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别庞顷后,张延龄入宫去见朱祐樘。
姐夫和小舅子连续几个月不见,彼此之间都很想念,甚至还没去坤宁宫见到自家姐姐,这边朱祐樘已打算给张延龄摆个接风宴了。
“姐夫,我想先去看看小外甥,啊不对,应该称呼太子才是。”张延龄道。
朱祐樘笑了起来:“别称呼太子,太过生分,你就叫他名字,以后直接叫厚照……说起来,这名字还是你给他起的呢。”
张延龄连忙道:“啊……臣不过是随便说说,怎么敢随便给太子起名?让朝中大臣知晓了如何得了?”
“无妨无妨。”
朱祐樘一脸不介意的神色,摆摆手:“朝臣要说就由得他们去,但凡要我点评一句就算我输……理他们作甚?说起来,你姐姐总念叨你,虽然埋怨的话居多,但我能感觉到,你姐姐非常想念你。”
“那我现在就去看她。”
张延龄站起来就想走。
朱祐樘扯住张延龄的衣服下摆,阻止道:“不要着急,咱先说说别的……最近西北不太安生,除了草原内部动荡不安,各部族间相互攻伐外,还有人想找回年初失败的场子,不时到我边塞地区滋扰,长城各要隘屡屡燃起烽烟。
“之前不是说要设立三边总制吗?这件事一直拖着,我在想,要不要快点儿落实,以安人心。”
“这样啊……”
张延龄略微沉吟了一下,道,“如果条件允许的话,的确可以选择在年底或者明年年初,打他娘一仗。”
朱祐樘眼前一亮,问道:“胜利的机会大吗?”
张延龄笑道:“只要我们的新火器派上用场,加上有王威宁这样的名将坐镇,对上草原部族,应该是有胜无败。”
“好。”
朱祐樘猛一拍大腿,欣喜地道,“那咱们这就去见你姐姐……今晚你就不要回去了,我准备与你促膝长谈。”
“嗯。”
张延龄点了点头,心里却在想,果然像你这般,只拥有一个妻子的男人,夜生活还是太过寡淡了啊。
看到你小舅子,想到的竟是跟我促膝长谈,秉烛夜话?但问题是你想谈,我却没多少兴致陪你啊。
坤宁宫内。
一顿家宴又摆了起来。
半个月过去,张皇后已经可以下地吃饭,但她还是显得异常谨慎,用心保暖。
不过因为坤宁宫内早早就通上了暖气,使得屋子里非常温暖。
“宫人说了,这两个月最好哪儿都别去,不要见风,也别伤了元气。”张玗道,“不知道她们说得是不是有道理。”
张延龄摇头道:“这个我也说不清楚。”
张玗瞪着弟弟,质疑道:“你不是号称最懂医术的吗?坐月子有没有道理,你会不知道?”
张延龄心想,坐月子这事可真就是玄学的东西,有的人说管用,有的人却嗤之以鼻,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国家和民族更是压根儿就没有坐月子的概念……比如说后世的美国人,往往在医院度过短暂的产后时光,便可以如常地开车上班,甚至下水游泳。
美国医生从来就没有坐月子的概念,产妇分娩后就会再三建议使用冰块缓解疼痛,消除下腹部伤口肿胀,鼓励产后即刻运动——通常,医生会要求产妇在婴儿出生后两小时内下床活动,以促进身体的恢复和伤口的愈合。而顺产后的产妇更是在两天后即可出院回家,然后想干嘛就干嘛。
或许是中国古代认为女人生孩子是消耗非常大且伤元气的事情,那些富贵人家,尤其是无须女人下地干活的家庭,直接让产妇休息一段时间,久而久之就形成了惯例,这大概就是坐月子的由来。
什么月子病之类的,基本都在中医范畴内,西医是不认的。
张延龄尽管是中医博士,也觉得很多月子病可能都是心理作用,不同的人因为体质不同会有一些休养方面的问题出现。
但真要让他去系统性地跟姐姐解释这个,他是说不清楚的。
张延龄只能道:“姐,咱能不去纠结这些细枝末叶的事情吗?我看过你的食谱,没有任何问题,接下来只需要按照太医和产婆嘱托行事即可……有些事情存在即是道理,不管有用没用,反正咱遵照施行即可,至少心理上是个慰籍不是?
“好了,咱姐弟俩聊点儿开心的……我觉得小外甥很健康,胖乎乎的,才几天头发就长出来了,眼睛亮晶晶的,声音洪亮,感觉很敏锐,稍有声响就会看过去,手脚强劲有力,真是……聪明又可爱!”
