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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六三章 烟白眼(万字)


更新时间:2025年10月09日  作者:石三  分类: 玄幻 | 东方玄幻 | 石三 | 百无禁忌 
老汉的笑容和话语都显得无比朴实。

有一种北风吹黄土的粗粝感。

如果他的头不是变大了好几倍,并且长在了一堵墙壁上的话,他所说的一切都会很容易让人信服。

四面的“砖墙”一起向内挤来。

这墙仿佛将他们所处这一处空间,从昌县县城中,直接切割了出去。

许源三人所能够活动的范围越来越狭窄,似乎就要被夹成了肉饼。

狄有志打出自己的剑丸,他善使刀,所以“剑丸”化作了一枚无柄的双头弯刀,刀型宛如新月,铮地一声刺进了墙壁。

那砖墙却如同血肉一般的蠕动起来,要将这刀吞没下去。

周雷子撒出了一把种子。

如今他的种子都经过了特殊培育。

每一颗种子外面,都长满了细长的尖刺。

尖刺如触手、种子似诡虫,先是飞快的在墙壁上爬窜,然后循着化为了血肉的地方钻进去生长。

可那血肉墙壁又重新化为了砖石,将种子封在了里面。

如果周雷子的水准比老汉高,那么这些种子就能撑破了砖石生长出来。

但周雷子的水准显然远不如那老汉。

他的种子就被封住了。

“嘿嘿嘿。”老汉长在了墙上的人头笑了起来:“老汉我从不说谎,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墙壁不断内夹。

狄有志和周雷子已经没有闪转腾挪的空间。

“你们要是不答应,杀了你们让皇帝重新换一个,一直杀到有人愿意听从靖王殿下的命令!”

许源看着面前的那巨大老汉头。

话说到最后的时候,这头甚至扭动着从墙上伸了下来,后面的脖颈好似一条巨蛇。

许源开着“望命”呢。

清楚的看到这老汉的水准是四流。

就觉得很好笑。

“处心积虑的布置了一场阴谋,只要这个阴谋得以顺利施展,就觉得自己稳操胜券了?”许源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你的阴谋成功了,把我们困住了,但你其实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呢?”

许源一边说着,一边一挥手,筋丹飞出手。

兽筋绳快如闪电的打了个活扣,唰一声便套住了老汉的脖子,一拉就死死的收紧了。

与此同时,许源转身一脚无影,从衣摆下踹出。

啪的一声印在了墙壁上。

化龙法加斗将法。

墙壁陡然变成了血肉。

浩荡的血肉震荡波动,想要化解这一脚的力量。

如果还是砖墙,必定是直接被踹碎了。

但血肉墙壁也还是无法化解这一脚的力量。

墙壁上先是出现了一个清晰的脚印。

陷进去足有一寸多深。

而后血肉墙壁蠕动,却卸不去这庞大的力量。

蛛网一般的裂痕从脚印开始,迅速向四周蔓延!

老汉两眼圆瞪,这一脚让他痛苦不堪,惨叫声已经到了嗓子眼——许源却又是猛地一拽兽筋绳。

绳扣再次收紧,他的惨叫声就被憋在了嗓子里。

许源又道:“你就没想过,监正门下三位,之所以不搭理你,是因为他们知道,你根本就不是本大人的对手?”

老汉以前不知道,现在想说知道了,却说不出来。

那一脚,直接踹塌了一堵墙。

老汉这法就破了。

外面县城的喧嚣一下子涌了进来。

狄有志和周雷子瞬间就有了回到阳世间的感觉。

那堵墙外面,臧天澜和闻人洛不紧不慢的走来。

老汉两颗眼珠子外凸,快要被从眼眶里挤出来。

闻人洛手里还盘着那只粗瓷茶壶,满不在乎的跟大师兄说道:“我就说不用来吧。”

臧天澜朝着老汉走去。

老汉脸上一道道青筋绷起,眼珠外凸,龇牙咧嘴,显得非常恐怖。

臧天澜刚迈出一步,老汉的一颗眼珠子突然从眼眶里崩出来!

那拳头大小的眼珠砸在了地上,却“砰”地一声炸开了大片白色的浓烟!

