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冒充自己真爽啊!
沈乐一开始还有点儿不好意思,很快就真香了。和家人解释这些知识从哪里来?解释他没有看过书、没有学习过,怎么就知道该这样做?
作为家里的小辈,指挥家里“龙骨水车可以拆成各种工序,让木匠们分开来做,只要掌握好加工精度就能拼起来”?
指挥家里“水车绝大部分部件都可以用竹木,但是大轴一定要用铁,在这里省不得”?
说服家里人“田租少收一点,好歹给佃户多留一口,乱世当中人比财物重要”?
说服家里人“把龙骨水车的方案献上去,和官府搞好关系,让县令能够立功,比趁灾年买贫民的田重要”?
他得花多少力量来建立权威,花多少力量来压服那些长辈!
别说一个“孝”字,就能压得他动弹不得,这个身体的父亲一个眼神,就有仆妇过来把他抱回房里,他挣扎都挣扎不动!
现在好了,沈乐可以直接假传圣旨,呃,也不是假传,毕竟他自己就是当年那个“沈乐”,不是吗?
家族第一波危机终于过去了,家族看他的眼神,也和原来天差地别。
主持家事的三叔公,这个身体的父亲,和几个老人商量一下,居然不惜重金,从县里请来了一个读书人,教他念书识字: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什么玩意?
我要从诗经开始学吗?
沈乐欲哭无泪。我的时间不是这样浪费的啊!这些我都学过了啊!我在现代往死里背啊!
“阿岳不许顽皮!”这一次,这个身体的父亲黑着脸,亲自过来镇压他:
“这位先生,祖上曾游洛阳,手抄《熹平石经》,他家中现在还存有残本!你能学得先生的一成本事,就够你受用一辈子了!”
熹平石经!沈乐双眼一下子亮了。熹平石经,是东汉文化最后的辉煌,由蔡邕奏请汉灵帝,校正经书,刊刻于石,在洛阳太学前刻了四十六块石碑。
这是是中国刻于石碑上最早的官定儒家经本,无论文本还是蔡邕的书法,都是中华文化的瑰宝——可惜毁了太多!
四十六块高一丈、宽四尺的石碑,董卓烧毁洛阳宫庙的时候就毁了一批,北齐高澄时将石碑从洛阳迁往邺都,半路上却掉到水里,消失了一大半;
隋朝开皇年间,又从邺都运往长安,但营造司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用石碑做柱子的基石,等到唐贞观年间,魏征去收集残存石经时,已经几乎毁坏殆尽——
共约二十万零九百一十一字的石经,现存的,只有八千八百多字了!
“小子刚才无礼了,先生莫怪!”他深深一揖至地,久久不起:
“请先生教我!请先生授我经文!”
没有石经,有手抄本也是好的啊!他死记硬背,也要背下来,带回现代去!对了,他这辈子要找个机会,去洛阳看一眼,现在应该还来得及看到一部分石经……
算一算,现在是234年,孙吴灭亡是280年,这个身体努力活到50岁,差不多就能过去看了。
当然,考虑到古人寿命短暂,陶块的记忆又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他还得努力提升自我,争取提早过去看!
要提升自我,最好的方法,一是把自己打造成神童,二是带飞家族。前者不难,他学习、背诵各种典籍的速度,已经让先生惊为天人;
而后者么……
沈乐理直气壮,抓紧每一个放学时间,游走在家族各个角落,指手画脚:
“老祖跟我说,把东西堆起来埋着,让它微微腐烂,可以让肥力更足!——来,照我说的做,先在这里挖坑……”
“把粪便、杂草、落叶、灶灰这些,一层一层填进去……”
“老祖说,堆肥用的东西不够,可以去河里捞水葫芦!水葫芦也是很好用的东西!”
哪怕他是著名的神童,这里指指点点,那里指指点点,都要挨几个白眼。
但是,高举“老祖跟我说”这面大旗,至少可以让家族里面,单独拨出一块田来,由得他胡闹,还有佃户捂着鼻子,照他的指点勤勤恳恳,搅拌堆肥。
而当第一批黑褐色、松散无臭的堆肥施入田中,当那片田地的稻谷最终收割,产量相比旁边的田地有明显增长的时候,所有怀疑都烟消云散:
老祖说的是真的!
