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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章节: 3.哭泣、死亡、鲜血与其他事物(一万)


更新时间:2025年10月27日  作者:拿刀划墙纸  分类: 奇幻 | 史诗奇幻 | 拿刀划墙纸 | 40k:午夜之刃 
3.哭泣、死亡、鲜血与其他事物(一万)

3.哭泣、死亡、鲜血与其他事物(一万)

有人在哭,还有人在死。

在哭声与鲜血涌出伤者喉咙的骇人声响中,维图斯将他过去视若珍宝的噤声者丢在了地上。他知道它会受损,但他想它不会怪他。

他用尽浑身力气挥出右手,手的末端是一把剑,他素未谋面的父亲留下的剑。落后的型号无法影响它的分解力场在此刻迸射出慑人的荧光。维图斯看着它划过某人的脖颈——素味平生的某人——然后又看见血与碎肉。

好极了。他略有恍惚地想。塔尔教官会为了这记不合格的单手击用鞭子抽我。

他的思绪是如此可笑,身体却敏捷得不像话。在剑刃尚处于运动轨迹中时,他便极为自然地后撤了两步,躲过一把斧头的劈砍,随后反手一剑,划开了那人的腹部。不过这似乎没能完全阻止他,防弹头盔下的那双眼睛依然蕴着凶残野蛮的光。

维图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此事,而他久经训练的身体已经抢先一步加重了力道,将此人的胸膛连带着头颅也一并斩开。

斧头沉重地落地,混凝土搭建的简易工事外也一并传来了炮弹坠落的呼啸。

维图斯下意识地卧倒,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工事唯一的入口。他倒在地上,肋骨被碎石和那把斧头硌得疼痛不已,但他没有时间去理会此事,只是伸长手臂将噤声者抓到了手里,然后关闭了动力剑。

哭声还在继续。他不理会。炮弹持续降落。他不理会。汗水和血液狼狈为奸,裹着灰尘落进他的眼睛。他仍然不理会。

他死死地举着枪,凝视那唯一的入口,直到不知道多久以后,洞口处传来了一个人的喊声。

“少尉!”

是弗拉克,弗拉克·普洛泰科特,曾经的中士,现在的上士。

他在喊声响起的好几秒钟后才一个闪身冲入工事里,手上握着一把满是血迹的工兵铲,打光子弹的突击爆弹枪挂在肩膀上,带子上沾着他的皮与肉,以及残破的布料,他的脸已经被尘土完全染灰。

维图斯缓缓地放下枪,他想说话,但张开嘴唇的第一次尝试竟然失败了。他抬起手摸了摸脸,发现曾经是柔软皮肉的地方现在已经蒙上了一层轻薄的痂。他用手指将它们揭下,嘴唇处的也没有放过,火辣辣的疼痛过后,他才终于沙哑地开了口。

“你的人呢?”

弗拉克摇了摇头,没有讲话。

维图斯的心往下一沉,他知道,突围失败了,不过他没有表露出来。

教科书和教官们的言传身教中都提到过这件事:军官必须以身作则。可他不是出于这条铁律才做出如此反应的,他只是单纯地懒得演戏——用不着这么做,弗拉克对战争的经验远比他丰富,而他带着的这批留在工事内当诱饵的士兵已经尽数阵亡。

哭声在半分钟前就停下了。

他转头看向它的来源,看见一个神情惊恐的男人,他的肚子上插着一把格斗刀,他的双手紧紧地搭在刀柄上。

死了也好,懦夫。愿你的灵魂在死亡的痛苦中彻底消散。

他转回头去,看向他此刻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后者此刻正在尸体中寻找弹药与任何可能的补给。

维图斯低声问道:“上尉呢?”

“联系不上。上校没有错,敌军果然篡改了我们的权限,通讯频道已经被完全截断了,那里现在只有他们不间断播放的投降广播。”

维图斯试图表现出一点愤怒来,可他实在是太累了,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块被拧干后暴晒的抹布,已经挤不出任何东西了。

但他还是要回答。

“我不意外。毕竟他们那边有些红袍子。”

“有些?”弗拉克笑了,然后摇摇头。“恐怕不止,突围的时候我瞟了眼东线,第六连已经和武装机仆们打上了。”

维图斯咳嗽了几声,眼前浮现出那个暂任第六连连长的下士的脸。

他摇摇头将它驱散,然后爬起身来,扶正头盔,低头开始检查自己。

他手脚处有共计四道伤口,但都无需在意,这是不幸中的万幸。此外,他还发现噤声者的枪身上并没有留下难以磨灭的划痕。这件事让他死水一潭的心泛起了点点涟漪,而后迅速消散。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少尉?”

