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田信太这次终于见到了潘筠,他代表山名氏邀请她去此隅城。
潘筠拒绝了,表示她假期有限,手上事情还多,所以没空。
益田信太也不是非要她去此隅城,他更希望益田家代表山名氏和潘筠沟通,不过主子的要求,他总要邀请一下,潘筠一拒绝,他立刻就有了应对的结果。
益田信太一见过潘筠,周遭的土豪们就确定了,潘筠真的在大森乡,纷纷来大森乡上香。
道观热闹起来,潘筠就抽了一天时间在道观里,让人可以看见她,然后挥挥手就把滞留在这里很久的张惟良几人带回学宫去了。
六月初六,翻经节,学宫没放假,但也没上课,只是要求学生们把所有经书都拿出来晾晒,并将藏书楼、教室等细细地打扫一遍,门窗打开,让炽热的太阳照射到里面,将空气中的霉气、潮气全部晒干。
江西每年三月底至五月初,遇梅雨,又潮热,地面和墙壁都湿得泛水,这时候洗衣裳,三天晒不干,好不容易干了,也是一股潮霉味。
所以每年六月初六的翻经节在江西很隆重。
书院、学堂这样的地方晒书,普通百姓家则是晒被子,晒衣服,甚至是晒家具。
潘筠就把自己份额的活交给妙真几人,她风风火火的又去了一趟倭国。
正好,薛韶依旧借住在学宫,他是客人,自然不会被安排任务,所以他就顺理成章的代潘筠去完成那份任务。
这一次去倭国,潘筠终于见到了王璁。
他黑了,又瘦了不少,但精神极好。
潘筠出现时,他正在和贾聪勾肩搭背。
匡平幽幽地从潘筠身后飘出来,道:“三天,他们关系便很好了,据说是一见如故。”
潘筠:“好酸啊,匡大人来的时候喝醋了?”
匡平哼了一声,面色平静:“我只是不解,他不仅精通《九章算术》,还非常擅长机关术,他若肯为朝廷效力,将来说不定能成为工部或兵部一员猛将,为何要沉迷于经商这种下九流的事业?”
潘筠:“国家为了安定,所以才对百业有所偏向,但你我都知道,百业不当有贵贱之分,他经商,于国于民的贡献也不少,何况,人活一生,总要顺心随意,他喜欢赚钱的感觉,就去经商喽。”
匡平不理解:“可为国效力,光宗耀祖才是正途……”
“最后朝中为官的,真的时刻谨记为国效力,为民办事的人有几个?光宗耀祖倒是真的,但走到高位,最后能荫蔽子孙,光耀门楣而不落败的又有几人?”潘筠截断他的话:“只怕,祖宗被蒙羞的,比被光耀的还要多吧?”
匡平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这个时候吏治便已出现问题。
即便他只是个工部小官,亦有所察觉。
潘筠道:“我就很为我这师侄骄傲,所以他怎么不算光宗耀祖呢?”
不等匡平就此事再议论,潘筠丢出潘小黑,让他去把王璁叫出来。
她暂时不想和贾聪寒暄。
王璁看到踏着优雅的猫步走来的潘小黑,他目光微闪,知道小师叔来了。
他拍了拍贾聪的肩膀,不动声色的结束话题,急匆匆的回到道观。
让他惊讶的是,匡平也在。
潘筠端起茶解释:“我这次顺手来给曹吉祥送封信。”
匡平见他端茶送客,识趣的起身告辞,手上拿了一封信。
王璁很周到,还亲自把他送到门口才回转:“小师叔,您这是打算每个月都来一趟吗?”
“连着来三趟,已经够给他们震撼的了,下个月看情况,或许会来,或许不会。”
王璁:“七月有鬼节。”
“百鬼出行,龙虎山有活动,我们也想去跳傩戏。”工作重要,但生活更重要,她都连着牺牲三个假期了,七月好好的玩一玩怎么了?
王璁点头,道:“我们卜算了一下,六月十三到七月初八都是好日子,海上没什么风暴,我们打算六月十三起程回去,如此下个月初三左右便可回到泉州。”
王璁顿了顿,小声问道:“小师叔,那信,是不是就为了白银押运来的?”