家里的神童,也没传错老祖的话!
沈乐由此得到了更大的权限。更多的田地,更多的佃农,按照他的指点耕种,收获:
“老祖说了,稻子收割以后,可以在田里种一季苜蓿,长出来的草割了喂牛,剩下的翻耕到田里,可以肥田!”
“老祖说了,天气冷不怕,可以先在屋里,用浅盘子催秧苗,等天转暖了再种到大田里去,可以抢回时间!”
“老祖说了,在网上这样绑竹片和石头!很好,用小船放下去,卡住河口,可以逮到河底的大鱼……”
“老祖说……”
一样样措施被推广开来,田里的产出在稳步上升。哪怕田租比例不变,家族和佃农,能够积蓄下来的粮食也变多了。
佃农能更大程度上吃饱肚子,家族也有更多的积蓄,可以向别的方向拓展:
种桑!
养蚕!
种麻!
种柑橘!
酿酒!
烧制瓷器!
造纸……
沈乐在现代的填鸭式教学真的没有白学。他虽然不会养蚕,却能画出几个花楼的结构,教导家人织出高价锦缎;
他虽然不会酿酒,却会搭建简单的蒸馏装置,把已经酿出来的果酒、桑葚酒蒸馏成烈酒;
他虽然不擅长从无到有,直接造纸,却能指引家人找到适合造纸的青檀树,能够改进造纸工艺,造出光洁如玉、质地绵软柔韧的上等纸张;
至于瓷器,哦,之前烧制瓷塔的时候,千锤百炼,至少在烧制白瓷这一块,他认第二,周围几个郡没人敢认第一!
只花了十年时间,家族人口翻了一倍,而家产则翻了将近十倍。这个身体来到十五岁的沈乐,已经不用事事号称“老祖说的”,也成了家族的领头人:
唯一可惜的一点,是当初教导他的那个文士,只教了他一年就直接辞去。沈乐倒是想继续求学,却被他拦住:
“寒门子弟……现在已经不是几十年前了,像你们家这样的门第,没有出头的机会……
与其努力读书,还不如好好练习武艺,尝试在军中出头……这辈子,能弄到个县尉之类的,也能护佑一家了……”
沈乐默然。诸葛孔明已经过世了,孙权也开始走下坡路,而整个孙吴,阶层固化,并不是寒门子弟出头的时日。
至于,用各种奇技淫巧攀上贵人,谋求出人头地?
找死!
孙权晚年,太子死后两个儿子争储,引发二宫之争,朝中大臣分别站在两边。这时候,没有根基的寒门谁卷进去,谁就是死!
最大的巨坑是,孙权死之前两年,他把互斗的两个儿子全杀了,立了另外一个!那些站队的大臣,谁也没讨到好……
且种田,且种田……
广积粮为家族根基,发展工商业为家族提升财力。然后,开拓更多的田地,收拢更多的佃农。
甚至,从家族成员、从佃农里选人习武,选练丁壮,编成一支小小的队伍——不管是行商坐贾,还是争水护田,武力,都是必不可少!
一步一步,推高家族的力量!
沈乐如意算盘打得飞起。再给他十年,再给他十年……只要再十年,和他同龄的一拨幼童,就会成为家族中坚,而家族至少能拉出两百兵丁!
然而世道并没有给他们又一个平静的十年。沈乐刚到十五岁,冰冷的锣声,再次打破了沈家庄园的宁静:
“征讨山越,大军开拔在即!凡籍册在录之户,五丁抽一!限期三日,自备兵器干粮,至县尉府报到!逾期不至,以抗命论处!”
