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初庭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摇头笑道:
“坎泆府涸,我既修坎水,对府水也有些了解…这府水有了缺憾,只有四道神通可修,求道难度却不曾降低,他陈胤用了潜蛟求变秘法都不曾修成,这辈子也就到这了。”
他语气平淡,却已经冷冰冰地判了陈胤一个道途断绝,李周巍却早有疑虑,静静地道:
“他修府水,倒也在三神通卡着,所谓参紫仙槛的由来,我还须请教前辈。”
萧初庭知他如今也是三神通,卡在参紫之上,自然不奇怪,只幽幽地道:
“参者,加也、杂也、见也、悟也,证余为加,证闰为杂,证果为见,证道为悟,一个参字,便将果位、闰位、余位、本我齐全,妙就妙在这个参还指三神通之三,参紫,于是证金!”
“所谓参紫仙槛,其实和求金之中的证道有极大的关系,有识之士必然在此参悟己道,不敢冒进!”
他笑道:
“而究其根本,实则在神通与尊位感应,也就是常说的、看不见摸不着的命!”
李周巍深思起来,老人则抬手,伸出三根手指,静静地道:
“神通本质,乃是尊位感应,作个不恰当的比方,修士体内有一合水神通,这道神通便分别能和余位、果位,闰位感应,从而拥有种种神妙。”
“而这三种尊位也牵引着这道神通,如同三匹灵兽,驮牵着神通向前,成了一驾舆车,舆车所过之辙,便是修士的道。”
老人淡淡一道:
“有人说果位是龙,闰位是凤,余位是虎,也有说是雄、雌、幼三马,各家有各家的说法,实际上条件各异,也不止这三条,可总是能大抵归类成这三条的。”
“神通浅薄之时,纯而不全,暗合余位,余位生力,神通稍齐之时,余位已经懈怠,却又参半待变,暗合闰位,闰位复又生力,等到神通将全,闰位分心,正好能得果位注目!”
“这就是紫府金丹道的成道之路,天才至极的法门!”
萧初庭赞叹一声,惋惜道:
“可是三兽并不齐心,果位直直向前,最为尽力,余位亦步亦趋,却总是停停靠靠,闰位则越行越偏,甚至改了方向。”
“越往前,这景象就越明显,以至于修行越来越难。”
他的说法极其新颖,让李周巍眼前一亮,老人却言语幽幽:
“直到三神通。”
“修士或持正成道,证果证余,或三同二殊,专求一闰,或四同一殊,求余求闰,他们的共同点就是有三道本位神通,到了三神通这个节点,果位的骏马仍直直向前,余位的骏马踌躇不前,闰位的骏马此刻力气最大,却已经转身而去,固执地走向另一个方向。”
“于是这马车便歪歪扭扭、搁置在地,呈现在升阳府中,就是三道神通凝滞不动,整片升阳府如同一潭死水,稳固至极。”
随着他的话语,空中的坎水神通不断变动,震动不休,老人道:
“这时候,如若修士托举的下一道神通还是本位,时刻有这闰位相妨害,便屡屡失败,却好歹有成功的可能,可这时候如果思闰,要修他道神通呢?”
“那就是余位、果位一同相妨害,反而比独一个闰位气力大,根本拖也拖不动,难上加难!”
李周巍眼中精光流转:
“这就是为什么…诸修明明知道三同二殊是古代证闰的大道,却总是走四同一殊的路子!因为实在是太难了!”
“魏王明睿!”
萧初庭抚掌而叹,道:
“当然,还有不希冀证道的修士取巧,眼看着余位拖不动他了,或者断了道路,就只好走小道,修了他道,试图让闰位提前生力,起码多一道神通!”
萧初庭用这一道比喻,不仅仅解释了参紫,更是一连解了李周巍好几个疑惑,让他久久不语,心中如同掀起了一片雷霆风暴!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他道行极高,仅仅是点明了这一点,心中一片光明:
‘既然如此,除了个人资质道行心性以外,先修哪三道神通,也能影响着参紫能不能轻易渡过!’
