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的四个字,让现场的哭声为之一滞。
“这次。”
内阁魁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我们又败了。败得很彻底。”
他没有试图解释,没有推卸责任,更没有描绘任何虚假的希望。
他只是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坦诚,撕碎了最后一块遮羞布。
“结局已定。”
他继续说道,“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都回去吧。事后……内阁,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的反应,缓缓转过身,步履略显蹒跚地,重新走向那扇沉重的大门。
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投射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那背影,孤独、苍凉,承载着一个战败部落首领所有的屈辱和重压,慢慢地被门内的阴影所吞噬。
台阶下,是死寂的人群,和一片心碎无声的狼藉。
惊涛骇浪,终归于无声的绝望。
而蓝星的力量格局,却已在这一片无声之中,悄然倾覆。
内阁魁首那萧瑟的背影,如同一个沉重的句号,不仅终结了内阁大厦外持续数日的喧嚣,也仿佛抽走了整个东荒部落最后一丝支撑着的气力。
大门缓缓合拢,金属咬合发出沉闷的“咔哒”声,像是一具巨大的棺椁盖上了最后一道缝隙,将那承载着无尽压力与屈辱的身影隔绝,也将门内门外,分割成两个同样绝望,却又截然不同的世界。
台阶下,那黑压压的三万三千多名东荒民众,如同被施了集体定身法,僵立在原地,仿佛连呼吸都停滞了。
色彩鲜艳的横幅无力地垂落,如同折断的翅膀。
精心制作的标语牌歪倒在地上,被无数只脚无意间践踏,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
先前那激昂的、愤怒的、充满不甘与诉求的呼喊,此刻全都噎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堵得人心口发疼。
广场上陷入一片死寂,这死寂比之前的喧嚣更具压迫感,仿佛能吞噬一切声音。
随后,这死寂被打破,不是被口号,而是被压抑不住的、零星的啜泣,那声音起初细微,如同秋虫悲鸣,随即相互感染,最终无可抑制地汇成一片绝望的悲鸣之海,在清冷的晨风中呜咽。
希望,曾经如同阳光下的泡沫,闪烁着虚幻而诱人的光彩,此刻却集体破碎,连一丝水痕都未曾留下。
那曾经理直气壮叫嚣着的“要说法”、“迫下台”,在魁首那疲惫到极致、坦诚到残酷的话语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如同孩童无力的呓语。
他们从内阁魁首那不再挺拔的背影里,从他每一步都似乎耗尽了毕生气力的姿态中,感受到的并非内阁大臣的推诿与欺骗。
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源自骨髓的无奈、绝望、迷茫与彻骨的无助。这是一种自上而下、弥漫至整个民族的无力感。
当带领部落前行的舵手,都在惊涛骇浪中露出了如此神情,他们这些普通的、随波逐流的民众,还能要求什么?
又能去向何方?前方似乎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迷雾。
游行示威,就这样草草收场。
人群如同退潮般,无声地散去。没有人再高声呼喊,没有人再挥舞拳头,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和压抑的抽泣声,在初秋寒冷的空气中弥漫。
留下满地狼藉的传单和标语,诉说着方才的激烈与此刻的心碎。
内阁会议厅内,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看着下方散去的人群,几位核心大臣再也忍不住,眼圈泛红,泪水无声滑落。
他们为了东荒部落的重新崛起,可谓殚精竭虑。
耗费巨资,四处奔走,从雄鹰部落及其盟友那里买来、求来先进的舰艇,一点一滴地组建起那支曾被寄予厚望的“八八舰队”、“九十舰队”,梦想着有朝一日能驰骋大洋,恢复祖上荣光,让东荒部落的声音再次响彻蓝星。
可这一切,都在与龙夏海军的那一场遭遇战中,被无情地打破了。
钢铁巨舰沉入冰冷的海水,连同沉没的,还有他们耗费心血构筑的崛起之梦。
这其中的心酸与挫败,外人又如何能体会?