维图斯没有回答,只是装弹。诸多思绪汇聚成一条波涛汹涌的河,在他脑内激荡而过,流向一张细密的网。

几分钟后,一块石头或一颗遗珠被此网所捕获。

维图斯抬起头,对弗拉克说道:“上校给我们的命令是驻守此处,直到其他部队空降抵达后分散开来形成战线。他想让第四连变成一根钉子扎入他们的肉里,我们已经做到了,还给他们狠狠地放了一波血。至于现在,我认为是时候更进一步了。”

上士自然听出了他的意思,却有些疑惑:“现在?”

维图斯点头。“他们他妈的做梦也想不到。”

上士思考了不到两秒,然后露出个再标准不过的狞笑。

他一边拿起死人的枪一边说道,笑容旺盛。“他们他妈的绝对想不到。”

维图斯放平右手,让剑尖朝地,然后走向工事之外。已经看过快千遍的战场地图在他脑中出现,然后放大、再放大。弗拉克抱着一挺还剩下一半弹链的机枪走过他,一边走一边将弹链缠在了脖子上。

没有言语,他们就这样步入硝烟与死亡深处。

到处都是尸体,有第四连的,也有敌人的,但除此以外便只有他们两个站着的人。很明显,与他们在这里厮杀的那支敌军分队此刻已经四散开来,其中最大的一部分极有可能去支援东线了,想要从侧翼偷袭第六连,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这是最符合那个维图斯没有见过的指挥官打法的一种可能性。

他与那人在这里对阵了三十三个小时有余,已经充分地了解了对方的风格:漠视士兵的生命、极端灵敏的嗅觉、极其擅长分线作战。

在战术与指挥的艺术上,维图斯自认为不如对方。他输了,但不是输的一败涂地,毕竟上校给的任务已经完成,敌人所占据的那座堡垒现在已经被围困了起来.

从宏观角度来看,维图斯认为获胜只是时间问题,因为敌人不会再得到半点来自天空或轨道上的支援,帝皇信使号已经在十一个小时前于真空中完成了它的任务,它那先进的武装没有辜负他们。

因此,此时此刻,维图斯自认为他拥有一个机会。稍纵即逝,但他抓得住。

他冷静地思考起来。

无论何时,指挥层所接收到的消息都是滞后的。对方有百分之六十的可能性还在指挥部内下达各种命令,同时催促士兵们扫清这片战场。站在他的角度上来看,在炮火洗地与包围圈的围剿后,第四连已经成了溃兵一群,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便只剩下追杀与清剿.

在战争中,这是为数不多的轻松活计,因为溃兵根本不会想着反抗。

而那人指挥的这支部队是一支典型的军阀私兵,纪律虽然严格,却是以变态般的惩罚维持。这些士兵们会不惜一切代价取得任何晋升的机会,从而得到一双好靴子,再用它把其他人踹得头破血流。

也就是说,这位连长的指挥部现在一定很空虚,他留守防备的力量最多也不会超过五十人。

维图斯罕见地、真心实意地笑了一下。

弗拉克与他悄无声息地走过已经属于死人们的阵地,在这短暂且安静的步行时光内,他们就像两只食腐鸟一样竭尽所能地搜刮着子弹与手雷,同时以各种方法躲避掠食者们。

当脚步声响起时,维图斯会藏在尸体下或泥巴坑里,而弗拉克不同,上士基本上只是轻轻地跪下来,然后仰面趴下,紧接着如猫般轻柔地翻个身,同时松开机枪,再握住工兵铲.他早已被血与灰尘彻底染色,得到了一副不错的伪装。

兴许是神皇真的在保佑吧,他们在躲过了四波巡逻的小队后成功地抵达了战线的最后方,且全程没有过任何交流。

这里最可能是指挥所的所在地,但真的要找到伪装起来的防御工事恐怕得下很大一番力气。他们趴在反斜处的一个炮弹坑里,默默地观察着,半响过去,上士忽然轻轻地呼出了一道气流,听来几乎像是嗤笑。

