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筠和薛韶都长得好,又一副外地人的模样和口音,加上林少夫人给他们送了酒和点心,就尤其引人注目。
不多会儿,薛韶等的人就主动找上门来了。
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人拽着同伴凑过来,目光从潘筠身上一滑而过,笑问薛韶:“兄台是哪里人氏?在下黄荃,是县学学生。”
薛韶抱拳回道:“在下薛闻,河东人,这是师妹潘三,我们出外游学,听闻此处有诗会特地过来,没想到竟办得如此隆重。”
黄荃哈哈大笑起来,挥手道:“林知府劝学,故我潮州府上下皆向学,这诗会不仅府城有,听闻下面各县也在办了,将来诗会必能成为潮州府一绝。”
潘筠对诗会不太感兴趣,一群书生凑在一起吟诗作对有什么意思?好的作品都是扎根于人民和内心,所谓诗会,不过是披着吟诗作对的名号在交际罢了。
看楼里聚集而来的皆是衣著不俗的书生就知道了。
薛韶问道:“这诗会是多久办一次?还是兴起时才办?”
黄荃道:“之前是一季一次,现在是每月一次,所以有许多外地的书生来参加,这是我表弟戴富,潮阳县人,特地赶来参加诗会的。”
戴富又黑又瘦,不说话时看上去比黄荃年纪还大,但一旦做出反应,他脸上的腼腆就拉低了自己的年龄,总算能看出来比黄荃小了。
他小声的向薛韶和潘筠问好,还和站在薛韶身后的喜金点了点头。
他口音有些重,潘筠几乎听不懂,但俩人对他很友好,比对黄荃还友好三分。
薛韶知道他也是刚到潮州城不久,当即道:“正好,我们一同探索一番潮州城的美食。”
薛韶叫来伙计,点了酒楼的特色菜,又让人上了两壶酒。
黄荃很兴奋,拽着戴富实实的坐着,表示他对潮州城熟得很,俩人要是有想玩的,想吃的,只管问他,他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潘筠一听,当即问道:“那城中的新闻你也都知道了?”
黄荃笑道:“机密的我等自然无从知道,但既是新闻,可见在外头有传言,黄某就算没听过,也可以打听一二。”
潘筠立即道:“我们刚才乱逛,在知府衙门前的公告墙上看到一张比武招亲的告示。”
黄荃眼睛微亮,谈性一起,压低声音问道:“莫非薛兄对此感兴趣?”
薛韶还来不及否认,就被潘筠一手按下道:“我感兴趣,我替他,还替我师兄师侄们感兴趣。”
黄荃便笑道:“那潘姑娘算是找对人了,眼光还好,这冯千户年过五十,只有一女,自然是千宠万爱,入赘冯家,将来便是说不尽的荣华富贵。”
戴富扯了扯黄荃。
黄荃拍开他的手,悄悄瞪了他一眼,笑眯眯地看向薛韶:“薛兄,虽然冯家要求的是比武招亲,却也要求对方要识文断字,像你这样长得好,又是读书人的,或许不会武艺也可以试一试。”
潘筠:“冯千户?他是潮州卫千户?”
“是啊,潮州城谁不知道他?”
潘筠不解:“一个千户而已,能有多少家底?”
她指了指薛韶道:“虽说我这师兄家境一般,却也是耕读之家,祖上也曾出过四品官,一般家私是看不上的。”
“你也说是祖上了,这县官不如现管,”黄荃低声道:“冯千户可是管着潮州卫,整个潮州的屯兵屯田都归他,而且,听说朝廷要重振水军,还要从水军中分出一支来做海军,我们潮州就近海,将来他前途无量啊。”
“将来的事谁说得准?再说了,我师兄又不是军户,他将来只能走文途,文武不同道,冯千户就算再厉害,在仕途上也帮不了我师兄,”潘筠道:“谈家私论到屯兵屯田更没意思,那是朝廷的,又不是他的。”
黄荃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看她,不由问道:“潘姑娘既如此看不上,刚才怎么说要替师兄师侄询问?”
