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细弱的声音带着沙哑,像是苦行许久的人,在吃尽了风沙之后,终于艰涩吐出的断续音节。
然而叶初棠听到了,叶璟言也听到了。
叶初棠一怔,随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看向怀中的小五。
叶璟言更是难得惊愕失神,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刚才、刚才那一声是……
“小五?”
他不可置信地喃喃。
叶初棠压下心中涌动的情绪,擦去小五脸上的泪珠,轻声问道,“小五,你刚才喊我什么?”
小五张了张嘴,眼泪却掉的更凶,细细的胳膊搂住叶初棠的脖子,哭声更响。
像是要将过去几年,所有被静默吞噬的眼泪,尽数归还。
她到底还是个不过五岁的孩子,如何能承受得了这么多?
上一次,失去爹爹娘亲和阿兄的时候,她尚在襁褓,什么都不懂。
可这一次不一样。
四哥陪她伴她,时而还要故意逗逗她,可她知道,他们是骨血至亲。
失而复得,这么多天的担忧与害怕,在这一刻,终于成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感激。
叶初棠耐心地轻轻拍着她的背,任由她尽情哭泣发泄。
“哭出来也好。”
她说着,朝外看去,轻声道,
“总会雨过天晴的,不是吗?”
叶初棠雨中迎叶云风棺椁回家的一幕,很快传开。
人人都知,叶家四郎战死沙场,叶家上下哭成一团。
连他那个最小的幺妹,都哭得昏了过去,高烧一场。
因还在国丧期间,叶云风的丧事并未大办,不过叶初棠特意请了飞云寺的释元大师为他超度,后入土为安。
叶家府门挂上了白灯笼,闭门谢客。
众人欷歔不已。
“真是可惜啊!好好的少年将军,原本前途无量,这下——”
“可不是吗?本以为那叶云风能闯出一番基业,谁知折戟沉沙,就这么死了!倒是可怜那叶家的姐弟,早年失了父母长兄,如今好不容易好起来了,又遇到这么个事儿……”
“戍边从军本就是命悬一线,谁又能保证一定能活着从战场上回来?”
“说是这么说,但这事儿摊在谁头上,怕是都不会好受啊……”
“好在叶家三郎也颇是出色,据说好多人押注,赌他一定能恩科中第呢!”
“这谁说得准……再说了,南边现在还乱着,这以后是个什么情形,天知道咯!”
“嘘!这话可不敢乱说!小心脑袋!”
楼下宾客议论纷纷,细碎嘈杂的声音传到二楼。
荀丞放下酒杯,觉得有些没滋味儿。
龙九打量着他的神色,“公子,可要换一壶?”
“不必了。”
荀丞摇摇头。
进入七月后,天气愈发燥热。
出了国丧,京城渐渐又热闹起来。
但因为叶云风的事儿,云来酒肆依旧关着门。
荀丞就随意选了另一家酒楼,只是喝惯了云来酒肆的那些,再来旁人家,总觉得差了点儿意思。
“反正之前喝得也足够多了。”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腿,语气感慨,
“也幸好她之前送了不少,不然这双腿,还真好不了这么快。”
龙九连连点头,“是啊,叶二小姐当真帮了公子大忙。”
“所以,也该我还这个人情了。”荀丞一笑,眉目疏朗。
龙九惊讶又欢喜,还带着几分不敢置信,“公子的意思是……打算回去了?”
“京城虽然繁华,但终究不适合我。”荀丞摇头,不知想到什么,神情有些渺远,好一会儿才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你去把这封信送去叶家,她看了自会明白。”
“是。”
“西南战况胶着,我实在放心不下。”
沁阳郡主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柳眉紧蹙,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快步来到桌案之前,双手合十地祈祷,
“哥,你就帮我和陛下说说情,让我去吧!”
沈延川正在写信,闻言头也未抬,
“即便陛下同意,长公主那里,你又如何交代?”
“我——”
沁阳郡主语塞,头疼不已。
她自小跟在长公主膝下长大,感情深厚,若是以前,她大可直接言明要去找她爹。
打仗而已,长公主自己便是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又怎会不允?
但关键是,近来长公主身体状况不佳,沁阳郡主的确不敢在她面前多言,以免她忧思过重,又损伤身体。
“那到底该怎么办嘛!”
沁阳郡主一拍脑门,烦恼不已,
“虽然之前勉强守住了边线,暂时击退了南胡那些人,可南边还有叛贼作乱!我爹再能打,也难挡腹背受敌啊!”
无论是哪边,都是巨大的麻烦!
任何一点处理不好,都会惹来灾祸!
沈延川终于停笔,抬眸反问,“你去了,就能保证将这些问题全都解决?”
“就算解决不了全部,起码也能解决一部分啊!”沁阳郡主斗志昂扬,信心十足,“我早些年也在边关和那些南胡人打过交道的!我若去了,帮忙分担一些也是好的啊!”
沈延川没说话。
“而且……”沁阳郡主想到一些事,叹气,“而且,自从上次叶云风守住渡州,给了南胡重重一击以后,已经大大挫伤他们的兵力。如今乘胜追击,正是好时机!”
南胡人突然发难,不惜一切代价,就是为了要叶云风的命。
如今叶云风死了,他们便想收兵退守。
哪儿有那么好的事儿?
“只要能有充足的人手,组织兵力,便可攻守易形!这样我爹也能集中精力,全力应付那群叛军了。”
沁阳郡主执着问道,
“哥,难道你不想替叶家四郎报仇吗?!”
沈延川自然是想的。
不过……
“你若想去,尽管去便是。”
一道低沉有力的嗓音忽然从门外传来。
沈侑严不知何时来了,自然也将沁阳郡主的那些话都听了个清楚。
“侯爷!”
沁阳郡主立马起身乖乖行礼。
她虽胆子大,但最多也就在燕南王跟前耍耍赖,面对沈侑严,她还是会为他身上那股无形的威压而敬畏。
但她又按捺不住的兴奋,“侯爷说话算话!我这就回去收拾行李!”
说完,她又行了个礼,急匆匆走了。
沈延川起身,“爹。”
沈侑严的目光落在桌案的那封信上,
“查到那位‘太子’的身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