部落的死气沉沉,并不仅限于内阁大厦前。
消息如同最凛冽的寒风,一夜之间吹遍了东荒列岛。
股市休市,商店关门,学校停课。
街道上行人稀少,即便有,也是步履匆匆,低着头,脸上看不到丝毫生气。
酒吧和居酒屋罕见地在白天就坐满了人,却无人喧哗,只有沉闷的酒精和弥漫的绝望。
整个社会,仿佛一夜之间从踌躇满志的青壮年,步入了行将就木的暮年,失去了所有的活力与色彩。
部分无法接受现实的民众,选择了默默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环境,去乡下或者试图联系海外的关系,寻找一丝渺茫的出路。
而更极端的,则选择了以最决绝的方式告别这个让他们信念崩塌的世界。
一夜之间,多个城市传来了因绝望而自杀的消息,如同黑色的野玫瑰,在这片哀鸿遍野的土地上悄然绽放。
在这片整体的沉沦中,有一个群体显得尤为焦虑和无所适从。他们都是早期从龙夏部落移民而来的新移民及其后代。
他们聚在社区的活动中心、自家的客厅里,门窗紧闭,气氛凝重。
“完了,这次彻底完了!”
一个中年男人用力捶打着桌面,脸上满是惶恐,“龙夏海军这么强势,万一……万一打过来,那些土著肯定会把气撒在我们头上!到时候我们就是出气筒!”
“回去?谈何容易!”
一位戴着眼镜的老者苦笑摇头,“龙夏那边的移民政策有多严苛你们不是不知道,我们当年出来,就算放弃了那边的户籍,现在想回去,难如登天。”
“去其他国家?雄鹰部落那边现在对我们东荒人的态度也微妙得很,签证恐怕都批不下来。”
一阵沉默。现实的铁壁让他们感到窒息。
“要不……”
一个年轻点的声音怯生生地提议,“我们对外就说……我们其实是棒子部落的后裔?以前不是也有人这么干过吗?”
这话一出,引来几道复杂的目光。
有人意动,但更多的人脸上浮现的是更深沉的悲凉和无奈。
无论哪种选择,都充满了屈辱和不确定性。
背弃曾经的根,或者祈求他人的收留,哪一条路不是荆棘密布?
可他们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
时代的尘埃落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大山,而这苦果,只能他们自己吞咽。
“……无论怎样,这后果,都得我们自己担着。”
最终,那位老者长叹一声,为这场压抑的讨论画上了一个无奈的句号。
与东荒列岛愁云惨淡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位于东荒部落的雄鹰部落驻军基地。
这里依旧秩序井然,充满了异域的活力。
尤其是在军官餐厅的高档区域,柔和的灯光,洁白的桌布,银质的餐具,一切仿佛与外面的世界隔绝。
克鲁斯将军,驻军最高指挥官,正悠闲地用着早餐,对面坐着他的得力助手科罗将军,以及刚刚结束休整,执掌“秃鹰”号航母的道格拉斯舰长。
气氛轻松而融洽。
这时,餐厅门被推开,一个身影有些仓促地走了进来,“企业”号航母舰长威利斯。
他脸色似乎还有些苍白,眼神深处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
他径直走到克鲁斯将军旁边的空位坐下,向侍者点了份丰盛的早餐,然后便有些失礼地开始狼吞虎咽,仿佛要用食物驱散某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克鲁斯将军微微蹙眉,但没有说什么。
他知道威利斯前段时间在海上经历了什么——与龙夏海军那支神秘的、装备了未知高性能舰载机的舰队近距离对峙。
据说对方那种充满压迫感的姿态和凌厉的模拟攻击,给这位经验丰富的舰长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看来,这阴影尚未完全散去。
科罗将军似乎没有注意到威利斯的异常,他放下手中的平板电脑。
用一种略带戏谑的语气对克鲁斯将军说道:“将军,刚收到一个有趣的消息。龙夏海军,他们……公开拍卖那艘俘获的东荒‘福野’号航母了。”
“噗——咳咳咳!”