沈家能够做主的男丁再一次聚集在祠堂里。沈乐此世的父亲,刚刚接替去世的三叔公,成为家主的沈敦,眉头紧锁。
堂下,各位叔伯兄弟更是面色惨白,唉声叹气。
“五丁抽一!我族繁衍至今,适龄男丁,只有不到百人!这……这一抽,是家家户户,每一家,每一支,都要抽人啊!”
“山越凶悍,藏在深山里,这进去……还能有命回来吗?”
“往年不都是让佃户顶替吗?多给些安家钱粮便是了……”
“对,对!让佃户去!我们出钱!”
“唉,又要出一大笔钱了……家里境况才好一点……”
他们虽然唉声叹气,却并不慌乱。家族繁衍到现在,已经占有小半个湖边的良田,依附于家族的佃户、仆役、雇工,加起来都有数千人。
让他们多出几十号人,顶替自家的子弟去上战场,这几乎是大族富户应对征兵、应对征发徭役的惯例——好好的,谁想去上战场吃苦?
我当贫民的时候,我要去服徭役、去打仗,我当了地主,我还要去服徭役、去打仗,我不是白当地主了吗?
“这笔钱,应当由族产支出……”
“非也非也,佃户们顶替的是各家各户,应当由家里有足够男丁,本该被抽丁的人家先出一部分……”
“我以为,还是应该按各家的男丁数量,分别出安家钱粮……”
“这和由族产支出有什么分别?”
沈乐站在一旁,沉默地听着。
他如今十五岁,因着这些年的“神童”表现和实实在在带领家族致富的功绩,虽年纪尚轻,却已有资格参与这类家族核心议事——
哪怕不时时刻刻举起“老祖”的旗帜,家族议事,也有他的一席之地。
他静听着父辈们的议论,眉头微皱,总觉得哪里不对:不上战场固然是好事,可是,这条路,似乎哪里不对?
上战场……上战场……钱粮……人命……军功……军功!
不亲自上战场,不拿到军功,家族,就永远被锁死在这一隅,永远没有上升的通道!
对于寒门子弟而言,军功,是最快、最硬的晋升阶梯。只是埋头种田经商,没有武力庇护,终究是砧板上的鱼肉!
“父亲,各位叔伯,”沈乐深吸一口气,越众而出。声音清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在堂上震响:
“儿有异议!此次征兵,我沈家,应该有人出战!”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沈敦愕然看向儿子:“阿岳,你此言何意?难道要让你的叔伯,你的堂兄弟们去送死不成?——还是,还是……”
他下意识地扭头望向正堂上的图影,一句“老祖说了什么”滚到舌尖,又缩了回去。沈乐已经朗声接上:
“非是送死,而是求生,更是求进!”
不等家中长辈质问,沈乐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靠给县里送钱买来的小吏,和靠军功得来的官职,永远不是一回事!没有军功,我沈家,永远任人勒索盘剥!”
“那你的意思是?”
“我沈家应主动应征!但是,也不必按照五丁抽一的定例出人。”沈乐掷地有声地回答:
“这些年,我选练丁壮,教训部曲,家里已经有了一支战兵。由我带领,挑选四名机敏可靠的堂兄弟,再从训练有素的家丁中挑选一批人。
凑足人数,再带上佃户当中强壮勇健,受过训练的丁壮,组成队伍,一起上战场!”
“你去?!”沈敦猛地站起,“不行!绝对不行!你是家中支柱,万一有失……”
“正因我是支柱,才更应我去!”沈乐斩钉截铁:
“我朝制度,乡勇以村、以乡、以族集结,乡老族长,自然就是头领。我不去,沈家人不去,这些佃户,就是被充到别人的队伍里,死了白死;
唯有我去,才能带得好他们,才能把所有人拧在一起,在军中立下功勋!”
他扬起脸庞,声音在堂上震响:
“有队伍指挥,我不会从一个兵卒起步,更容易斩获首级,立下军功!哪怕是最低等的军功,也能让我沈家子弟在县中谋得一官半职!
县尉、县丞或许不敢想,但求一个啬夫、游徼,掌管一乡治安赋税,总能庇护家族一二!这岂是花钱让佃户顶替能换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