潘筠瞥了他一眼:“知道你还问?”
“我就是奇怪,曹吉祥怎么联系的是匡平?贾聪才是内侍,他们才应该是一伙的吧?”
“谁告诉你内侍就是一伙的?你和张惟昌还都是男人呢,你和他是一伙的吗?”
王璁就摸了摸鼻子不说话。
潘筠放下茶杯,随口道:“曹吉祥现在是不得不依附于王振,但他早有心脱离对方,明明市舶司是曹吉祥在管,匡平也是曹吉祥亲自点出来的兵,结果王振非要往里插一个太监监官。
人要是让曹吉祥选也就算了,王振偏越过曹吉祥,在皇帝耳边吹风,直接从京城选一个人送过来,你说,你是曹吉祥,你服气吗?”
“当然不服!”王璁:“当初王振是以开海禁和采银山的借口把曹吉祥排挤出京的,现在海禁开了,银山也开采顺利,王振这是又眼红两样带来的利益,所以又不愿把这两样权利交给曹吉祥了。”
“只是曹吉祥也不是傻子,”潘筠轻笑一声:“只要他立功,立足够大,足够多的功劳,即便远离京城,皇帝心里也会记着他的。”
“所以让他们斗去吧,你不主动掺和就行。”
“哦。”王璁问:“小师叔,你……偷看了他们的信?”
“我用得着偷看吗?我从学宫飞到泉州时,曹吉祥当着我的面写的信,写完还让我看了一遍呢。”
王璁:“……他想拉拢你。”
潘筠一脸认真:“我愿意让他拉拢。”
无大事发生时,王振和曹吉祥之间,她当然会选择曹吉祥,毕竟,曹吉祥可比王振像人多了。
她也很喜欢时不时给王振一爪子,好提醒他不要太得意忘形。
师侄两个对视一眼,皆嘿嘿一乐。
王璁低声道:“我这两天仔细看过,这银山上还是匡平做主,别看贾聪呦喝得响亮,其实指使不动人,最多时不时的从炼好的白银里抠出一两块来当零花钱,就这,他还不敢抠多。”
“哦,他找你什么事?”
“他想抠我的炼银坊里的白银。”
潘筠挑眉:“怎么抠?”
王璁:“当着我的面,他当然不会说要抠我的,所以他想联合我抠其他矿放在我这里炼的那部分。”
潘筠啧啧两声,问道:“他想怎么分?”
“三七。”
潘筠怀疑的问:“你七?”她以为他会贪心的五五分。
王璁咧嘴一笑道:“他七。”
潘筠就坐直了,挥手道:“他倒是敢想,你答应他了?”
“当然不可能答应了,事关我们三清山名誉,其他矿是信得过我,才把矿石放在我这里炼的,我怎么可能做这种抠抠搜搜,中饱私囊的事?”
潘筠点头,失笑道:“匡平动作倒快,可见人还是得想通啊。”
杂事谈完,潘筠问了一下他这几个月在倭国的情况:“没被欺负吧?”
王璁就咧开嘴笑道:“每次我快要被欺负时,外面就会有小师叔的传闻,他们就不敢了,反倒误打误撞结交了不少朋友,我现在在平安京,不敢说横着走,至少也是一名人,不管权势还是声望,比在大明还强。”
“行,不被欺负就好,不枉费我每月跑一趟。”潘筠道:“不过我们也不能忘本,不可仗势欺人,须知,天下皆有因果,你可别给我惹回来什么恶果,我要是开始倒霉,我一定先揍你!”
王璁:“……小师叔,你开始倒霉后,能不能先找一找具体原因?”
“是我自己闯祸,还是别人闯祸,我还是很分得清的,妙真几个都乖巧听话,又一直在我身边,就只有你是不可控的。”
王璁欲言又止。
见他嘴张半天却不吭声,潘筠皱眉:“结结巴巴干啥,有话就说。”
王璁小声道:“小师叔,你忘了三师叔和四师叔了吗?”
潘筠眨眨眼,她还真忘了。
潘筠一拍脑门:“糟了,这三个月,他们俩一点消息也没有,他们不会出事了吧?”
