士革,岂不是要哭死?”
“那倒也未必。”
薛仁贵起身来到另外一张桌子前,俯身看着摩苏尔城的舆图:“这个德尼拉里已经算准了咱们的意图,无论咱们是否前往大马士革都不会长期驻扎摩苏尔城,只要咱们一走,他自然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回来,既然如此,又何必与咱们死磕呢?”
“那就互相默契一下?”
“何乐而不为呢?正如德尼拉里所想那样,反正我们又不打算长期占据摩苏尔城。”
薛仁贵颔首予以认同:“不过也不能他们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干,总得占据先机才行。”
他将那官员叫进来,说道:“回去告诉德尼拉里,本将原则上同意他的建议,不过钱帛他可以都带走,粮秣必须留下。”
那官员或许是慑于唐军阵地之威势,也不说话,乖巧点头,告辞回去传达。
而后薛仁贵下令:“前去告知入城之部队,打得猛一些、狠一些,免得那些亚述人还抱有一丝幻想。”
“喏!”
王孝杰得令,大步走出帅帐,策骑入城传达命令。
城内攻势如火如荼。
虽然是初到此地,但唐军对于巷战早有了丰富经验,况且作为此次长途奔袭之重点城市,兵部细作早已测绘完成了摩苏尔城的舆图,各兵种协同作战,按部就班的沿着城内几条主要街道向前推进。
刀盾兵、重甲步卒在前,每一条巷、甚至每一座房屋都要仔细搜寻、激烈作战,弓弩手、火枪兵从后跟进,一旦藏匿的敌军暴露行迹便予以射杀。
若遇敌军守着坚固防御展开还击,便会有震天雷冒着烟丢掷过去,轰然炸响之后再是坚固的房舍也墙倒屋塌、夷为平地。
轻骑兵、重骑兵则沿着街道往来冲杀,将敌人分割驱散不能形成整体反攻之势。
唐军刚一入城,便压着亚述人在打。
王宫之内焦急等候回信的德尼拉里看着不断传回的战报,面色铁青、焦躁不安。
拥有主场之利、被德尼拉里视为骄傲的亚述勇士,在唐军突进之时全线溃败、不堪一击。
之前认为的巷战过于残酷、会导致巨大损失,目前看来却是仅针对亚述人而言。
唐军进攻锐利、防御严密,想要对其造成杀伤难如登天……
德尼拉里忽而问道:“倘若这支唐军当真突进至大马士革城下,你认为攻陷城池的胜算有几何?”
埃提尔拈着胡须沉思稍许:“攻陷大马士革的可能性极大,但是想要占据全城却力有未逮,毕竟唐军不仅人数太少,且后勤辎重全无,全凭着以战养战,哈里发只需坚壁清野将大马士革附近的粮秣抽调一空,唐军便只能不败而退。”
德尼拉里又问:“若大唐尽起军队与哈里发决一死战呢?”
“这并不可能……还是那个原因,想要击败大食容易,但若予以征服却难如登天,毕竟大唐距离大食太过遥远,这种后勤供给本身就需要耗费巨大。即便最终征服大食却耗尽国力,最终也要淹没于大食的拉锯战之中,得不偿失。”
单纯为了征服而征服,是最为荒诞之决策。
唐人没那么蠢。
门外有官员疾步而入,唐军的回馈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