他抬手指向一个地方,一个与其他地方一样被灰色与红色所覆盖的不起眼的小土丘。

维图斯用质询的眼神看向他。

弗拉克重重地点头,对自己的太阳穴比划了个开枪的手势,然后架起机枪。

没有言语,维图斯摘下头盔,脱下梆硬的尉官制服,便握着枪与剑向后爬出了炮弹坑,然后又向下,从那处土丘的视觉死角处缓慢地向前推进,直到正式地接触阵地。

他平静地滚进一处死人堆里,就那么躺了会,一边休息一边听声音。一个死不瞑目的家伙在左边瞪着他,维图斯选择置之不理。

战斗的声响从他们身后远方隐约地传来,地面偶有震颤,但整片阵地上都静悄悄的,毫无半点声音。天空与地面一样,都是灰色的,硝烟像巨大的石柱直直地刺向天空。

维图斯又等了三十秒,然后才开始再次爬行。这一次,他爬得极其缓慢,慢到简直像是一块因地质运动而移动的石头。他爬了很久很久才停下,久到他距离弗拉克指出的那个地方只剩下大概十米不到的距离。

他已经听到了轻微的谈话声,以及仪器运作的声响,这代表弗拉克与他都没有错。因此,眼下的问题便只剩下一个了。

人呢?

维图斯心里明白,自己必须解决这件事,然后才有可能解决其他更多事。他翻过身,眯着眼看向来时的那个炮弹坑,朝那根已经被泥巴盖住的枪管挥了挥手。

枪管在两秒钟后晃动了一下。

维图斯尽可能低的举起右手,绕过来贴住自己的脖子,指向身后,然后又抬手,紧紧握拳。

子弹在三秒钟后划过他头顶,泥土溅射而起,碎石像暴雨一样砸在他身上。

在疼痛中,维图斯屏住呼吸,听见陡然密集起来的脚步声和低沉的呼喊声。紧接着是某种门开的声响。他没有动,而弗拉克又开了两枪。这两枪确凿无疑地让他暴露了位置,脚步声又响了起来,有人在低沉的咒骂,随后是奔跑。

十几秒后,维图斯听见了某种鞭子抽过的爆炸声,眼角的余光看见炮弹坑的边缘飞起了一阵泥土。

他仍然保持着异常的冷静,只是右手将噤声者握得越来越紧。

阵地上安静的可怕,再没有枪声响起,而那根枪管也没有再动弹。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仪器的声响透过泥巴下那防御工事并不算厚的混凝土墙壁轻柔地传来,失真而怪异,听起来几乎像是有人在嗬嗬的喘气。

这声音让维图斯想起了他的副官,一个绰号叫手指的男人。

他是个惯偷,也是个流窜于多支星球防卫军部队的老兵。他会在打完一场自认为‘付清钱’的战役或一段时间的服役后潜入军营的仓库大肆偷窃,最后带着收获满意地离开,在黑市上倒卖,然后改头换面,用假证件加入另一个世界的防卫军.

他是个怪人,也是个罪人,但战术素质没得说。

如果不是他,第四连不可能完成‘钉子’这个艰巨的任务。而他死了,死前也这么叫过。

嗬嗬、嗬嗬、嗬嗬。

鞭子声又响起。

维图斯忽然暴起,一个翻身跃下阵地,跳入战壕内部,迎面看见三张还来不及闪现出恐惧的脸。其中一人在预留出的窥视孔旁扛着一把狙击枪,另外两人手中都是短款的冲锋光枪。

没有半点犹豫,维图斯在半空中朝着他们连开六枪,直接将他们全部打成了粉碎。他重重地落地,枪声再度响起,炮弹坑中的那把机枪如失心疯了一般开始狂妄地吼叫,子弹四处乱飞,在阵地上制造出一滩又一滩被惊起的泥幕。