“呸呸呸,小师叔快呸!”
潘筠听话的朝地上呸,念叨了两句坏的不灵,好的灵。
虽然呸过了,但潘筠还是有些不安,决定回去就打探玄妙和陶季的消息。
她是飞回去的,九个时辰,哦,不,因为熟悉了航线和功力又涨了一点,她现在已经能把一趟的时间压缩到了八个时辰,她相信,终有一天,她从大明飞倭国,不管多远的距离,都可以三个时辰内搞定。
王璁他们则是驾驶着海船回去。
这次市舶司有自己的官船,一共是八艘,其中有三艘是护卫船,五艘是押运白银和货物的船。
王璁虽不能看清单和上船,但在码头上站一会儿,数一数他们运来的箱子便能大致猜出这批货物有多少。
只不知,这些货物是市舶司在为朝廷采购,还是有人公器私用……
这也是近些年来,市舶司第一次主动派出船到藩国收购货物。
他们从前只会坐在港口,倭国带什么货物上门,他们就登记什么货物。
最多在倭国询问意向时表达出偏向而已。
主动和被动的收益是不一样的,他相信,这次市舶司能赚很多钱,希望能就此打开海贸的市场。
他出港时,海禁才开,大家还都很谨慎,真正从事海贸的并没有多少。
泉州港那么大的港口,若不能停靠满海船,实在太可惜了。
哦,因为潘筠和市舶司的关系,以及王璁已经来回走过几趟航线,比市舶司的官兵还熟,所以他们决定结队同行。
朝廷有护卫船只,王璁虽然没有,但他每条船上都放两门大炮,看上去火力也很猛,所以,大家是平等结队,不用谁向谁交保护费。
白银和货物被运到船上,不大的温泉津町港被堵上了,直到船只驶出海湾,港口才空旷下来。
益田信太笑着看船只消失,一转身,脸上的笑容就落下。
他的心腹紧跟着他。
益田信太加快了脚步,直到回到家中才问:“怎么样,查到了吗?”
“力工悄悄打开了三口箱子,一口里装的都是精铁,一口装的都是漆器,还有一口,是稻谷,三条船上的货物都不一样。”
“另外两条船呢?”
“还有一条是装的硫磺,不必打开,我们经过就能闻到味道。还有一口,没有机会打开箱子,但曾经有力工看到他们往里面装镜子、宝石和珍珠这些东西。”
“都是很正常的货物,听上去没什么问题,那他们躲在大森乡里做什么?”
心腹不语。
“派进山的人还没消息回来吗?”
“是,大森乡的山太大了,人迹罕至,他们把主要道路都封了,还设了关卡,我们的人要进去,只能从别的地方绕过去,但那些山林都是人未曾进过的。”心腹道:“我们派去的人,有五人进去就失踪了,到现在都没找到,还有十二个出来了,但他们说,他们什么也没看到,只是偶尔听到铛铛铛的声音,他们在里面不辨方向,连怎么出来的都不知道。”
益田信太沉着脸不说话。
心腹小心的看着他的脸色,小声道:“大人,这明明是我们的国土,我们却不知道外来的客人在里面做什么,这实在是太过分了,等下次王璁君,或是潘筠君来,直接问吧?”
“蠢货!这是能直接问的问题吗?”益田信太发怒道:“大森乡一带的山都被大明的使团买去,那已经属于大明的私产,我不仅不能问,甚至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们曾经派人进去打探过!”
心腹沉声道:“但不知道他们在里面做什么,实在是太危险了。”
益田信太原地转了两圈,最后狠狠闭眼,沉声道:“大明的道士很厉害,他们会设一种让人迷路,原地绕圈的阵法,当初攻打大内氏时,他们就曾经用过这个阵法,那些人……他们多半猜到是我派去的,何况还失踪了五个,不能再派人去了,我们必须维系好双方的关系。”
“大人!”
益田信太抬手打断他的话,沉声道:“你看,现在的温泉津町和以前相比变化有多大?这都是汉人带来的,我已经和匡平、王璁商量好,今年就扩大港口,很快,这个港口就会超过七尾港,我们益田家族现在山名氏那里已经可以坐到前三个位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