瞬间四周一片雾蒙蒙的迷茫。

许源感觉到手里的兽筋绳一轻。

“不好!”许源鼓起胸腹猛地吹了一口气。

白烟散去,四周空空如也,再也没有了那老汉的踪影!

“咦——”专心盘壶的闻人洛也发出了一声惊讶,这老汉有点东西啊。

四流的水准,居然能从臧天澜眼皮子底下跑掉。

许源一跺脚,两只火轮出现在脚下,火焰涌出,许源凌空升起,四下搜索却没有发现。

“这手段……好诡异,以前从不曾遇到过。”许源皱着眉落了回来,又问闻人洛和臧天澜:“两位师兄久在北都,见多识广,可曾见过这等手段?”

两人摇头。

闻人洛道:“他跑不掉。”

但为什么跑不掉、怎么找到他,闻人洛却没有具体说。

而是问许源:“你去李家查的如何?”

许源一边回答,一边还在检查周围的痕迹。

但那一团白烟分外奇异,竟是将各种痕迹都溶解消蚀了。

许源皱着眉,如果张猛在就好了。

心中又在计算着:张猛和傅景瑜他们应该也快到北都了吧?

是的,许大人也“兵分两路”。

许源自己这一路在明,傅景瑜带着张猛在暗。

明面上这一队,个人的能力也摆在明处。

容易被暗中的有心人针对。

但张猛的能力特殊,而且张猛新近投入许大人麾下,还不惹眼。

他和傅景瑜暗中调查,作为明处许源这一队的补充。

不过傅景瑜和张猛没有坐皇城司的快轮船,而是自己雇了一艘船快轮船。

夜里要靠码头停船,速度当然要慢上两三天。

找不到什么线索,许源一招手:“先回去,下午去雷家问问情况。”

许源等人走后,四条街外,一处墙角阴影中,有个脏兮兮的乞丐动了一下。

揭开了身上盖着的破烂肮脏的衣服,露出一个缺了一只眼睛的老汉。

这衣服乃是一件遮掩气息的匠物。

和他的“法”同出一源。

竟然是瞒过了许源和臧天澜。

他刚才一动也不敢动,此时疼的全身颤抖。

眼眶里不住流血。

他却顾不上,双手捂着裆下蜷缩着在地上打滚,喉咙里发出“嗬嗬嗬”的低吼声。

老汉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运气不好,还是许源的运气太好。

那对着墙的一脚,正好踹在了他的要害上。

踹碎了那一堵墙,也踹碎了老汉的男人尊严!

这当然是因为许大人的运气太好。

诸多增加福运的命格岂是摆设?

老汉当时满脸青筋暴起,不光是因为被兽筋绳捆住了脖子,更因为爆蛋了疼的!

他在地上不停地打滚。

用头撞墙,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他连吃了几颗药丹,才算是将伤势压了下去。

好一会儿,药效发挥,才终于缓过劲来。他一身汗淋淋的,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他靠坐在墙根,仅剩的一只眼睛,射出阴冷狠毒的光芒四处扫视。

另外一只眼眶中,鲜血泉水一样不停地涌出,已经将他的前襟染得一片鲜红。

子孙根的伤势暂时压住了,而且虽然很疼很屈辱,但将来还能挽回。

买一颗能“断肢重生”的药丹虽然昂贵,但能长回来就行。

宫里的那些太监们长不回来,是因为“净身房”有专门的诡术,切掉了就长不回来。

而老汉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要找一只眼珠。

那白烟诡术代价巨大。

如果不用眼珠把眼眶堵住,就会一直血流不止。

会硬生生把他流死!

不管什么药丹都止不住这血。

老汉侧耳一听,墙后便是一户人家。

都是普通人,翻进去就能杀了他们,取了他们的眼珠。

可是懒汉目光阴沉咬了咬牙,现在却是不能这么干。

昌县就这么大一点,出点事情很快整个县城就都知道了。

那许源一定还在寻找自己,这便会留下痕迹。

忽然,有两只野狗从一边跑过。

冲进了前边不远处的箱子中。

老汉挣扎起身来,跟了进去。

一进巷子,老汉便看到一只野狗骑在了另外一只背上。

老汉勃然大怒:“狗东西,竟敢当面嘲讽老夫!”