维图斯迅捷地转了个向,膝盖处被人的体液与内脏浸得一片黏腻。他平静地默数着,等待着,直到那工事内再度响起脚步声。

人影闪过,他开枪,尸体碎裂。敌人在两秒钟后发现了这个有用的老把戏,然后立刻还击,密集到可怕的赤红光束打在了他刚才还在的地方,最终融入泥土深处。

又半秒钟过去,一个黑影忽然划出了一道美丽的弧线,朝着他们,以及那扇被打开的大门扔了过去。

爆炸声即刻响起。

维图斯眨眨眼,以缓解他愈发浓重的困意——说来也是好笑,如此生死关头,他却只想睡觉。

他更换好一个新的弹匣,悄然站起,一个跳跃爬出战壕,来到阵地顶端,换了个方向向下窥探,凝视浓烟密布的工事大门。里头没有动静,地上被炸出了一个不算小的坑洞,门只剩下半扇还在原地,火在尸块上熊熊燃烧,油脂的香味和某种诡异的臭味一同飘荡而起。

维图斯看了十秒有余,伸手插入泥土,用力地抓出一块,把它捏凝实。

黑影再次闪过,真切地砸入门内。

半秒过后,脚步声响起,维图斯居高临下地观察着他们:一个、两个、三个.总共还剩下六个人。

他开枪杀死其中两个,然后再度换位,跳入战壕,在其中一个愚蠢的离开队伍逃跑的士兵的必经之路上等待了数秒。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卡准时机刺出一剑,紧接着抓住对方的肩膀把他推倒在地,抬脚狠踹了一脚咽喉。

骨头碎裂的声音一闪而过,维图斯昏昏欲睡地转过身,聆听奔跑的声音,然后也发足狂奔。

三分钟后,他站在了两滩碎尸前,凝视一个气喘吁吁的男人。

此人并不高,下巴宽厚,较为肥胖,军服上已沾满了自己士兵的血。从军衔来看,他也是位上尉。

他们彼此对视。

胖上尉释然地笑了笑,松开手,让自己的枪滑落地面,然后问道:“我很奇怪,这位”

“少尉。”

“好的,少尉。我想问的是,你怎么这么了解我的战壕?”

“我下来的时候看了很多眼。”维图斯说,然后扣动扳机,打碎他的脑袋。

炮弹坑里的枪声再度响起。

维图斯抬枪举天,予以回应。枪口处的硝烟升起,数千万这样或更大的烟尘向上汇流,最终遮蔽了整颗星球的天空,将萨罗斯一号过去以湛蓝闻名的美丽景象糟践得不成样子。

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平静地看着这幅景象。

他背着手站在空无一人的主舰桥上,冰川一般蓝的双眼倒映出这世界逐渐被战火所吞没的可怜模样,毫无波动。

一个声音自他身后响起。

“你预计会死多少人,谢法上校?”

“至少一半。”

“那么,活下来的这一半人能够满足你的需求吗?”

“我个人对他们没有任何需求可言,斯卡拉德里克大人.”谢法顿了顿。“唯有帝皇才有这个资格。”

“愿他知晓你的忠诚与罪恶。”

“我恶贯满盈,自当曝尸荒野。”

斯卡拉德里克笑了一声:“有趣,你在一名夜之子面前大谈罪恶?”

“我知道我都做了什么。”谢法极为平静地答道,同时转过身来,看向大君和一个正在奋笔疾书的人。“也正因如此,我会说,他们还不能得到我这样一个恶人的认可。他们仍需更多淬炼。”

“直到全部死完?”大君若有所思地问。

“不。”谢法说。“那样就太浪费了,我会给他们休息时间,以及一些补充。”

“兵源?”

“啊,原来如此。”斯卡拉德里克恍然大悟。“怪不得你的最后机会者能够在短时间内得到那样的成就.这真是个极端的方法。”

“若要对抗邪恶,就必须先成为邪恶。”谢法用一句古老的谚语回应,然后看向那位奋笔疾书者。“您觉得呢?”

书记官似的男人抓紧写了几笔,然后直起腰,看了过来。

“我宁可世人永远站在光里。”他答道。“否则就会像你这样永远煎熬。”

“我?”谢法眉头一挑。“我怎么觉得这个描述更适用于您?”

