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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八章 心胄(下)


更新时间:2025年09月14日  作者:鹦鹉咬舌  分类: 玄幻 | 东方玄幻 | 鹦鹉咬舌 | 食仙主 
刀剑欢

刀剑欢

“你要……如何将其纳入掌控?”裴液怔然问道。

裴液很快回想起当初发生的一切。

明心与天心之间发生了不可调和的对抗,盖因姑射天心不偎不爱,无欲无情,而明镜冰鉴虽然明净透亮,但会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因此姑射天心不能与这种“异质”共存。

那时候姑射天心一定要杀死前面的这位少女,她们两者不分高下,但外面的冰雪身却已行将崩溃了。

明云当然是退让的那个,因为少年的性命还在身旁,司马和衣端止顷刻即至,所以她让少年杀了自己,换得姑射天心掌控这具身体。

自当天下披靡。

但裴液做出了另一个选择,他接了姑射天心一剑,与明云一同将其钉在了崖壁之上。

从此姑射天心得到了控制,冰雪身成为了明心主导下的力量。

但搁置的问题依然是问题,女子不会永远停留在冰雪一层,当她要进入《姑射》的第二层时,与姑射天心的关系就是一个必须要处理的问题。

“别担心,已经不像上次那样危险了。”走在前面的少女道,“她现在很安静了。”

“……哦。”

裴液这时候意识到自己是对这处场景还残存着上一次的心惊,仿佛女子依然命若游丝,一个不慎就将变为冰冷的尸体。

当然应当相信明姑娘,没有人比她能掌控自己的心神,即便当时,自己不也只是帮她接了一剑,她就钉住了天心吗?

何况没了欢死楼的毒害,天心和明心的矛盾也不是那样千钧一发。

“嗯。”明云继续上行,“我已经准备好迈入无物了,才请你来的。只是又需要你援手一次。”

“我们要怎么做?”

裴液话音落下,步子也停下,他们已又上到这方云海之上的剑台了。

圆壁高矗,其下一道神人之躯被一柄透明的钉子钉在壁上,双脚离地一尺,整个人垂落着。

感知到两人走上来,她抬起了头颅,鬓发如云,眸颜似玉,面容淡漠,即便是战败囚锁之态,依然丝毫不减神姿。

好像那柄剑只是一根纤弱的风筝线,她时时刻刻都要崩脱而去。

“胜过她。”明云回头看着少年,“像上次一样。”

“如果要踏入无物,我们两个就不能再保持这样的态势了。”明云道,“一定要得出一个主导。”

“我们此前不是就已经胜过她了吗?”

“你和那时相比,变得更厉害了,她当然也变得不一样了。”明云望向那道身影,“她很快就可以自己拔出琉璃了。”

“只要再赢她一次就好吗?”

“只要再赢她一次就好。”明云低了低眸,“天下问剑之后,我们之间不会再像上次那样势均力敌了,我们都在等待着这次最终的交手,一定会有高下之分。”

“那这次,我还是接她一剑吗?”裴液按住了腰间的玉虎。

“嗯,不过,她已经见过一次你那式心剑了。”

裴液一怔。

明云认真看着他:“而且这次斩心琉璃在她的手上。你有什么新的手段,来接她一剑吗?”

裴液一下从当前的环境里脱离了出去,他意识到女子的用意了,刚刚终南山上的言语全涌进了他的脑海。

——“是么,那我该怎样……”

——“你愿意再来神人峰做一次客吗?”

“我……明姑娘,我还没摘得这第二枚心态。”他脱口而出,“你这机会只有一次,怎么能拿来给我浪费。”

明云偏了偏头,好像没听懂他在讲什么,只认真道:“怎么会是浪费呢,我信任你的。”

她低下头,一柄寻常的剑飞入手中:“帮我接她一剑,多谢了。”

她走到剑场之上,静立,四方之天云海开始翻涌。

然后她越来越安静,与此同时姑射天心仿佛活了过来,云发与袖裾微微飘飞,像缓慢燃烧的火。

琉璃从她身上轻轻飘出来,掌握在了她的手中。

作为封印神人数月的代价,这柄名剑也已被天心同化。

姑射飘入场中,当琉璃与她一体时,那神仙之姿更令人不敢直视,裴液总是错觉她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因为云天都似乎与她共同呼吸。

他低下头抿了抿唇,锵然一声拔出了腰间玉虎。

走到明云身前,向着姑射天心执了剑礼。

明云在身后道:“你要接她第一剑吗?”