正在努力吞咽煎蛋的威利斯猛地被呛住了,顿时满脸通红,剧烈地咳嗽起来,引得旁边的侍者连忙递上水杯。
“抱歉……将军,咳咳……水……水喝急了。”威利斯好不容易顺过气,连忙尴尬地解释,眼神却有些闪烁。
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那瞬间的失态并非因为喝水。
当听到“拍卖航母”这四个字时,他脑海中瞬间闪过的,是龙夏海军那位指挥官冰冷而充满威慑力的话语,以及那架几乎贴着“企业”号甲板掠过的、涂着龙夏军徽的战机。
如果……如果当时自己没有选择遵守承诺,及时退避,或者更早之前,没有当机立断升起白旗……
那么今天,被摆在拍卖台上,承受着全世界嘲笑目光的,会不会就是他引以为傲的“企业”号?
一想到那个画面,一股寒意就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让他几乎窒息。
被俘、被拍卖……这对于任何一名海军军官,尤其是航母舰长来说,都是比击沉更加屈辱的结局。
他狼吞虎咽,或许正是在用这种方式,压抑住内心深处那劫后余生的恐惧。
克鲁斯将军意味深长地看了威利斯一眼,没有点破,转而看向科罗:“拍卖俘虏的军舰?龙夏人这次玩得可真出格。”
“不过,在这种时候,倒也不失为一种……高效的宣传。”
科罗点了点头,补充道:“而且,根据流传出来的消息和照片,龙夏人似乎并没有对‘福野’号进行彻底的清理。”
“上面……还能看到一些残破的东荒海自旗帜,以及部分未清除干净的标识。”
克鲁斯将军用餐巾擦了擦嘴角,沉吟道:“这就有点……不太绅士了。虽然懂的人自然都懂这艘船的来历,但按照惯例,至少应该给原主人留一点面子,把那些过于刺眼的标记处理掉。”
“这样赤裸裸地展示,近乎羞辱。”
“我认为,这恰恰是龙夏人想要的效果。”
科罗冷静地分析,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他们不仅仅是在拍卖一件战利品,更是在向所有潜在的对手,尤其是我们传递一个清晰无比的信号——”
“这就是与他们为敌的下场。这是一种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威慑。他们在用东荒部落的血泪和尊严,浇筑自己的威望之碑。”
餐厅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只有威利斯偶尔因为后怕而轻微的吸气声,以及刀叉碰撞盘子的细微声响。
克鲁斯将军端起咖啡杯,目光投向窗外远方的海平面,那里是龙夏海军力量日益活跃的方向。
他缓缓说道:“威慑吗?确实。科罗,记录一下。龙夏部落,他们的行事风格,正在变得越来越……”
“自信,也越来越不容挑战。通知情报部门,重新评估我们在西太地区的所有行动计划。至于东荒这边……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科罗和道格拉斯都明白。
东荒部落,这颗曾经被寄予厚望、用来牵制龙夏的棋子,经过此役,价值已然大打折扣,甚至可能变成一个需要小心处理的麻烦。
威利斯默默地低下头,继续对付盘中的食物,只是那动作,不再如之前那般仓促,反而多了几分沉重。
他知道,从今往后,那片深蓝的海域,将不再是他们可以肆意遨游的后花园了。
龙夏海军投下的巨大阴影,已经如同远方天际线上不断积聚、翻滚的积雨云,沉甸甸地、真实地压在了每一个航行于这片危机四伏水域的雄鹰部落海军军官心头,包括他自己。
早餐在一种微妙而复杂的气氛中继续,餐厅内外的世界,仿佛被割裂成两个截然不同的维度。
一个在绝望中沉沦,一个在警惕中审视,而搅动这一切风云的那只东方巨手,此刻正从容地,将又一颗名为“威慑”的棋子,落在了蓝星这盘大棋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