书记官哑然失笑,低头在他的那份报告上写下最后几笔。

.说句题外话,我们应当从现在开始捡回那些被我们抛弃已久的品质了。你认为如何?同意的话,请致信玩具匠,让他给我邮寄一瓶精酿过来,最好是雄鹰的杰作。我替你喝。

萨罗斯之战结束的第二天,维图斯才在医务室里见到凯奇。

上尉正没精打采地躺在宽大的床铺上翻阅一本明显属于违禁品的杂志,他看得眉开眼笑,双腿还不断地抖动,显得惬意极了。

这类东西虽然一直处于禁止名单中,但和烟酒比起来算不了什么,也没几个人会真的将它们从士兵们手里拿走,除非他们太过混蛋,或者单纯地想要寻死

维图斯自认为不是其中的任何一种,不过他其实没看过这种杂志,因此在坐下时好奇地瞥了一眼。

结果,就这么一眼,凯奇便惊人地察觉到了,然后立马咧出个微笑。

“哎哟,学院生。”他不怀好意地合上杂志,又把它卷起来。“你刚才是不是偷看我的维罗妮卡了?”

“.什么维罗妮卡?”

“她啊!”

凯奇一边说,一边猛地翻开杂志。维图斯太阳穴直跳地转过头去,眼前却突然一黑,那本杂志就这么糊在了他的脸上。

上尉乐不可支地大笑起来。

维图斯抓下杂志,眉头皱起,罕见地流露出了几分生气。

他仍然没看凯奇的‘维罗妮卡’,就这么把它扔了回去,然后迅速地进入了正题——至少在他眼中的正题。

“上尉,我们”

“哎!”凯奇预感不妙,猛地抬手打断他。“如果你是要来和我讨论什么见鬼的战争细节之类的东西,就不要再开口讲半个字了。”

“可是——”

“——没有可是,你这个混账学院生!”凯奇提高音量吼道。“你自个去看战报去,难道你不会吗?你那新玩意儿数据板是干什么吃的?去,去,自己去看,别来烦我!我的头到现在还他妈在痛呢!”

“脑震荡?还是后遗症?您恐怕需要再来一次全身体检。”维图斯娴熟地屏蔽掉他所有的咒骂,如是回答。

凯奇目光诡异地看了他两眼,然后长叹一声,慢慢地躺了下来,目视着医务室的天花板,不再动弹了。

有那么一会儿,维图斯确信他死了。

“.学院生。”

“上尉?”

“我不是个好人,我向你坦白。我杀过人,还抢过钱、偷过东西,你能想到的所有混账无赖该干的烂事我都干过,我其实是这群烂种里最黑的那根骨头可是,我没得罪过你吧?”

“没有,上尉。另外,我看过您的罪行表,您是因谋杀军官而被投狱的。”

“那你他妈干嘛老缠着我不放呢?”凯奇对他后面那句话充耳不闻,只是真心实意地发问。“你行行好,放过我吧,上校那个龟儿子顶多给我们一个星期的休整时间就要再拉着我们去下一个活地狱里送死了。你他妈让我单独待会,行吗?”

维图斯看了他一会,忽然问道:“我怎么确定这不是您的托词?”

“.你说啥?”

维图斯竟然微微一笑。

“许多因为后遗症而自杀的士兵在他们生命的最后几天都会这样,要求独处、情绪暴躁、同时厌恶与战争有关的一切事物。根据资料来看,他们通常都会在独处时想方设法地地自我了结。所以,我怎么知道这不是您为了打发我走,好自己一个人自杀的托词呢?”

凯奇见了鬼似的看着他,久久不发一语,然后颤抖着举起了右手,指向医务室的门口。

“滚!”他凄厉地喊道。“给老子滚!”

维图斯点点头,站起身来。

“好吧,两个小时后我会再回来的。”他礼貌地说。“另外,您要我给您带份午饭吗?今天中午有烟熏风味的格洛克斯肉排供应,我提前去食堂看过。”

“.带他妈的五份过来。”

“明白,上尉。”

两个小时后,维图斯应约前来。他带了七份格洛克斯肉排,两份自己吃,五份给凯奇。

后者没有辜负他的劳动,再次施展出了那恐怖的风卷残云的进食速度,仅用了十三分钟又二十六秒便将整整五份肉排吃得干干净净,末了甚至还不忘拿起骨头掰断了舔舐骨髓。

他那专心致志的模样甚至让维图斯都有些怀疑自己的味蕾——莫非这烟熏风味的能比正经烹制的更好吃?他怎么不这么觉得?

“嗝——!”

凯奇毫无形象地扔下骨头,将餐盘搁置在一旁的桌子上,紧接着便躺了下来,双眼微眯,哈欠连天,一副想要睡觉的模样。

维图斯见状,只好礼貌地给出了提醒。凯奇并不买账,十分恼怒地瞪了他一眼,又舔舔嘴唇上的油脂,眯起了眼睛。

“好吧,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学院生,但我得说,这没多大用。”

“为什么?”

