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韶得偿所愿,在众人你一票,我一票中顺利夺得魁首。
他拒绝了多余的社交,领了奖金和一块牌子就走。
黄荃反应过来,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等他摆脱热情的人出门就一把拽住他,眼睛闪闪发亮:“薛兄,那个冯家你还去吗?其实不去也没什么……”
“去,”薛韶笑道:“明日巳时我在县学门外等你,届时还请黄兄领路。”
黄荃一脸迟疑,犹豫了许久方道:“薛兄,以你的才情,实在没必要入赘,你都考中举人了,即便明年不中,三年后再考就是,”
薛韶:“天下举人何其多,薛某自认才疏学浅,三年后只怕也不中。”
黄荃一听皱眉,良久叹息一声:“也是,有的人可能考一辈子都考不中举人,何况进士?”
薛韶点头。
站在黄荃身后的戴富一脸不认同,小声道:“那,那也不能丧志至此,举人也是可以候官的。”
薛韶:“朝廷冗员严重,进士尚且用不尽,何况举人?没有门路,没有金钱,举人要想出仕,就只能候补一些穷乡僻壤的主簿、教谕之职。”
戴富喃喃:“主簿和教谕也很好的……”
他毕生所愿也就是做教谕。
教谕就是一地的教育局局长,薛韶的叔祖父被誉为教谕公,就是因为他流转于各个地方做教谕,且还做得很成功,可以说是桃李满天下。
薛韶本人也觉得做教谕就足够了,但想进入冯家的“薛闻”肯定要觉得不够。
薛韶非常遵从自己的人设。
潘筠拎着结完账的喜金出来,三人当即和黄荃兄弟告别。
等回到他们租住的院子,夕阳西下,余晖落在热闹的院子里,让吵吵嚷嚷的院落平添了几分温馨。
一推门进去,一片肉色便冲入眼帘,薛韶都吓了一跳,立即挡在潘筠身前。
喜金也着急忙慌的张开手挡在潘筠面前。
潘筠无言地推开喜金,把站在他身后的薛韶也推开了,落落大方的上下打量院子里光着上身正在搓衣服的男人们。
有几个只着一条中裤,浑身湿漉漉的,手上还举着一个木桶,在潘筠他们推门进来时,他们正趁着天没凉,用冷水从上往下倒的洗澡呢。
乍然看见一个小姑娘出现在人前,不仅不躲,还上下扫视了,几人顿时一阵惊叫,丢下木桶就捂住裤裆,手忙脚乱的往自个的屋里跑。
潘筠目送他们跑走,再去看那些哈哈大笑着嘲笑他们的人。
笑声慢慢停歇,男人们都避开潘筠的目光,伸手去拽自己的短衫套上。
潘筠扭头和一脸无语的薛韶道:“怕什么,天热的时候,学宫里的师兄弟都会跳进河里洗澡,那时候我们就在岸边洗衣裳,更光的我都见过。”
薛韶:“……学宫的先生们不管吗?”
潘筠:“他们才不管呢,龙虎山是正一道,可以成亲生子的。学宫里的女弟子大多都不想成亲,都朝着勘破红尘的大道上走,他们愁都愁死了,巴不得学宫里的弟子能看对眼,怎么会管?”
薛韶无言以对。
也正是学宫和龙虎山这样的氛围,让潘筠生不出像这个时代的男女大防来。
三人穿过院子回房。
直到两扇房门关上,院子里安静的男人们才一哄而动,不多会儿两个人就一左一右夹着房东过来:“泰哥,他们谁啊,看着不像是住我们这种地方的人啊?”
“什么叫做这种地方?”房东不高兴了,哼唧道:“我们这种地方怎么了?有院有水井,就是顺来客栈都比不上!”
他目光一扫,推开左右两边的人,怒气冲冲道:“看看你们,看看你们,我好好的院子给你们弄成什么样了,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洗澡去澡堂,我修好的澡堂是摆设啊,非得在院子里洗,搞得湿漉漉的,要是吓走了我的客人,我全算你们头上。”
一道声音低低地道:“狗眼看人低……”
房东听到了,跳脚问道:“谁说的?给我站出来!”
