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嫘阴?”
听到这个名字,李衍眼睛微眯,神色变冷。
他当然知道。
在洛阳干掉邙山鬼帝时,从其口中得到三个名字。“烂牍先生”和“赵清虚”都已伏诛,剩下的便是这“嫘阴”。
对方很神秘,李衍只知道是名女修,还是某个邪教首领,在江南搅风搅雨,最近这些事都与其有关。
但其真正根脚,却无人知晓。
看着张天魁模样,似乎知道些什么…
想到这儿,李衍接过信笺查看,头也不抬,漫不经心开口道:“不知前辈从哪儿听到的这个名字?”
不怪他谨慎,建木的手段可是见识过。
这些家伙最可怕的,便是布局落子和腐蚀人心的能力,长生是他们的阴犯枷锁,但同样给了他们太多优势。
谁知道,这张家是不是其中之一。
信笺上的内容很简单,是嫘阴写给这“沟渠蛇主”,让其照顾这边鬼戏班,必要时相助其完成任务。
如今已经失败,也没了什么价值。
吸引李衍的,反倒是张天魁的讲述。
“此妖魔,是我张家大敌!”
张天魁也不隐瞒,面色复杂讲述了一段往事。
“此事恩怨纠缠,已有三百年…”
“南宋端平年间,湖州菱湖镇。我张家有一房先祖张文远,彼时乃湖州豪绅,掌控江南三成丝市,却仍贪心不足。”
“那年,蚕事不利,桑田遭瘟,为求‘蚕花廿四分’的吉兆,他信了鬼教妖人之言,行‘活茧祭’!”
“何为‘活茧祭’?”
“选中最善育蚕的少女蚕娘,缚其手足,口塞桑叶,以生丝层层裹缠……活埋于自家桑林之下!”
说到此处,夜风骤急,周遭枯木呜咽如泣。
“嘿嘿”
刚苏醒好转的沙里飞听到,忍不住冷笑嘲讽道:“活人淫祀,原来这祸患是你张家搞出的?”
张天魁沉默了一下,没有反驳。
“那蚕娘名‘素娥’。”
他继续说道:“据祖上典籍记载,其死后怨念不散,且吞噬历代枉死蚕娘魂魄,不知用了何法,窃取‘马头娘’、‘蚕花娘娘’等俗神香火,配合鬼教在民间兴风作浪。”
“当时南宋丝市,‘大秤进,小秤出’乃常事,我张家先祖靠着这压秤的鬼蜮伎俩盘剥蚕农,又活人祭祀,积下如山血债,死有余辜,张某不敢多言。”
“但当年做此事的那一脉,早已死绝,我等远房也受到牵连,动辄便有子弟身中咒法而死。”
“此事如倒悬之剑,始终垂在我张家头顶,几代人四处奔波,遍请高手,却始终找不到此妖。”
“原来如此…”
李衍若有所思,“那前辈可有线索?”
张天魁深深吸了口气,沉声叹道:
“老夫长子,已经中咒!”
晨光破晓,扬州码头人声鼎沸。
这里毕竟是江南水道网络上的重要节点,盐粮储存重地,那晚造成的破坏,短短几日便已修复。
“大捷!大捷!”
马蹄隆隆,一名都尉司小校身后背旗,策马而来,沿着码头及扬州城街巷飞奔,同时高呼道:
“倭寇余党已全部授首!”
“随行妖人,尽数斩杀!”
随着他的呼喊,喜悦不断向周围蔓延。
百姓有唾骂者,有喜极而泣者,有相互议论者,但无论哪一种,心中的大石头都总算放下。
这自然是那位周千户的手笔。
他急需政绩稳定人心,原本还想帮十二元辰宣扬,但被李衍拒绝,所以只放出了倭寇被斩杀的消息。
即便这样,整个扬州城也已沸腾。
而在漕河北岸高地的张家,却是另一番景象。
张家作为扬州这一片区域武林魁首,高门大户自然不用说,背靠蜀冈余脉,面朝运河支流,取“背山面水”风水局,暗合北斗七星阵势,建造的很是气派。
但李衍刚进门,就发现了诸多蹊跷。
地下宅基,是以青石混合糯米灰浆夯实,墙角埋铁秤砣,门前立双螭纹栓马桩,前窄演武堂中央镶着北斗七星铜钉,连接前后宅的中庭,有七道月洞门,按北斗方位排列。
这玩意儿叫“七星连廊”,李衍听王道玄说过。
诸般布置,都是为了防止邪祟侵害。
看到李衍目光,张天魁叹了口气,沉声道:“让诸位笑话了,实则这咒法防不胜防,我等只能尽力为之。”
说罢,便带众人来到后宅。
进入一间偏僻的小院厢房内,床上赫然躺着个年轻人,裹着棉被,呼吸匀称,似乎早已进入梦乡。
张天魁也不废话,直接扯开其衣襟领口,露出脖颈皮肤。
皮肤上,竟生着一层细密、惨白绒毛。
众人看到,顿时有些好奇。
龙妍儿眉头微皱,“有点像尸变白毛。”
“不像。”
李衍摇头,眼中略带诧异,“没闻到尸气,反倒有股子草木清香,这种咒法还真没见过。”
“这是‘蚕僵症’。”
张天魁看着床上青年,眼中满是心疼。
“凡我张家血脉男丁,都有可能发作,中咒后必生此毛,五脏渐化蚕丝,最终结成人茧,如僵蚕般干枯而死!”