“嗯。这样至少我接不住,明姑娘你也可以先看一次她的出手。”裴液认真道。

“我觉得,你比上次见面长大了好多。”

“嗯?”裴液忍不住回头。

少女脸上微笑:“你可以这样坦然地面对自己可能的失败,那么你一定不会失败的。”

裴液微微一怔,下一刻,身前,一个明透的世界笼罩了整个剑台,一霎已将裴液包裹在内。

裴液转回头,遇见的是姑射极神美、极漠然的瞳子。

明云说得对。

她确实已见过一次明鉴冰天映我了,他就再没有机会再用那一剑接住她。

因为现在朝他而来的,正是这一式心剑!

他曾侥幸登临心境之绝顶,得以在一霎之间,撄锋于这位姑射之天人。

如今半载过去,裴液第一次见到这式剑朝自己而来。

这当然不是报复,姑射没有这样的得失之心,她选择这一剑的原因只有一个,即少年绝对接不住这一剑。

因为这就是他最强的一剑,他没办法应对它,尤其当用剑人是姑射天心的时候。

你怎么和她展开一场心决呢?

岂非死无葬身之地。

但裴液没有选择,这也不是他的选择,他已经被笼罩进了这方明透的琉璃世界之中。

他对这里无比熟悉,只不过从前每一次,他都是在这方世界中审判他人,如今是第一次遭受审判。

剑术的威力不是恒定的,心剑也是一样。

裴液从绝境里映见过那个明透的自我,所以他掌握了这一式剑,以之审判了心境有翳的瞿烛。

如今姑射掌握了这一式剑,在姑射之天心面前,裴液当然也成了心境有翳的那个。

本来,除了明镜冰鉴,任何一颗凡心都不可能和姑射对抗。

如今这一剑映透了裴液的身躯,裴液寂然僵然,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心有这样多的阴翳和空洞,简直如同蛀蚀多年的朽木。

大片的阴暗遍布身体,像是瘢痕和胎记,有的流动,有的浅暗交替,而更多的地方,是细小的、密密麻麻蠕动的影子,如同成片的蛆虫。

几乎人生至此十八年,一切暗面的情感与思绪都同时苏醒过来,粘稠的潮水淹没了少年。

与姑射相比,坚强也化为软弱,果断也化为优柔,更不必说那些本来就阴暗的东西,贪恋、逃避、鲁莽、虚伪、恐惧……及至少年身上沉重而庞大的底色,沉在最下、漫延最广,很多时候已令他感觉是自己生来的一部分。

这时候才意识到原来是这样庞大的一片影子。

悲伤,仇恨,孤独,迷茫。

裴液不知道瞿烛被这一剑斩心时是怎样的感受,这时候他已几乎窒息,五感之中都是粘稠而涌动的黑色潮水。

那些往日的旧影一个个在他感知中涌现,玩伴、亲人、长辈、师友、恋人……每一样他以为已经过去了的情绪都重新在心中爆发,整颗心从固体融化成沸水,然后剧烈地翻腾着,行将崩溃。

他实在没想到这一剑是这样强。

姑射一剑而来。

裴液没有一处能够动作,冰面之上,他身体已经残破,明净的部分碎裂,黑暗的部分腐蚀脱落,立如朽木。此时他觉得自己已经死去了,明净之境中本来就不应当有影子,那一剑正合穿透自己。

但他想:‘明姑娘看清这一剑了吗?’

‘如果她没看清,自己最好尽量出一剑再死。’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竟然还记得自己在做什么。

——立于云海剑台之上,为身后的少女接姑射一剑。

你这一剑还没接住呢。

裴液猛地悚然,他抬起一颗残缺丑陋的头颅,两只炽如火焰的眼睛直直盯住了面前凌空而来的天人神姿。

一瞬间他明白女子为什么请他来这里了。

当然只有面对姑射斩心之剑,你才能看清,自己心中哪里是腐朽、哪里是虫蛀……哪里又是钢铁。

只有在这时,才能再次找回那时的心境。

你有什么资格审判我呢?