没人站出来,院子里一顿鸡飞狗跳。
大家等房东冷静下来了才问:“那三到底是谁啊,打头的那一男一女,一看就不是一般人,男的是读书人,女的不会是千金大小姐吧?”
房东没好气的道:“你见哪个千金大小姐来住我这种院子的?”
“你刚才不还说自己的院子好吗?”
“闭嘴,这话我说得,你们说不得,都出来打工这么久了,怎么连这点世故都不懂?”房东训完他们就道:“别管他们是什么人,住进来了,那都是客人,你们都给我老实点,别欺负人,我可就指着这正房四间房赚钱呢,你们要是给我折腾没了,我把这院子全收回去。”
大家伙就不吭声了。
房东收的房租很低,虽然住的是大通铺,但正如房东所言,这里有个院子,还有一口井,生活环境是真的好。
这样的房租价钱只能在贫民窟里找到住处,而那里别说干净的院子了,井水都要走三条街排队去打。
他们都知道,房东的宅子就在飘香楼不远处,虽然在巷子深处,但只要诚心找房客,还是可以找到整套租住,甚至长期租住的房客的。
不仅省心,对宅子也好,赚的钱也多。
房东之所以不这么做,就是想给他们一个落脚之地。
大家伙嘴上不说,心里其实是念着这份情的,所以才都叫他泰哥。
大家不忍房东开辟出来的新生意黄了,就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套上衣服,还有人拿起扫把开始将院子里的水扫到旁边沟渠里,还把整个院子打扫了一遍。
其他人也开始整理院子里乱摆乱放的东西。
连刚拧干的衣服都要从晾衣架上取下来带进房间。
房东掐着腰站在中间骂他们:“说你们一句,你们就动弹一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你们爹,而不是房东了。那湿衣服拿去干嘛?给我晾着,敢拿回屋我跟你们没完,知不知道现在天会转冷,北边的冷风随时都有可能吹下来,碰上海风进岸,把湿衣服放屋里,你们想养蘑菇啊?”
潘筠靠在门边看房东骂房客看得津津有味。
等到溏心蛋一样的太阳落下山,整个院子也焕然一新了。
房东这才发现靠在门边的潘筠和薛韶一般,笑吟吟的上来问:“贵客可用了晚食?要不要在我家用?我婆娘做的鱼最好吃,还是我小舅子去河里捞回来的野生鱼,非常鲜美,价格还便宜。”
潘筠问:“会烤鱼吗?”
房东眼睛一亮,狠狠点头:“会呀,我小舅子的烤鱼是一绝,姑娘要吗?”
“有多少条?都烤了吧,”潘筠笑道:“今天吓到了诸位兄弟,烤鱼就算是赔罪。”
房东目光一闪,回头冲一群呆头鹅大声道:“还愣着干什么,姑娘要请你们吃烤鱼,还不快谢姑娘?”
朴实的劳动人民很朴实,迟疑了一下后道:“会不会太破费了,不就看我们没穿衣服吗?我们也不会掉块肉,用不着,用不着……”
“什么用不着?”房东怒瞪他们:“你们用不着,我用得着啊!”
房东干脆不理他们,回头冲潘筠挤出一脸的笑容:“姑娘,这院子里住了三十八个人,十个人一桌,一桌一条鱼,那也得四条吧?您要请他们吃四条?”
“你那有多少条嘛?”
房东乐呵呵的道:“只要姑娘说要,多少我都拿得出来。”
潘筠闻言眉头一扬,问道:“一条鱼有多重?”
“最小也有三斤,大的,七八斤也是有的。”
潘筠就道:“那就上十三条吧。”
房东高兴疯了,大声应了一声,旋身就走。
一个身着短卦,后背是一大块补丁的青年连忙去追房东:“泰哥,你真给他们做呀?这到底是你坑他们,还是他们坑你?他们都来住你这房子里,他们能有钱请大家吃十三条烤鱼?”
“你懂什么?”房东也不赶他走,反而一把将他拽住,往隔壁院子里拉:“那是本事人,知道飘香楼诗会吗?那位薛贵客,刚刚拿了诗会的魁首。”
“啥?魁首?那岂不是文曲星?”