巷子里响起了一阵野狗的呜咽声,很快平息下去。

过了一会儿,老汉从巷子里走出来,用力眨了眨眼睛。

狗眼珠有些小,他只能眯着那只眼,否则一不留神就可能掉出来。

老汉叹了口气,这次代价巨大,不过若是能成大事,那也是值得的。

回到客栈中,许源几人商议起来。

“靖王?”闻人洛一边盘着茶壶,一边漫不经心的回答:“他就这么肆无忌惮的告诉你了?那显然是假的喽。”

许源点头。

当然是假的。

那老汉估计消息也不够灵通,不知道半路上在安阳府的时候,程国舅出面试探过自己。

那个时候许源就明白了,靖王一脉虽有野心,但他们一切仍旧会听从皇帝的安排。

绝不敢主动跳出来争储。

狄有志:“这老汉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给靖王身上泼脏水?难道是靖王殿下的对头?”

许源看向闻人洛,后者便道:“靖王殿下在北都中名声很好,如果硬要说跟什么人有过节,那就是诚王了。

皇子们在文华殿读书,靖王总是第一,诚王顽劣,每次都是末尾,要被先生们打手心。

据说诚王因此对靖王心怀怨怼。”

顿了一顿,他又说道:“诚王的生母敬妃出身西南,乃是当年选秀女入宫。

但其实他家中乃是西南巨贾,家中金银如山,而且他家还是法修大会子‘百源流’的会主。”

七大门都有行会,人们习惯俗称之为“会子”。

西南各省山林密布,多蛇虫虎狼,民风彪悍,历来擅长蛊虺之术。

因而西南各省的法修最多。

相应的法修大会子也多。

“百源流”便是西南三大法修会子之一,在整个皇明的法修行会中也能排进前十。

所以即便是“选秀女”,也不是什么人家都能被选中的。

选中了也未必能有机会再皇爷面前露个脸,让皇爷看见。

这都是拿银子铺出来的路。

但敬妃毕竟出身远不如后宫其他妃嫔。

所以诚王从小也被兄弟们欺负。

偏生敬妃是个不知敬畏的主儿。

商贾之女天生一股子泼辣劲。

在后宫中但凡是受了半点委屈,也一定要想办法争回来。

她又颇有些精明,大错不犯、小错不断。

加上肚子争气,以及娘家有钱,所以安安稳稳的活到了现在。

这其中最重要的,其实是娘家有钱。

闻人洛提到了诚王和敬妃,许源听了他对于这母子的介绍,便不免觉得,还真可能是这对母子干的!

那老汉陷害的手法十分的粗糙。

真是那种心思深沉缜密的幕后黑手,断然不会如此。

倒是附和敬妃和诚王,有几分精明又睚眦必报的性情。

而且这桩案子别人都在暗中观望,不敢轻易出手,他俩不知轻重的跳出来——也只有他们那种性子会这么干。

还有一点佐证便是,那老汉是个法修。

手段诡异少见。

敬妃的娘家控制着“百源流”,皇明西南有大量传承不完整、但手段冷僻、邪异的法修。

狄有志问道:“大人,那咱们现在怎么办?要不要跟北都那边报告一下?”

许源一摆手:“不必,咱们查咱们的。”

有些话许源不用跟手下们多说。

这老汉从北都外一直跟到了这里,而且之前盛山才已经发现了他。

许源相信皇城司那边,必定已经向皇帝禀告了。

这种皇帝的家事,作为臣子就不要胡乱插手了。

而且以许大人的性子,若是方才那一战吃亏了。

那当然是想方设法打回来。

但许大人占了大便宜,那么就当做此事没有发生过吧。

吃过午饭后,许源准备带着人去雷家。

雷家的位置就不那么好打听了。

周雷子在路边拦住一个人询问,那人一脸茫然:“雷家?哪个雷家?这城里姓雷的人多了。”

周雷子:“就是跟懿……”

许源拉住了他,摆摆手示意不要多说。

“再找别人问问。”