“因为我们干的活不属于正常人,刑罚军团在战场上和炮灰没有区别萨罗斯一号上的发生的事还不够警醒你吗?在没有地面力量配合的情况下直接空降,这和找死有什么区别?艾丽西亚空降兵们有那么多突击艇,我们呢?我可以把话说得更明白点,维图斯·黑貂,假如你指望从这一仗里学到点什么东西,我劝你趁早放弃这种想法。”

维图斯思考了一会,点了点头,却说道:“我明白您的意思,上尉,但我未来并不打算离开刑罚军团。”

凯奇错愕地看着他,半响才蹦出一个词。

“啊?”

维图斯没有理会他,只是自顾自地开口。

“在帝国的军事体系中,每支出名的军队都有其特长所在。好比您刚才提到的艾丽西亚空降兵团,他们的专精便是空中突袭与在敌后展开游击活动。他们的士兵精通多种战斗方式与策略,却极为缺乏与地面装甲载具配合的经验。我读过一些和他们有关的战报,几乎每一份都强调过这个问题。”

“所以呢?”凯奇的眉头越皱越紧。“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不可能是第一个注意到这个问题的人,上尉。我不是个多么聪明的人,但既然连我都能注意到这种问题,其他人又凭什么察觉不到呢?只是,我认为这在他们眼中大概并不是一个需要注意的问题,毕竟术业有专攻,人的精力也是有限的,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全能军团恐怕只能出现在想象之中直到最后机会者出现。”

凯奇坐起身,表情变得愈发严肃。他从枕头下扯出自己的军帽,把它掰正然后戴好,这才做了个手势,示意维图斯继续说。

“我认为,谢法上校正在做一件前无古人的事。有关这一点,您身为最后机会者的前成员之一,应当可以为我解惑一二?”

“我听不懂你嘴巴里那些文绉绉的词。”凯奇粗暴地回答。“但我可以告诉你,那老王八蛋的确没把我们当成单纯的敢死队来用。”

“我翻阅过最后机会者的每一份战报,上尉,从资料上来看,你们打过突袭战,执行过敌后空降任务,与装甲师进行过配合,在正面战场上与各大军团做过正面协同进攻.我可以问一问战损比吗?”

“噢,用不着问。”凯奇平静地说。“第一批最后机会者就剩下我了。”

维图斯想向他敬礼,凯奇却抢先一步把他的手按了下来,随后缓缓开口。

“不夸张的说,我们一直在死人,哪怕是非战时也是这样。人渣们总是有办法在军营里闹腾起来,冲突会变成流血,而流血就代表有人要死。上校和我有时能够制止他们,有时不能。假如情况变成后者,那么就会有很多人死,上校会提着他的剑一个个把这些人斩首,然后吊在军营门口示众.当然,这么死的人一般都是些看不清形势的蠢货。通常来说,能活过两次任务的人就不会再闹任何事。”

维图斯点了点头,又沉思了很长一段时间。再开口时,他却提起了另一件事。

“您说,您是最初的那一批最后机会者?”

“那么,上尉,您得到了赦免吗?”

“当然。”凯奇笑了起来,颇有点得意地开始炫耀。“我可是亲手从那老王八蛋手里接过了我的赦免书呢,那上面清清楚楚地说了,以帝皇之名,此人过去的一切罪行都将被赦免无罪自由!”

“但您现在又回到他手底下了。”

凯奇的笑容猛地一垮,随即咬牙切齿起来。

“是什么让您做出了这个决定呢?”

“决定?”凯奇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你不会以为我是自愿回来的吧?!”

“难道不是吗?”

“我看上去像是有病的样子吗!”凯奇咆哮着指向自己的脸。“我看上去像是那种没仗打就浑身难受,不抱着枪睡觉就没有安全感的疯子吗?我正常的很,学院生!我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找个安静地方每天喝酒睡大觉,等到手拿不住酒瓶了就给自己来上一枪!”