我早知道我是孤独的了,我早知道自己迷茫。

我早知道自己敏感多情,容易伤心动摇,每次失败,心里都受到很大打击。

但该走的路我照样一直走,失败之后我也还是敢拔剑。

只要还有一件我要做的事情,就任由这些痛苦蹂躏我的心,牵绊不了我的脚步。

裴液仿佛在黑暗粘稠的潮水中看到无数大大小小的光点,全是他决心要做的事情。

他沉默了一会儿,将手伸向了其中一颗最明亮、也最庞大的。

诛·太一真龙仙君

灿然的光明骤然燃烧起来,笼罩了一切,焚尽了所有黑暗与腐朽,尽管之后少年躯体也变得残破不堪,但剩下的部分确实明亮坚锐了。

所有一切的潮水,动摇不了钢铁。

只是一霎,姑射一剑掠来,裴液撤步横剑,少年与神女身形交错,“叮”然一声,在身躯焚尽之前,他截断了琉璃的剑势。

裴液醒过来,见自己正抱着腿坐在青石上,没有云海,没有姑射天心,白衣女子依然坐在面前,安静地看着他。

“……我摘取到那种心态了,明姑娘。”裴液一说话才觉嗓子湿哑,“你还好吗?”

明绮天只点点头,垂眸看着他:“很痛苦是么?”

“什么……”裴液下意识一抬手,才摸到满脸的泪痕。

他一下子沉默了,深深吸了口气,仿佛窒息的后遗症。

他慢慢伸展开自己的身体,感受着夜风拂过颊面与身体。

“我大概理解了,明姑娘。无论情感如何摇荡,我会坚持做我要做的事……无论有多痛苦。”良久,他道,“我相信它可以凝为一枚剑态的。禀禄似乎已经在朝着心脏生长了。”

“很痛苦么?”明绮天再次问道。

“是的明姑娘,因为它是要烧去你一切外层的情感,极尽痛苦之后,才触到最后炼出的那条钢铁。我把诛杀太一真龙仙君的信念放在了那里,一定是世上最坚固的内核了。”

他嘴巴讲话,面容却沉默,似乎还没从那种心境里苏醒过来。

“我想,也是要有一种志向,才能够立住一个人。”明绮天看着他道,“不过,关于这枚剑态,我想的有些和你不大一样。”

裴液深吸口气,打起精神:“什么?”

“我觉得,它不应是你在痛苦中逼着自己去做的事情;而是身处痛苦时,想到它会笑一下,打心底愿意去做的事情。”

“它不应令你被火焰烧得残废,只留下一点钢铁,而是正因为有这条钢铁在,你的心不会被痛苦真正残害。”明绮天认真道,“人心里的不安是永远抹不去的,唯有给心套上一副甲胄,令其不会受伤害与动摇。此为‘静守’。”

“……”裴液沉默良久,“但我没法去喜欢诛杀太一真龙仙君,明姑娘。我只是一定、必须要去做。因为那就是我人生的目标和意义。”

“进去前我说给过你了,明姑娘。”他偏了下头,低声道。

诛杀仙君是一个冰冷的目标,裴液心中是同样冰冷的态度。

“我听到了。”明绮天道,“你说,如果不是为了杀雍北和仙君,你不知该何去何从。那,你没有和他人无关的、只是自己想要做的事吗?等有一天你真的仇恨已清,心里没有期待要做的事吗?”

裴液怔然沉默,半晌,摇了摇头。

“我想不到,明姑娘,我有很多事可以做,也有很多事应该做,行侠仗义、帮助故友……但确实没有什么事情,像仇恨这样催我肺腑。令我拼尽一切也要完成。”他抬起头望着夜幕,低声道,“如果有一天真的清完了仇恨,我也不知道我该去做些什么。”

夜风清凉,自从离开奉怀以来,少年确实就像一片无根的浮萍,如果忽然将这两个目标拿掉,他就会忽然失去方向。

明绮天安静瞧了他一会儿,道:“同我一起呢?”

“……什,什么?”

“我们可以一起啊。等你诛杀了太一真龙仙君,我们可以一起度日,每天游山,钓鱼,打牌,下象棋……不好吗?”明绮天认真道。

裴液定定地看着身前的天人般的女子,那双眸子清澈如水。

禀禄蔓延入心脏,每一记搏动都忽然变得十分鲜活。在这一刻,裴液才真正感受到这枚踏实而温暖的心胄,笼罩了他一切的孤独和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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