周雷子又拦住了几个人,这些也都是摇头不知。

许源暗中观察,发现这些人的神态不像作伪。

“也就是说,雷家在昌县中并不著名。”

“雷家出了个进士,在昌县这种小县城中,本应广为人知。”

“现在这种情况,只可能是李府刻意压制。”

“毕竟当年被退婚的事情,李家绝不愿被人提起。”

“所以知道雷家的人越少,这件事情被爆出来的几率也就越小。”

许源在心中梳理着脉络,李家的所作所为可以理解。

许源甚至觉得就该狠狠打压这种薄情寡义的负心郎。

但这又接着引出来一个疑问:“城里没几个人知道雷家,那位戴御史是怎么发现这条线索的?”

戴御史本来只是顺路过来查一查,李家所谓的“金鸡祥瑞”是真是假。

狄有志便问道:“大人,要不去县衙?命县衙派人带咱们去雷家。”

许源摇摇头:“去李家。”

县衙也是下一步被讯问的对象。

而且许源一行堂而皇之的进城,县衙必定已经得到了禀报。

到现在都没有主动找来,态度已经不言自明。

李家人肯定知道雷家住在哪里。

许源三人去而复返,李家门口的家丁客气的请他们入内,同时要去禀告李肯。

许源却摆手,说明了来意后道:“给我们派个向导即可。”

家丁便进去了,不多时李肯还是亲自出来,带着一个稳重的老管事:“贵叔是我家早年的邻居,后来便在府上做事。

当年我们跟雷家的事情,贵叔一清二楚。

让他带大人过去,大人若有什么要问,贵叔都能回答。”

许源拱手:“李公子安排的妥当。”

贵叔胖乎乎的,个子不高,走起路来有些气喘。

但脸上还是能看出,早年艰辛生活留下的风霜。

“许大人这边走。”贵叔引着许源三人:“雷家住的不远。”

许源三人跟上,贵叔是个健谈的,主动说道:“小老儿早年跟李老爷是邻居,他是篾匠我是木匠,常能一起做一些活计,我们两家的关系一直很好。

李老爷发达了之后,就请我们这些老街坊都到府上做事。

您说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能做什么呀?

人家李老爷现在是贵人,贵人们的那些规矩我们也都不懂,李老爷就是念着当年的情分,让我们在府上养老呀。”

许源点点头,也顺着称赞一句:“李老爷高义。”

贵叔又接着道:“这李府是在当年李家老宅的原址上建起来的。

李家把周围我们这几十家老街坊的房子都买了,不但给了个高价,还在不远处给我们见了新房。

那雷家跟李家住得不远,李家二姐跟雷家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家知根知底,若非如此李老爷怎么会举债助他读书?”

说到这里贵叔气得直跺脚:“哪想到那小兔崽子高中了,转头就把李家二姐甩了。

好在是苍天有眼,李家福贵了,姓雷的被赶到了北边吃雪子儿去了……”

他似是觉得失言,咳了两声笑了笑不说了。

众人拐了几拐,绕过两条街,眼前的房屋立刻变得低矮古旧起来。

又走不远,贵叔指着前面一座院子说道:“喏,就那家。”

许源三人望去,堂堂进士之家,门头低矮,门窗破旧,屋瓦不齐。

看上去并不比周围的穷邻居们好。

贵叔上前去拍门,大声喊着:“雷家婆子,出来了,有大人找你问话。”

院子里响起脚步声,接着是有个苍老的声音,絮絮叨叨的隔门骂着:“老贵子你不得好死!扒着他们李家,整日折腾我们孤儿寡母,你丧良心啊……”

声音到了门后面,接着嘎吱一声两扇木门从里面拉开,露出一个矮胖的老妪来。

她头发花白,身子虽有些佝偻,但是精神头却是极好,两只眼睛精光乱冒,先是恶狠狠地瞪了贵叔一眼,开口便骂:“杀千刀的,你又带人来做啥?

前阵子不朝廷的官不是已经问过了?我老婆子都按照你们交代的说了,怎还没完没了?”

贵叔一下子急了:“你这老婆子可莫要乱说话!我们什么时候安排你说什么了……”

就见那老妪扑通一声坐在了门槛上,哭天喊地起来:“李家欺负人啊!”

