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循被说服了,当即拉着他去选址。
先选纺织厂的地址。
纺织厂要分为两部份,一部分是研究、制造纺机和织机,一部分则是纺线织布。
布料还罢,织机和纺机却需要大运力,所以放在京城不合适。
俩人一合计,觉得天津卫更合适。
一来,天津卫距离京城不远,二来,天津卫有港口。
现在海禁一消,就算是内销的产品也可以通过海运运抵。
至于钢铁厂……
说真的,京城附近都不太适合,更适合的还是铁矿丰富的山东、江西和福建一带。
俩人在钢铁厂的选址上争持不下,因为图纸都是潘筠给的,俩人就去问潘筠的意见,当然,为免有结党营私之嫌,他们是请皇帝去请人,当着皇帝的面问的。
“国师计划之初,可有打算将这钢铁厂放在何处?”
潘筠:“你们刚才说铁矿哪儿比较丰富?”
胡澄道:“目前官营铁矿主要在山东、江西、福建和云南一带,当然京城周遭也有,在静海那头,只是产量不高。”
潘筠道:“若论我大明铁矿最丰之处,莫过于辽东都司。”
皇帝和于谦等人一惊,陈循直接坐直了身体:“哪儿?”
潘筠:“辽东啊,你们不知道吗?”
大家一起看向工部尚书胡澄。
胡澄脸色沉凝,在众人的注视下冷汗微冒:“工部未曾探得那边的铁矿情况。”
潘筠幽幽地道:“不仅辽东都司,奴儿干都司也有大量铁矿,还有煤矿和铜矿。”
于谦恍然大悟,难怪,难怪陛下对其他番邦和羁縻州皆是恩威并施,对去年还犯下大错,有与瓦剌勾结嫌疑的女真部族却是恩大于危,还特意派使团队过去安抚。
这是名为安抚,实为巡防吧?
于谦:“既如此,对奴儿干都司就不能像宣宗和先帝时那么放任了,陛下,臣请派人去巡视辽东都司,整顿辽东卫所,改换边策。”
朱祁钰皱眉问:“何人合适呢?”
于谦沉思,大同一带边策失误,辽东一带的情况只会更坏,所以去辽东的人,地位要高,能力要够,手段也要足够强硬,否则,治不住他们,在朝中,也难有支撑。
于谦思考半晌,提议道:“臣觉得王骥将军合适。”
“王老将军六十八岁了。”
于谦:“陛下可问他,廉颇是否老矣。”
他顿了顿,看向潘筠:“或许,问国师,国师会相面之道,应该看得出来吧?”
潘筠笑道:“我看王骥将军健康得很,三碗饭尚且不够。”
这是举荐之意。
朱祁钰就思考起来。
王骥去年还带着大军在麓川挡住西南的叛军和缅甸的侵扰呢。
他是先帝最倚重的武将,新帝登基之后,朝中更受重用的是跟着新帝在大同共同抵御过瓦剌的于谦、陈怀和邝埜等人。
他这大半年基本赋闲,别说军中的事务,就连朝中的事都很少会问到他。
王骥知道,这里面不止是新帝先帝的事,还有,他与潘筠有怨。
士绅官员勾结东南海寇走私一事,王骥族中有人参与,不论他是否知情,落在外人眼中,他就是那个包庇族人,甚至主导这一切的人。
而他的族侄也在去年的海寇勾结案中被杀,在朝臣们眼中,他和潘筠、薛韶就是仇敌。
潘筠是新帝眼前的大红人,即便她不针对他,朝中也多的是人为了讨好她而排挤打击他。
更何况,他身上还有王振同党这个罪名。
麓川之战,明面上看,就是王振一直在支持他,朝中文臣一直竭力反对麓川之战,他能连打三次,全靠抱王振大腿。
所以王振一死,他这个余党,也当和王振一同消失。
而他一直无事,只是边沿化,还是因为去年先帝北伐时,西南动乱,缅甸躁动,而他和沐府压住了西南动乱,没有让战争扩大,也没有让西南失去控制。
可他有预感,再边沿化下去,他一定会被清算。
若不能破局,定会滑向深渊。
前朝的教训还少吗?