房东:“可不就是文曲星吗?外地人,第一天进潮州城就拿了诗会魁首,你是没看见,当时飘香楼的孙翰文脸都青了,哈哈哈……”
青年喃喃:“魁首有六十六两的奖金呢,那都够过一辈子的了……”
“过一辈子还不至于,你当谁的一辈子都跟你们似的,只需填饱肚子就行?那是读书人,六十六两,也就是对方挥挥手的事,”房东道:“不过,请客吃鱼的确是够了,赶紧的,跟我一块儿去处理鱼。”
等到了房东住的隔壁院子,青年低头看了一眼破缸里养的鱼,颇为无语:“泰哥,缸里只有三条鱼。”
房东已经揣上钱出门了:“你别管,鱼一会儿就回来了,你赶紧帮小齐把鱼杀了煎了烤上,其他的鱼很快回来。”
说是很快就是很快。
房东三步并做两步走,很快在昏暗中摸到鱼贩子家里,推开院门就问:“大友,你家今天没卖完的鱼呢?”
堂屋里就着一盏昏暗的灯吃饭的一家几口端着碗就出来,看见是房东,没好气的道:“你怎么知道我没卖完?”
“我还能不知道你?今天飘香楼开诗会,人家一等的酒楼,肉和鱼都是提早准备好的,那么多有钱人都跑去凑热闹了,今天集市上的肉和鱼肯定都不好卖,我早教你看每日的行情进鱼,你偏不听……”
大友的媳妇张阿花立即放下碗迎上来道:“泰哥你说的是,他今早出门的时候我也说让他少进一点,他偏不听,说是客人来了没有鱼,以后就不会来找他买了,你看,还剩下这么多鱼呢,养到明天,不知道还能活几条。”
房东探头去看,还撸起袖子去翻动被挤在鱼腹下的几条,见都挺大条的,就满意的点头:“行了,除了这三条鲫鱼我不要,余下的我都要了。”
大友一听,也放下碗上前来,好奇的问道:“泰哥,你发财了?”
“什么发财,今天我的院子住进来一个大方的主儿,他有喜事,所以请大家吃烤鱼,你赶紧把鱼都给我称了,对了,你们夫妻两个手脚麻利,我一次跟你们买这么多,你们得给我把鱼杀了。”
大友夫妻俩听说今晚能把尾货出掉,高兴不已,别说给他杀鱼了,就是给他烤上都没问题,当即就让孩子们别吃了,快去打水,他则和张阿花一起把鱼捞起来穿上草称重。
等算好钱,他就抱起一条鱼啪叽一声砸在地上,然后就开始动刀杀鱼。
房东最后是抱着一个大木盆回去的,身后还跟着抱着另一个大木盆的大友。
鱼都杀好了,拿回来一洗一煎就可以开始烤了。
房东的小舅子只有十二岁左右,他是跟着姐姐一起住在姐夫家里的,烤鱼烤得特别好。
在隔壁院子里的潘筠和薛韶不仅知道了他鱼烤得特别好,鱼也抓得很好。
“那小子胆子大得很,浪里白条,多大的浪都敢往里扎,幸而现在海寇干不下去了,不然,他将来一定是一员好手。”
潘筠要请客,再加上薛韶是读书人,俩人看上去干干净净的,又亲和。
尤其是潘筠。
他们一开始看她,觉得她漂亮,再看她,就觉得她像阿妈,而且,月亮跳出了云层,月光下,大家越看越像了。
所以围着俩人,基本上是他们问啥他们就说啥。
就房东去买鱼的那点功夫,潘筠和薛韶把他家底全翻出来了。
据说,房东年轻的时候曾经出过海。
“他家以前就村里的,据说他出海捡到了宝贝,是一斛珍珠,卖了以后就在潮州城里买了两个院子,还买了一间商铺和几十亩地,不然,他也和我们一样扛包的命。”
大家说着羡慕起来:“当初要是我们跟他一样出海就好了。”
“当时是禁海吧,人怎么出去?”
“有心出去还是不难的,瞅准水军换防的空隙一个猛子扎下去,只要有力气,那就能游出去。”
“游出去?”潘筠无言片刻后道:“这份钱的确该他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