潘筠意兴阑珊的挥手:“我们是外地人,并不知道冯家只是一个千户,见他能把比武招亲的告示贴在知府大门前,还以为他是多厉害的人物呢,至少是不下于林知府的人物,所以才想一问。”
黄荃一听,立即又支棱起来,低声道:“潘姑娘认识不差,但见识还是少了,在我们潮州,冯千户可比林知府管用得多。”
“哦?”不仅潘筠,薛韶都坐直了,目光炯炯地盯着黄荃看:“你是说,林知府还要听冯千户的?”
“倒也不是那么说,林知府管地方事务,冯千户管军务,本不相干,只是林知府多少要给冯千户一些面子,不然,冯家怎么可能把比武招亲的告示贴到知府衙门的大门口?”
潘筠嘟囔:“这冯千户的面子这么大?”
“那当然,”黄荃往二楼看了一眼,又往身后看了看,见没人留意他,这才低声道:“冯千户在潮州城是这个,别说林知府,就是广东布政使大人都要给他两分薄面。”
潘筠听得一愣一愣的,看向薛韶:“这么厉害?这人莫非有什么背景不成?”
“他呀,是先帝身边的大红人王翁父的干儿子!”黄荃一脸骄傲的宣告。
潘筠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剧烈的咳嗽起来。
薛韶脸色也精彩得很,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递给潘筠,幽幽地道:“外面是这么传冯千户的?”
黄荃一脸莫名的看他们,点头道:“是啊,大家都这么说,冯千户朝中有人,谁也不敢得罪他的。”
薛韶垂眸。
王振死了有一年了,而且他就算死了,也被朝廷问罪,不仅尸骨不存,家也被抄了。
不仅是京城的家,还有他在故乡的家,以及他的那些侄子和叔伯兄弟,有一个算一个,全部被清算。
如今还有一部分人被关在诏狱里没处理呢。
他上次回京,他叔叔就在为这事和北镇抚司、都察院打官司。
北镇抚司想要把人全杀了,都察院也想杀一儆百,但薛瑄不想将案子扩大化。
被抓的那些人中,的确有不少是借着王振作威作福的王氏族人。
比如王山一流,或是被王振塞到南北镇抚司里当锦衣卫,或是被送进六部当小官。
没办法,当大官他们没资格,当小官,事少拿的钱还不少,还能借着官位在外面做各种事。
王振的势力就是这么组建起来的。
这些人死了薛瑄并不心疼,但这里面还有不少是被连累的。
其中有几户是王振的族亲及其前妻的族亲,虽然到京城谋生,却基本不与王振联络,只是正常的做生意或是做工匠。
其中有一家,还是住在贫民窟里,从未觉得自家和王振有亲,也不曾借着王振的名义谋利。
结果,王振一死,大清查的时候,他们一家也被抓了,就因为他祖父和王振同一个村子出来,且同在族谱上。
天知道,他自出生就没回过祖籍,也不知道都察院那帮人是怎么把他找出来的。
王振出事之后,锦衣卫指挥使被百官群殴至死,京中剩下的锦衣卫不多,从战场上活着回来的也没多少。
为了撇清和王振的关系,他们恨不得去战场上把王振的尸首找出来挫骨扬灰,都察院只要查出和王振有关系的人,他们一个不落全都抓了,甚至还要再扩大一倍。
比如,贫民窟那家的女婿和邻居也被抓了,因为他们关系亲密,怀疑和王振暗中有联系。
这冯千户要真是王振的干儿子,这会儿坟头草都有三丈长了。
锦衣卫既然没来拿人,就说明这层传言是假的。
而林知府和广东布政使如此卖他面子,一定有别的原因。
所谓王振的干儿子,不过是障眼法罢了。
不过,冯千户知道外面的人这么传他吗?
他就不怕御史风闻奏事,而锦衣卫做实此事?
薛韶能想到的,潘筠自然也想到了,俩人对冯千户更感兴趣了。
嗯,对林知府和广东布政使也很感兴趣
这两位可都是管地方政务的,怎么跟一个千户勾搭在一起?
薛韶就又抛出一个问题:“既然这位冯千户这么厉害,怎么愿意入赘的人这么少?”
黄荃略微尴尬:“兄台怎么知道人少?”
