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延福宫。
赵孝骞正用一块柔软的巾帕,小心地擦拭着一根全新的钓竿。
钓竿制作得很精良,据说是用南海紫竹为材料做成的,赵孝骞学识有限,至今不知这所谓的南海紫竹到底长在什么地方,听说南海观音有个紫竹园,里面看园子的还是一只黑熊精————
所以,卖钓竿的奸商到底用了什么办法,居然从观音菩萨和黑熊精的眼皮子底下偷走了紫竹,然后把它运回汴京,各种打磨雕琢,最后以一百贯的价格卖给了微服出行的赵孝骞————
直到付了钱以后,赵孝骞才隐隐察觉,自己是不是上了奸商的当?
回头有空了得去一趟大相国寺,跪在观音象前问问,这钓竿到底值不值这些钱,中间商到底赚了多少,观音菩萨介不介意开个直销店————
虽说钓竿的产地存疑,不过做工还是没毛病的,而且赵孝骞也不介意继续用“南海紫竹”的名头,听起来好象某种能毁天灭地的神仙法器,钓鱼时一定能震慑群鱼,河里的龙王都得乖乖上钩。
此时的福宁殿内,赵孝骞温柔地擦拭着钓竿,眼神里深情款款,如同见到了少年时的白月光,柔和得简直能溢出水来。
赵孝骞身旁的床榻上,狄莹一脸不满地抱着刚出生没几天的赵庆,打死也不愿承认,自己居然吃一根破钓竿的醋。
可————官人这些年对他身边的女人都没如此温柔过,这根破钓竿凭啥?
赵孝骞浑然不觉自己的婆娘正在吃醋,而且是吃一根破竹子的醋。
他仍然温柔地擦拭着钓竿,一边语重心长地对狄莹怀里的赵庆道:“你爹为了庆祝你的出生,特意给你买了你喜欢的玩具,很贵,但也显出你爹对你的满腔疼爱之心,你可要记恩啊。”
狄莹忍不住问道:“官人给他买了啥玩具?”
赵孝骞晃了晃手里的钓竿,愕然道:“不明显吗?”
狄莹也愕然:“这根破————是官人给庆儿买的?”
“不然呢?难道是给朕自己买的?”赵孝骞理直气壮道。
狄莹气笑了:“庆儿还没满月,妾身就想问问,他会玩这钓竿吗?”
“不会可以慢慢学,等长大后学会了,朕会把这根钓竿传给他的。”
狄莹冷哼:“所以,在他长大之前呢?”
赵孝骞露出无可奈何的微笑:“长大之前,这根钓竿当然由他爹帮他保管,以及帮他使用,没办法,不是父爱不到位,是儿子太懵懂啊!”
从头到尾将钓竿细细地擦拭干净,并且亲自给钓竿上了蜡,摸起来溜光水滑的,特别舒服,握竿在手,整条汴河的鱼儿都必须听朕号令。
最后一道工序,给钓竿固定鱼线和木制的滑轮。
狄莹简直无语了,两个孩子的爹了,自己买钓竿还打着疼爱孩子的幌子,脸都不要了。
要不是自己还在坐月子,死活跟他拼了。
“官人这根钓竿好象很贵的样子,值不少钱吧?”狄莹不怀好意地盯着钓竿o
赵孝骞警觉地看了她一眼:“你啥意思?警告你别碰它,不然朕把你吊起来抽,反正你已卸货了。”
狄莹咬牙:“什么破玩意儿,妾身才懒得碰,官人从哪儿买的?”
“修真界拍卖会拍下的,花了朕一万灵石,捡大漏了。”
“呸!嘴里没一句正经话,”狄莹垂头看着一脸懵懂的赵庆,柔声道:“庆儿长大了别学你爹,做人要老实善良淳朴————”
“傻婆娘你赶紧闭嘴吧,别教坏了朕的儿子,老实善良淳朴的人,一辈子受苦受穷,被人欺负。”
“看看朝堂上的正人君子,看看民间的老实人,儿子若变成那副鬼样子,朕就把他塞进你肚里,重新给朕回个炉。”
狄莹白了他一眼,随即俏脸突然泛起几分担忧,道:“官人空闲之时去看看袅袅吧。”
“最近这段日子不知怎的了,袅袅心事重重的,干啥都提不起劲儿,妾身安排太医去看,太医说没毛病,只是忧心郁结,心脉衰损,妾身也不懂这到底是啥病————”
赵孝骞擦拭钓竿的动作一滞,然后恢复如常。
他当然清楚袅袅遇到了啥事。
说来还是那对上门认亲的所谓亲生父母的原因,只不过这对夫妇的出现实在疑点颇多,不得不防,赵孝骞暂时不让袅袅认亲,一切等皇城司查清楚再说。
如今这对夫妇还住在汴京的馆驿里,好吃好喝供着,他们的四周布满了明暗眼线,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但皇城司派去真定府查核的人马至今还没消息传回来,也不知究竟会查出什么来。
赵孝骞沉思半晌,突然大声道:“老郑!”