“湖州主家一脉,早已因此死绝!我扬州支脉远离桑田,又有玄门法器镇压,才苟延至今……”
“蚕僵症?”
龙妍儿来了兴趣,上前一步,抬起手掌。
嗡嗡嗡
一只好似半截蜈蚣长了翅膀的怪虫飞了出来,振动鳞翅,落在那青年人胸口,咔嚓咔嚓咬掉几根白毛吞下,随后又飞回了龙妍儿手掌心。
她将这蛊虫放在木桌上,又从腰间取下一枚小皮鼓,边敲边念咒,用的是某种西南方言,根本听不懂。
众人不懂蛊术,只得在旁安静观看。
忽然,那蛊虫开始挣扎,随后身子一挺,僵硬不动。
龙妍儿眉头微皱,但咒法不停。
咚咚咚!
伴着皮鼓敲击,蛊虫身上开始长出白丝,时间好似被加快,短短时间便结出一枚白茧。
龙妍儿停下敲鼓,面色凝重上前撕开白茧,待看到里面已经焦黑萎缩的蛊虫,顿时失声道:“好厉害的咒法!”
她先是将蛊虫烧掉,这才向着众人解释道:“此咒法十分歹毒,所谓‘蚕僵’,并非只是体表生毛,而是咒法根植血脉,吸食精血生气为养料,吐丝结茧。”
“所谓春蚕到死丝方尽,结成人茧之时,便是生机断绝之日。”
张天魁双拳紧握,指节发白,看着爱子痛苦模样,只觉心如刀绞,嘶声道:“龙姑娘可有解法,只要有一线生机,张某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倾家荡产倒不必。”
龙妍儿摇头道:“此咒就是让人模仿蚕吐丝结茧,白丝皆是人之精气,毫无半点邪气,因此寻常药物、罡煞法器都难以驱除。”
“为今之计,只能另寻他法!”
说着,扭头看向了李衍。
她对这张家可没什么情分,只是对咒法好奇,所以没李衍的同意,她也懒得多管闲事。
“李少侠,这…”
张天魁连忙看向李衍,哪还有之前傲气。
李衍沉思了一下,“我等可以尝试施救,不收前辈半点诊金,但个中风险,你心中要有准备。”
“那是自然。”
张天魁连忙点头,叹道:“若无诸位,我这儿子只能等死,还不如试试,或许有一线生机。”
龙妍儿这才开口道:“好,我法子是用水蛭蛊。”
“水蛭生于污浊阴湿之地,喜食精血,其口器可分泌奇物,使人不痛不痒,破开僵死经络,再循着血脉感应,或可将那咒法转移。”
说着,看向张天魁:“我需要大量活水蛭,越凶猛越好,还要一个铜盆,盛满运河底最污浊的淤泥,外加盐三钱,朱砂一钱,陈年艾灰一两。”
“快,按照龙姑娘吩咐备齐!”
张天魁立刻吩咐在外观望的几名心腹弟子。
张家在扬州根深蒂固,外围人员众多。一声令下不到半个时辰,一盆在腥臭运河里挖出的水蛭便被找来。
个个肥大凶猛,在污泥中扭动着黑褐色身躯。
待所有东西准备好,龙妍儿净手焚香,神情肃穆地割破自己指尖,将一滴殷红鲜血滴入盆中。
霎时间,盆中水蛭开始疯狂扭动。
龙眼儿则从腰间取下一袋无名粉末,一边撒入盆中,一边用着古苗腔调念诵道:“食秽吞煞,蛀骨通脉,以吾精血,饲汝灵机!”