薛韶微微一笑:“我看黄兄一直鼓励我去,莫非推荐人成了还有赏金不成?”
“嗨,什么赏金啊,那叫谢媒钱,”黄荃道:“薛兄若抱得美人归,成就一番姻缘,难道不该答谢我一番,给我一份谢媒钱吗?”
薛韶微楞,竟然觉得他说的有道理:“黄兄怎么就知道我一定能成?”
“能成自然好,不成又有什么关系?我不过费一番口舌罢了。”黄荃冲他挤眉弄眼:“薛兄,你要有意去试,可一定要叫上我,我带你去。”
潘筠都忍不住怀疑起来:“是不是有介绍费?”
“没有,没有,”黄荃连忙摇手,不过笑吟吟道:“但有饭吃,薛兄你们还能住进冯家的别院,一直到比武招亲结束,而引荐之人可以时时过去看你们,这个,听说冯家的一日三餐很是精美,早食都有十八道呢。”
潘筠咋舌:“听上去是很精美啊,皇帝也不过如此了。”
宫里帝后提倡节俭,早食只有六道,小粥、包子、馒头、烙饼和各种小菜,每天组合着来,哦,还有一道汤。
帝后如此,后宫嫔妃更是只有五道、四道和三道。
品级最低的,每天早食只有一道小菜,然后选个小粥、包子之类的配。
结果一个卫所千户,光给来比武招亲的人选都能上十八道早餐。
果然是天高皇帝远啊。
他们聊得正嗨时,伙计来上菜。
薛韶和潘筠现在看黄荃就跟看宝贝一样,一人递碗,一人递筷子,热情的招呼他吃。
薛韶还给他倒酒,道:“黄兄,我和师妹初来贵宝地,什么都不懂,还请你多多指教,对了,我要是去冯家试一下比武招亲,要跟哪些人比试?冯家条件这么优厚,去报名的人杰应该挺多的吧?”
“不少。”
薛韶就忧愁:“我一个河东人,怎比得过他们呢?虽说是比武招亲,但既是结亲,肯定要先看家世的。”
黄荃:“薛兄放心,我倒觉得你大有优势。”
“哦?”
黄荃吃了一口肉,喝了一口酒方道:“这冯家啊,就是想要外地人。”
“这是为什么?”
“因为独啊!”黄荃低声道:“冯家是军户,这女婿入赘,虽然自己不会变更为军户,但生下的孩子是军户啊,军户不能随意移动,所以,这第三代除非朝廷有诏令,否则就扎根潮州了。”
“这赘婿家在远方,和原来的家来往就少了,感情嘛,相处才能情深,”黄荃意味深长的道:“而且,这离得远,那边插手不到冯家的家事上来,也省了赘婿一心帮衬‘娘家’。”
薛韶恍然大悟。
潘筠眨眨眼:“可赘婿势单力薄,冯家又只有一个女儿,他就不怕百年之后小夫妻两个被外人欺负?”
“所以啊,冯家要求高啊,不仅要比武,还要对方识文断字,别以为后一个要求真的只要识字就行,我有内幕!”黄荃压低声音道:“冯千户上我们县学请了教谕,每天都要过去考核的,所以薛兄,你要去了得万分小心,别以为我们教谕找你说话就真的只是说话,那是借说话之机行考核之事。”
黄荃道:“女婿厉害,冯小姐也不是草包,夫妻两个只要能握住冯千户留下的资产和人脉,即便第三代没成长起来,也能保证冯家三代不败。”
潘筠惊叹:“好,好厉害。”
薛韶沉思:“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冯千户为冯小姐,为冯氏一族可谓用尽了心思。”
“正是呢!”
薛韶:“不过,冯家有很多资产吗?”
“那是相当的多啊,”黄荃几杯酒下肚,加上和俩人聊得特别开心,已经有些飘飘然,大手一挥道:“半个潮州城都是冯家的,所以冯家又叫冯半城!”
薛韶和潘筠一起鄙视的看他,你早说这句话不就行了?
潘筠给他倒了一杯酒,叹息一声道:“黄兄啊,你下次劝人去比武招亲时记得把这句话放在前头,第一句就说这个,我保证后面的话都不必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