郑春和匆忙入殿。
“召甄庆来见朕。”赵孝骞沉声道。
半个时辰后,甄庆匆匆赶到。
赵孝骞坐在殿内,抬眼看着他,道:“派去真定府的人有消息了吗?”
甄庆急忙道:“官家问得巧,臣正要进宫禀奏,一个时辰前,真定府的属下传来了消息。”
“说。”
“事情有点复杂,贵妃娘娘的父母当年确实住在真定府外辖下一个名叫石村的村子里,不过————据村里的老人说,这对夫妇并非世代居住在村子里,他们是十六年前搬来的。”
赵孝骞眉头一皱,暗暗算了算日子,十六年前,袅袅已经出生。
“所以,这对夫妇定居在石村时,贵妃已经出生了?”
甄庆点头:“是的,村里的老人说,这对夫妇搬来定居时,妇人的怀里确实抱着一个孩子,大约两三岁左右。”
赵孝骞揉了揉眉心:“也就是说,袅袅究竟是不是这对夫妇生的,并没有人能证明,村里老人只能证明他们抱着孩子,甚至连这个孩子究竟是不是现在的贵妃,都没人能说清,是这个意思吗?”
甄庆苦笑道:“是的,事实就是如此。”
“再往前查呢?查一查这对夫妇在搬来石村以前住在哪里,什么来历,能查到吗?”
甄庆叹道:“这已是一桩死无对证的事了,除非把这对夫妇拿入冰井务,请刘单亲自严刑拷问。”
赵孝骞摇头:“不妥,万一真是贵妃的亲生父母,朕的罪过可就大了。”
甄庆苦笑道:“是啊,官家都忌惮的事,臣更不敢为了,所以当年的事就成了悬案,实在很难往前查了。
“那个神秘人的来历呢?突然来到石村,告诉这对夫妇他们女儿如今的身份的那个神秘人,怂恿他们千里迢迢来汴京认亲,那人可有线索了?”
甄庆摇头:“还是那句话,这个神秘人也是死无对证的人,根本不可能查到线索,除非把这对夫妇抓起来拷问,以刘单的本事,定能把他们肚里藏的东西掏个干干净净。”
赵孝骞冷冷乜了他一眼,道:“如果他们真是贵妃的亲生父母,朕可就害了岳父岳母了,落到刘单那变态手里的犯人,有过完整无缺的吗?到时候缺骼膊断腿的送出来让贵妃认亲,朕如何自处?”
甄庆挠头,遇到这种事是真的很为难,很伤脑筋。
作为臣子,天家宫闱秘辛本来就不该碰,更何况还碰了个满头包。
为了顾全贵妃娘娘的亲情,就连官家都投鼠忌器,本来只要抓紧冰井务上几套刑具就能解决的问题,如今却没人敢动手,官家都不敢碰这对夫妇。
君臣俩坐着大眼瞪小眼,气氛有点干。
半晌,甄庆试探着出主意:“要不,官家跟贵妃娘娘委婉地提一下,请那对夫妇进冰井务坐一坐,问点事儿————”
赵孝骞瞥了他一眼:“你特么有病?这话教朕怎么说?朕跟贵妃说,我想把你的父母抓起来审问一下,保证不弄死,就切俩骼膊俩腿,你觉得这么说合适吗?”
“呃,确实不大合适,太冒昧了。”
“十分冒昧!”
甄庆有点尴尬,但沉默了一会儿后,继续不屈不挠地出着馈主意。
“要不,干脆认下算了?反正一对夫妇而已,宫里拿钱供养着他们,不怕他们干预国事朝政,翻不起任何风浪——————”
赵孝骞怒了:“你特么说什么屁话呢?朕从大街上随便拉一对夫妇给你,让你跪下认爹娘,你答应吗?”
“不知来历的野爹野娘,莫明其妙认了当外戚,保他们一辈子荣华富贵,朕若真这么干,明天一大早跪在宫门外的全是嫔妃们的野爹野娘,包括皇城司勾当公事的野爹野娘。”
甄庆被骂得老脸一阵红一阵白,也不敢顶嘴反驳,毕竟自己出的主意确实挺没脑子的。
“官家,事情实在太久远了,一二十年前的事,皇城司纵是手段通天,也实在无法追查到当年的真相,这桩事真查不下去了,请官家治臣无能之罪。”甄庆苦着脸道。
赵孝骞烦躁地挠头,他知道甄庆说的是实话,而且这事儿确实怪不到皇城司头上,那么多年前的事,很多痕迹和回忆都已被岁月抹除,这对夫妇的来历已经不可能查到了。
但偏偏这事儿不查又不行,当今贵妃娘娘若真认了一对来历不明的野爹野娘,会闹出大笑话的,整个天家跟着丢人现眼,还是会被记入史册的那种丢人现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