“哼,也不看看是谁生的。”
张玗提到这个,就是一脸自豪的表情。
这点就不得不提及历史上朱祐樘夫妇在性格和体质上极为匹配,没有血型的溶血问题,至少历史上生下了三个孩子,未在一岁之前就夭折,也没有发生溶血性黄疸之类的初生儿疾病。
要知道,在这时代,这种疾病可真就是听天由命的存在。
虽然后来两个孩子都夭折了,但主要是这时代医疗水平太过落后所致,风寒、破伤风、天花等后世的小疾病都可以要人命,导致孩子未能长大。
但有了张延龄在,至少能在医学方面给夫妻俩很多指导……张延龄觉得,可能自己一个中医专业的人跑古代来,就是利用一些现代医学知识,帮老朱家开枝散叶,让朱祐樘这一脉顺利延续下去。
“延龄,刚才皇祖母派人来,说是你有时间的话最好去清宁宫看看……她非常想见你。”朱祐樘岔开话题道。
张延龄惊讶地道:“啊?还要去见太皇太后吗?我……感觉压力好大啊!”
朱祐樘笑道:“不要有压力,皇祖母待人非常谦和慈祥,且对你父亲非常好……你去见见她老人家,有何不可呢?”
张延龄心想,那老帮菜怎么没事老惦记张家人?
据我所知,周太后在历史上以老谋深算著称,做什么都有老狐狸般的筹谋,见我能有什么目的?
莫非垂涎我青春的身体?
估计还是知晓我现在深得皇帝信任,想通过我,为她的娘家人争取利益吧?
“好了,咱先安心吃饭,其他的稍后再说。”
张玗似乎也不支持让弟弟去见周太后。
她是个没有婆婆的人。
由于纪太后早已过世,朱祐樘没亲娘,虽然有嫡母和嫡祖母,但她们毕竟跟皇帝的关系没那么亲近,她现在唯一能感受到的来自男方母族压力的,主要就在周太后那边。
可能是女人天生对婆家人的敌意,以至于张玗慢慢对周太后有了戒备心理,不再像当初刚入宫时,因为小心和惧怕,对周太后非常谦恭谨慎。
现在她已生了孩子,且孩子已被册立为太子,丈夫又这么心疼和宠爱自己……话说来自皇帝丈夫的宠爱,才是她在婆家人面前立足最大的凭靠。
张延龄终归还是在吃过饭后去清宁宫见了周太后。
只是随便闲聊一通。
周太后有意无意在把话题往新军那边引,意图非常明显,就是让张延龄多多栽培周家子弟,好像这新军就是为了培养外戚和近佞而特意准备,谁都能安排进去,且好像只要进去了都能获取战功从而成为大明栋梁。
在周太后那儿待了大约半个时辰,张延龄才回到乾清宫。
朱祐樘让李荣从司礼监搬来很多有关西北的战报,多为最近几个月奏报,也有之前积累下来地方上未往京师上呈而由锦衣卫侦知后记录下来送到皇帝这边的密报,全都整理好给张延龄查阅。
而朱祐樘早就知晓其内容,只是在旁边默默地等着,并不打扰小舅子翻阅资料。
李荣有些等不下去了,主动引出话头:“陛下,如今鞑靼内部权力纷争,快到了白热化的地步,听说东部和西部几个鞑子部族,为设立济农与否,以及太师等职位,已经打得不可开交了。
“鞑靼小王子巴图蒙克的地位目前倒还算稳固,只是因为年初那一败,让他暂时处于群敌环伺的局面。”
朱祐樘道:“巴图蒙克也是年轻气盛,他本想打我们个措手不及,以此来积累声望,未曾想正好触了霉头。
“延龄,你觉得有必要把李孜省召回来吗?这家伙还有点儿气运,之前那一战居然一下子就命中巴图蒙克的中军,鞑靼小王子疑神疑鬼,不得不来京城朝贡。若是李孜省履职西北的话,至少能让部分草原部族胆怯。”
张延龄抬起头来,不解地问道:“李尚书不是还在南直隶修河吗?以目前的进度,来年春汛到来前,黄河改道工程就可完成。”
“啊?时间会不会太赶了些?”
朱祐樘瞠目道,“本来三年之期,缩减到两年就已经很夸张了,如今更是要缩短到一年,会不会有……有些不妥?”