“但您回来了。”

凯奇被这话说得浑身一颤,他抬手捂住额头,又躺了回去。直到好几分钟后,才用微弱的声音接上话。

“是的,我他妈的回来了.我曾经发过誓绝对不回来的,但我没办法,学院生,我又杀了人,而且这次还是个军官。”

他转过身去,朝着维图斯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

当天深夜,维图斯终于再次见到了内古伊。

此事有点不太寻常,在过去的二十年人生里,他每天都会和内古伊聊上一段时间。

鬼魂一直是个耐心的倾听者,而且极富智慧,总能为他的问题提出有用的见解,往往只需三两句话便能一语中的。不过,维图斯早已对这件事有了准备,他心知肚明,自己有朝一日是要上战场的,到时候要怎么再去找内古伊问问题呢?恐怕只能等到战争结束以后了。

比如现在。

“你的事情办完了吗?”维图斯开门见山地问。

“没有。”内古伊摇摇头。“这件事很难办。”

“能具体一点吗?”

“不能,孩子,这事对你没好处。”内古伊干脆利落地拒绝了,随后话锋一转。“另外,打得很好。”

“你指什么?我在正面交锋里落败的事情,还是后面那场愚蠢的冒险行动?”

“都很好。”

“失败不算好事,失败就是失败。”

“你无法以个人的力量决定一场战争的走向,维图斯。”内古伊微笑着说道。“而局部的失利也谈不上失败与否,就像你对那位上士说的那样,你们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就算第四连在之后全部阵亡,这件事也不会被抹消。”

维图斯将嘴唇抿得紧紧的,没有说话。他又想起了那些死人,那些被分配到他手下的第四连的死刑犯们。

他训练了他们一个月之久,然后在三十三个小时里眼见着他们一个个死去在他的命令下死去。

这些人的确是人渣,也都各自犯了重罪,但这并不妨碍他们遵守命令。学院里的教官常说,军人首重的便是服从命令。假如能够做到这一点,就能不分立场、个人乃至对错地给出一个‘合格’的评价。

尽管要成为一个好军人必须付出更多东西,可是,对于多数人来说,合格也就够了。

他们都是合格的士兵,但他们都死了。维图斯心想。

他忽然感到一阵困意,就像当时站在战壕里时那样困。他索性和衣躺下,闭上了眼睛。

“不打算再聊会吗?”内古伊在一旁问道。

“不了。”闭着眼,维图斯对他的鬼魂说。“我明天还要替上校去附近的重罪犯监狱里接收兵源,今天早点睡比较好。”

“好吧。”内古伊颇为遗憾地说。“我本来还打算告诉你那位站在上校身边的人是谁呢,但是既然你要睡觉,那就算了。”

维图斯一言不发地起身,看着——或者说瞪着——鬼魂,等待着下文。

内古伊哈哈大笑起来。

“他是我的一位,嗯,怎么说呢?一位长辈,就这么说吧。他和我父亲是好友,也是个好人。”

“他为什么会上船?”维图斯问道。“他是军务部的吗?”

“可以这么说。”内古伊说。“至于他为什么会上船我也还在找答案,维图斯,我本来以为他是来找我的,但后来却发现我错了。你瞧,人就是这样,容易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

他自嘲地耸耸肩,笑容却不减。

维图斯沉默着点点头,忽然问道:“他叫什么?”

“卡里尔·洛哈尔斯。”

“那么你呢?你又叫什么?不要拿内古伊这个名字搪塞我,我知道它不是你的真名。”

高大的鬼魂慢慢地蹲了下来,温和地凝视眼前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许久之后,他微微一叹。

“你现在还没资格知道。”他低沉地说。“但我可以告诉你另外一些事,比如你的父母。”

维图斯的眼睛瞪大了,有那么一会,他的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可他最终什么也没问,只是重新躺回了床上。

“你不想知道有关他们的事情吗?”内古伊问道。

“想。”

“那为什么不问?”

“我害怕。”维图斯说。“我以为我做好准备了,但其实没有我们之后再谈这件事吧。”

内古伊站起身来,不发一言地离开了。他的形体透过墙壁而逐渐向上飘起,在帝皇信使号那明显有别于从前帝国战舰构造的内部结构中一路飘荡,最终抵达了一间舱室的门前。他抬起手,刚想敲门,身后却涌起一阵寒意。

荷鲁斯·卢佩卡尔头也不回地放下手,静静地感受了片刻。

他语带苦涩地喊出来者的名字,并转过身。

“康拉德。”

身穿黑袍的夜之王微笑着向他鞠躬问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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