‘如若修了位从罗一类的、明显是果位钟爱的神通,便有可能叫那一只雄马奋力往前,也会让闰位失力…参紫好渡…只是不好闰了…’
他目光灼灼,抬起头来,直视萧初庭,笑道:
“所以…前辈这后一百年修行的如此之快,便是坎水有泆,过于强盛,而前辈又修炼了位从险神通的结果!”
萧初庭合掌:
“不错!”
这位魏王眼中的了然之色越来越明显,语气却有了几分古怪:
“明阳之正,必然在于天下明、帝观元,天下明据说要放在最后修行,所以…本王若是修了帝观元,参紫便轻易些,如今两道都没有修行,在天下人看来,参紫亦是有几分难度的。”
萧初庭轻轻点头:
“而陈胤…是府水余果二位虚弱,才点了浩瀚海给他,可如今看来损伤太深,点什么都无用了!”
“多谢前辈指点。”
李周巍凝视这老人许久,隐约觉得他的突破也不再那么天方夜谭了,这位魏王站起身来,目光明亮,拾级而下,把主位让出来,终于静静地道:
“萧前辈…如今为哪一位效力?”
他的话毫不掩饰,直指萧初庭,这老人沉吟了一瞬,终于道:
“真君在沧州,道号玄沧,号为北海玄府浚命真君。”
真君名号!
这个名号一出,如同在大殿里炸响了一片嗡声,隐约有玄冰消解,山川出河,矫然而见,又有大河在道,蛟龙在湖,北海上涌,大渊暗沉!
李周巍目光渐渐有了变化,深邃起来:
‘玄沧?’
‘北海玄府浚命真君?’
他心中隐隐约约有所领悟,低声道:
“道统?”
萧初庭摇头,斗笠下的目光幽暗:
“府水。”
这四个字如同幽鬼,顺着大殿的阴影向上爬,阴嗖嗖发冷,要将这立在坎水之中的老人吞下。
李周巍目光生寒。
如若说任何人助萧初庭成道,李周巍都可以理解,可竟然是一位府水真君!还有府水真君!
老人直视他:
“真君在闰位,已经受伤沉眠多年,当年北海天漏,诸尊位故意打破天穹,着海水上涌,于是有沧州坎水横流,所谓横流,即为泆也,以整个北海布局,终于伤及祂根本,方才惊动祂显世。”
‘打破天穹。’
李周巍金色的瞳孔炯炯:
“这是有意之举。”
萧初庭那层斗笠压得很低,将他的面孔通通遮住,这才听见他幽深如同寒冰般的声线:
“不错,有意之举。”
“至少渌水、龙属是有意的,当然…还有那位执悖的真君。”
李周巍眼中明亮,兴许明白这老人先前说有府水接应,归还浩瀚是什么意思,哪怕如他,此刻也忍不住异样:
“前辈与玄沧真君呼应,归还浩瀚?”
萧初庭的声音略带沙哑:
“魏王有所不知,如今维持的道统之乱,大部分都有其原因,真正归还浩瀚,便是毁了龙属万年布局,挖了真龙根基,那位金丹巅峰会不顾一切…甚至不在乎落霞与阴司!”
“祂和修越真君一同出手,我当场神形俱灭,必死无疑!”
“更何况玄沧大人并非果位,并没有一口气收回浩瀚海的本事,只能短暂借用!”
李周巍皱眉:
“那真君如今是?”
萧初庭终于抬头,目光幽幽:
“祂道行极高,行将陨落,却有一战之心,本图我证道,呼应坎位,祂自有办法借用其中的浩瀚海,与诸修一战,败亦一死而已!”
“潜蛟求变秘法就是祂试探联系的手段!”
他神色幽幽:
“而祂借走浩瀚海,大战之时,坎位也会短暂止泆,我正好藉此成道!等到祂陨落,浩瀚归来,坎位还是那个坎位!我…则自求多福!”
李周巍道:
“这是那位大人和前辈亲口所说?”