张延龄道:“若是修不好,姐夫只管去找李孜省的晦气,不用跟我和父亲客气。”
“呵呵。”朱祐樘摇头苦笑,“我不是那意思,只是怕苦了两岸的百姓,做事操之过急也未必是好事。”
张延龄摇头叹息:“可是……之前父亲已说了,来年黄河流域一场大的水灾或无法避免,不做出改变的话将有数百万人受灾,情况比现在兴师动众,全力挖掘河道、修筑河堤糟糕多了。
“反之,如果能将新河道修好,以淮河入海,那黄河就可以在现有的基础上进行分流,到时就算遇到大洪水也不惧,两股水流齐东去,水面起码会下降数米,届时将把大水灾化解于无形,然后再把新河道进行加固,旧河道随时都可以摒弃不用。”
“原来如此。”
朱祐樘道,“延龄的意思是说,来年开春,未必需要把所有河道全部修好,毕竟来年的大水灾,是以旧河道和新河道两处分洪,如此一来,就算是新河道的堤坝没修得太高,也不怕大水漫灌?是这意思吧?”
“嗯。”
张延龄点头道,“其实姐夫,黄河的特性跟别的河流截然不同,泥沙淤积厉害,导致其实最初河道堤坝并不需要修得太高,而以后每过几年,可能都要加高堤坝,毕竟沉积的泥沙会让水位逐步抬高。”
朱祐樘惊讶地道:“就是说,刚修好的黄河河道,泄洪能力非常强,只需要以后每过几年进行修缮和加高堤坝就行?是这意思吧?”
“对。”
张延龄重重地点了点头,“这也是为何只用一两百万两银子,就能把黄河改道之事完成……要不然,刚开始就修得跟旧河道一样高度,实在不知道要花多少银子。”
朱祐樘灿烂一笑,道:“听你这一说,我放心多了。如此说来,来年开春真的就能把黄河的新河道修好……如此一来,中原之地的百姓真能过个太平年。”
旁边的李荣赶紧恭维:“到时臣民都会称赞陛下圣明,百姓也将安居乐业,国泰民安。哎呀,光想想……以后上百年甚至是几百年,黄河都能安稳,后世中原百姓都会感念陛下恩德,俨然万家生佛。”
朱祐樘感激地看了张延龄一眼,然后昂首挺胸道:“我刚登基不久,还没做出什么成绩,不需要后人感激我……
“能让当世之人免受一场类似于人间炼狱的大灾祸,我已心满意足。哦对了,延龄,那出征西北……要用到什么人啊?”
张延龄想了想,说道:“还是得先安排三边总制,如今王侍郎在朝中做出了一些成绩,得到朝野认可,比直接把他安排在三边总制位子上,应该会更为顺利。不如姐夫最近就把这件事落实吧。”
“啊?现在就让王越去西北吗?”
朱祐樘关切地问道,“那你呢?”
“我……可以先再整理一下新军再说。”
张延龄耐心解释道,“这次我回来,已经把可批量化生产的机床调试完毕,以后再生产火铳的零部件,将会系统化、规模化,甚至可以大批量制造火帽和子弹,以后就可以制造出更为精细的火铳。如此一来,新军全员换装不再成为问题!”
两日后。
王越正式被朝廷委命为总制三边军务,即刻上任前往西北。
挂职仍旧是兵部左侍郎,兼右都御史,属于平级的一次调动,距离尚书之位差了一级。如此一来,王越这次要是没功劳,回来后将不会再是兵部侍郎了,可以直接回乡养老。
给你机会,你不中用,那朝廷留你的意义何在?
所以王越很清楚自己肩负的使命是什么,那就是去西北积极备战,因为朝廷并没有调新军随同,所以他明白只是备战,而不是直接开战。
可一旦野马脱缰,他会不会提前带兵进入草原,这就两说了。
至少王越是想在东河套之地做点儿文章的,让鞑靼人不敢染指这片区域,并在这里建立防御堡垒,配合接下来的进兵草原行动。
而张延龄在回到京师后,一边继续指导新军训练,一边在自家军工厂大肆制造火器,且是成批量制造……一天下来就能造新式制式火铳三百多杆,同时造火炮两门。
与此同时,张延龄还把军工厂开到了大同和延绥两处。
并不是说把生产线完全交给王越,而是分散投产,毕竟接下来大同、榆林周边地区也会产出大批煤炭,配合山西灵丘、五台和陕西鱼洞子等地出产的铁矿,将会更好运作军工企业,让西北军事储备上一个大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