“百虫听令,奉吾为尊——敕!”
与此同时,袖子中的琴虫也开始鸣叫。
这琴虫乃是上古奇虫,被李衍捕捉后送给龙妍儿,炼制成不输于金蚕蛊的蛊王,很是玄妙。
盆中水蛭仿佛受到无形刺激,开始疯狂扭动,互相缠绕吞噬。龙妍儿则手急眼快,将盐、朱砂、艾灰等依次撒入。
众人屏气凝息,不敢打扰。
他们看得出来,龙妍儿这是在临时炼蛊。
约摸三炷香的功夫,盆中景象已变。
近百条水蛭经过惨烈吞噬,最终只剩下九条。
这九条体型暴涨一倍,通体变得暗红近黑,体表隐约能看到细微的红色纹路,好似血管凝成符箓。
口器开合之间,竟有淡淡白雾冒出。
“好了!”
龙妍儿松了口气,额头已见细汗。
“将人摁住,无论发生什么事,不可让其乱动。”
张天魁深吸一口气,摁住了儿子肩膀。
以他的武道修为,病人想动都动不了。
龙妍儿又取来一把银质小刀,动作快如闪电,在其儿子双手十指指尖,双足足心,心口膻中穴,眉心印堂处各划开一道细小血口。
随后,便将九条肥大水蛭放在伤口处。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随着水蛭身子涌动,少年体表白色绒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萎缩褪色,原本僵硬的肢体,也似乎松弛了一些。
“有用!”
张天魁见状,眼中冒出精光。
他找过不少玄门道医,都用的是符咒驱邪配合固本培元的药物,毫无作用。
没想到这种手段,竟然有了奇效。
时间一点点过去,他儿子体表绒毛已褪去大半,呼吸也平稳不少。
啪嗒!啪嗒!
两条水蛭浑身僵硬掉落在地。
如同之前的蛊虫般,长出白色绒毛,吐丝结茧。
啪嗒!
又是一条水蛭掉落在地。
龙妍儿松了口气,脸上也露出笑容,安慰道:“看来此法有用,待九条水蛭吸干血脉咒法,便可安枕无忧,事后调养即可…什么东西?!”
话音刚落,忽然面色大变。
李衍也是猛然抬头,看向天空。
他能感受到,有股冰冷的意念忽然出现,没有一丝征兆,瞬间落入房中。
不好!
李衍暗道不妙,连忙拔出断尘刀。
然而,已经迟了。
“噗!”
龙妍儿如遭重击,一口鲜血喷出。
剩下的几条水蛭齐齐爆裂,血浆四溅。而躺在床上的年轻人,也再次浑身僵硬,更加密集的白色绒毛喷涌而出,整个人好似被白纱包裹。
“妖孽找死!”
张天魁目呲欲裂。
他同样感受到了那冰冷意念,拖着残影纵身而出,凝聚拳意成罡,对着天空便是一顿炮拳乱打。
“没用的。”
李衍面色凝重,将其劝下,“对方是远程施咒,此刻说不定还在千里之外。”
张天魁满眼杀机道:“李少侠,可否施法将其…”
李衍知道其所想,直接摇头道:“不成,和昨晚不一样,这妖邪早已在你张家血脉内下了咒,心念一动,便可催发咒法。”
“距离太远,阴兵抓不到人。”
说着,转身扭头看向房中,冷声道:“不过这妖孽一动弹,却是泄了底。”
“我已知道,该如何找到她!”
就在方才,嫘阴意念降临时,勾牒忽然开始发烫。
而李衍也趁机领了任务和信息。
这嫘阴身份着实不简单,她不仅是邪祟变成地仙阴犯,还是一尊魔神魔气的寄生者!
“该去哪里找?李少侠尽管吩咐!”
张天魁二话不说,抱拳询问。
哗啦啦
李衍正要说话,空中忽然传来羽翅振动声,随后鹰隼立冬破空而来,落在他的肩膀。
喂了几块肉,李衍将其爪子上捆绑的竹筒取下,掏出密信看了几眼后,面色变得凝重。
“不用找了,那嫘阴已经造反,纠结了大量教众和妖人在太湖起事,如今正直逼金陵!”
“什么!”
沙里飞听罢有些难以置信,“他们暗中捣鬼就罢了,哪来的胆子,不怕朝廷水军火炮攻击?”
李衍只觉嘴角发苦:
“他们,已经拿到了扬州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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