老人压了压斗笠,缓缓摇头,轻声道:
“不全是——我只从他那里得知了一半,剩下一半,是龙属口中得来的。”
李周巍目光顿时锋利起来:
“前辈见过龙属了?”
萧初庭坦然点头,道:
“龙属的人说…这不过玄沧真君死前一试而已,他们可以不插手我证道之事,如若我登上坎位,换我一个承诺。”
李周巍抬眉看他,见着老人道:
“如若功成,替祂们行泆,须属青玄,待到真龙成就,方才可以归还浩瀚,扶持府水,与他们站在同一边。”
这老真人笑起来:
“龙属来了一位龙王,和我说明白了,哪怕我登上坎位,没有成就金丹巅峰之前也不会愿意失去浩瀚海。”
这位魏王目光略显阴沉: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萧初庭淡淡地应了一句,李周巍却幽幽地看着他,道:
“前辈信么?”
李周巍是绝对不肯信的!
李周巍自己见过龙属,见过那些两面三刀的龙子龙王,他李周巍还没有涉及真龙的利益,尚且有如此多的反复,更何况萧初庭!
‘一位堂堂真君、神通无穷的真君,会与一位紫府这样约定身后事已经足够离奇,龙属的话也能信?’
更重要的是,明明是侵犯坎水,资敌之举,龙属、修越甚至渌水,这些始作俑者竟然坐视不理,愿意把归还浩瀚的可能交到别人手里,任由萧初庭一路南下,从北海一步步来到江南!
‘开什么玩笑!’
与其相比,李周巍倒还不如相信这位真君另有所图,与龙属、修越合作,要用萧初庭推动什么谋划,从而从险境中走脱!
他也绝对不相信萧初庭会没有疑虑!
这老人悄无声息地立在大殿之中,对上他的目光,却无声而笑,淡淡地道:
“魏王想必以为我是与虎谋皮,不错,尽管他们说我登坎维泆,对龙属、修越都是有好处的,说我最后必定和祂们苟合,我全然不信…”
“我知道祂们想干什么。”
这老人迈步向前,静静地道:
“杀害玄沧,绝对有助于龙属去除府水最后一块残湖,他们巴不得玄沧真君外出,早一日是一日,与他们来一次轰轰烈烈的决战。”
“而我萧初庭?”
他面上的笑容冰冷讽刺:
“自然是不能成的,如果能成,那更好!”
“龙属统摄万年,恐怕还没有杀过坎水真君!仅仅做到了让坎水有了合水之征而已…他们巴不得有这么个横空出世的金丹初期,这么个落霞厌恶、太阳不喜、阴司不见,无依无靠的金丹初期!”
“海内正好有个修越相助,不至于让他们够不着,必然驱赶至天外,叫我抱着过盛而生泆的坎水,死在龙口!”
他笑道:
“这才是龙属愿意放我、甚至暗暗助我成道的原因!”
李周巍听到此处,已经全然理明白了,金眸转动,这位魏王罕见地有了动容之色,他声音略带沙哑,道:
“可萧前辈同样要证。”
“当然!”
眼前的老人却抬起头来,从咽喉里发出冰冷的笑声:
“证而后死,那也是坎水真君萧初庭,那也是金丹巅峰的龙君合围而陨落的真君!”
“更何况,让萧某真正下定决心的,还有望月湖!”
李周巍神色中的寒意渐淡,有了思索之色:
“既然如此,萧前辈需要湖上做什么?”
此言一出,终于到了最为关键的话题,萧初庭神色凝重,向前一步,拜倒在地,对着主位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肃穆道:
“大人当年出手,暗暗点拨萧某,小修极为感激,多年以来,未有用命之时,想必就是为了今天了!”
这话威力极大,让李周巍一瞬屏住呼吸,闭上双眼。
大殿之中寂然无声,所有光彩陷入暗淡,殿外风光明媚,明月朗朗,老人却不以为意,他神色恳切,语气渐低:
“萧初庭一路来此,不求他物,只求一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