王骥是一员老将了,且他也是文官出身,他很稳得住,几个部将和儿子都有些着急,他却知道,这个时候一定不能急,一旦急了,就会出错。
处于他这个位置,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景泰元年八月十四,一队内侍带着锦衣卫捧着一堆东西前往靖远伯府。
是皇帝赏赐给靖远伯王骥的中秋节礼。
王骥深受感动,接过东西后立即进宫谢恩。
待王骥出宫,新的圣旨也下了,皇帝命王骥巡视辽东,整顿军务。
朝中无人知道,这次王骥的巡视队伍中还有一个工部官员和一个国子监生。
一个擅于勘测矿产,另一个则是对地质学很感兴趣,在国子监时就曾助翰林院修撰过相关书籍。
除此外,道录司也派了一个人跟随,那是个道士出身的九品小吏,同样精通矿藏。
王骥在家里过了中秋,八月十六一早便带队伍出城。
他的儿子也跟随左右,他的马越过两辆马车,跑到最前面和王骥并驾齐驱,问道:“父亲,他们说,这一次是于谦和国师一同举荐,于大人是您旧部,他举荐还情有可原,国师为何要向陛下举荐您?”
王骥:“因为我对国家有用。”
“可是我们家和她不是有旧怨。”
王骥瞥了他一眼后道:“先帝在时,朝堂正是因为有尔等这样公私不分的人才变得乌烟瘴气。”
他儿子一脑门的黑线,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王骥握紧手中缰绳,沉声道:“传令下去,此去只为国,谁若敢徇私枉法,本将必以军纪惩处!”
“是,父亲。”
“你叫我什么?”
“父亲?”
王骥眼睛沉沉地盯着他儿子看,他儿子福至心灵,改口道:“将军!”
王骥面无表情道:“在军中,没有父亲,只有将军。”
“是,将军!”
王瑛觉得,不仅朝堂变了,他父亲也变了,变得他都看不懂了。
王骥巡视辽东时,钢铁厂的地址最后也定下了,就在密云山一带。
潘筠说那里有铁矿。
工部派人过去勘探,几天后果然挖出了铁矿。
于是,他们便圈了密云山一带的荒地,打算在那里开官营铁窑场。
再在附近选址建立钢铁厂。
消息一出,密云县和丰宁县县令闻风而动,官司先是打到顺天府,然后一路打到了皇帝面前。
当然,是隔空用奏疏对轰。
一个说,密云县距离京师更近,且条件更好,此钢铁厂就应该建在密云县这边;
另一个则说,密云山在丰宁这头,铁矿也在这头,为免交通破费,省力省钱,钢铁厂就应该放在丰宁县。
虽然两县县令并不知道户部和工部要合办的钢铁厂主要是干什么的。
但一句,收益归国库,他们就知道,这是个赚钱的作坊。
既然赚钱,那就可能有益于当地的经济。
他们怎能不为本县争取?
皇帝被他们吵得头疼,就把陈循和胡澄找来,问道:“你们说,这厂建在何处?”
胡澄道:“陛下,我不会徇私某人,会派人下去仔细勘探,要建厂,交通、水和人缺一不可,您告诉他们,再吵也没用。”
陈循心里是有偏向的,但不好明说,尤其胡澄已经先表态了,他便道:“与其在这吵,不如让他们做好些,只要条件符合,工部自会考量。”
皇帝就让秉笔太监这么回。
两位县令一看朱批,立即回去围着密云山一带修路搞乡村建设去,务必要让工部的官员下来勘探时选择自己。
潘筠不管这些俗务,她给了图纸,就只做技术顾问,然后就撒开手去做自己感兴趣的事了。
她先偷偷回家跟父兄过了个中秋节,然后恩科乡试就放榜了。
师侄四人难得出宫一趟看热闹。
挤在一众学子身边,听着他们谈论国事。
潘筠听到,除了谈论这次的试题,大家更多的是讨论这次的清丈土地之策,还有整顿军务。
乡试,各地的学子需要回户籍所在地考试,当初潘岳考取举人,也是回常州府考的。
因为是恩科,来得及赶回北直隶考乡试的秀才比往届要少一些,可也正是因为恩科,自圣旨颁布后,提前到京城等候第二年会试考试的举人不少。
全是历届落榜的举人。
这些人同样关注今年恩科的乡试题目,想要凭此推断出朝廷和考官们的倾向。
论完题目,自然就要论国事。
“我看,明年很有可能要考边谋边策。”
“这一点我赞同,听说,陛下还派了王骥将军巡视辽东,陛下寿辰之后已经派了一支使团前往奴儿干都司,可见朝廷对边关之看重。”
“再不看重,鞑子就要骑到我们头上来了!”
“已经骑到头上了,别忘了先帝是怎么遇难的。”
“嘘,你不要命了,此事不能提!”
“有什么不能提的,此等奇耻大辱,就是要提,还要大提特提,方能激励我等奋勇向前,将来为国报仇,为先帝报仇!”
“哼,我大明兵强马壮,而今瓦剌内乱,要报仇,难道现在不能报吗?现在不报,我看是有些人不想报仇,或者说不敢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