“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你们让俺说啥俺就说啥,现在还要来作践俺啊,俺的儿啊,辛辛苦苦考中了,也被你们撵到北边去了,你们就是想害死俺儿,让俺雷家绝后啊……”

她哭喊着忽然脱下自己的臭鞋子,用鞋底敲着门槛,一边敲一边骂:“李老倌狗入的,早晚被邪祟掏了心肝!

赵贵子你狗仗人势,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早晚遭报应,天打五雷轰,生儿子没屁眼……”

她越敲越响,越骂越脏。

贵叔一张胖脸涨得通红,许源三人倒是并不觉得局促。

他们都是小地方出身的人,比如许源在山合县中,也常见街坊上婆婆跟媳妇吵架,大都是这般做派……

“你、你、你这疯婆子……”贵叔气的浑身发抖,却拿撒泼发疯的雷家婆子没办法。

许源轻轻拍了下贵叔的肩膀:“您老先回吧,我们单独问问她。”

贵叔急了:“许大人,你可千万莫听这疯婆子胡言乱语,我们绝没有威胁她说什么话!”

许源点头,道:“您老放心,不管谁说什么,本官自是不会偏听偏信。”

贵叔还有些不放心,犹犹豫豫的不肯走。

许源指着雷家婆子道:“您留在这里只会尴尬。”

那疯婆子又是“嗷”的一声干嚎,骂的更脏了:“赵贵子你媳妇早就跟李老倌睡了,你个绿毛乌龟,你真以为李老倌是照顾你,那是为了方便他跟你媳妇偷会!”

贵叔反而冷静下来,看着雷家婆子:“当年真没看出你们母子是这种人性。”

他摇摇头走了。

等贵叔走远了,许源才道:“行了,别嚎了,跟本官进去说话。”

周围已经围了不少人,大家都在看热闹。

但雷家婆子显然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大家只是笑着指指点点,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

许源要进去,雷家婆子却还赖在门槛上不肯起来。

许源扣指一弹,兽筋绳飞出,将她直接拎了起来。

许源迈步走了进去。

院子里一片破败。

许源又走进屋去。

屋子里的一应陈设,跟这屋子的外在截然相反。

不能说是奢华,但也十分讲究。

许源就暗自点头。

这才对了,外面那些是给别人看的。

让人知道李家欺负人。

但雷进士毕竟是当官了,即便是在北四省条件艰苦,也不会真的穷的叮当响。

更不能真委屈了自己的老娘。

狄有志和周雷子跟进去,就把院门关上了。

许源在屋中坐下来,对雷家婆子说道:“你家雷进士当年跟懿贵妃真有婚约?”

雷家婆子却是瞪着眼反问道:“你是什么官?看你比俺儿还年轻,品阶不高吧?有资格问这事吗?”

狄有志和周雷子便是暗自撇嘴,果然是市井悍妇。

许源没说什么“地理博士”的官名,这婆子理解不了这个官职,而且这个官名就不够唬人。

许源只淡淡道:“本官正六品,比雷进士的官大。”

一般的进士授官也就是九品。

果然这一下子,就把雷家婆子吓唬住了。

她嘀咕:“上次来的御史是七品,这个官更大。”

许源顺势问道:“你跟那御史怎么说的?真是李家让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

见这婆子眼珠乱转,许源便又警告了一句:“你最好说真话,本官自有诡术可以分辨真假。

这件事干系重大,你要是撒谎,影响的可不只是你儿子的前程,还可能是你儿子的性命!”

老婆子不由哆嗦一下,连连道:“我说实话,这些年我们跟李家没什么往来,而且老婆子我还是有几分骨气的,李家欺负我儿,我有岂能被他们摆布?”

她讪讪一笑:“方才只是气不过那赵贵子狗仗人势罢了。”

许源点头:“那再说一说你儿子和懿贵妃的事。”

雷家婆子立刻叫起了撞天屈:“那是他们李家败坏我儿的名声!

我们雷家从未向李家下聘,又怎么说是我们雷家悔婚?

大人若是不信,也可以去问一问我们雷家其他的亲故。

我夫君死的早,若是我儿结婚下聘,那一定是要请族中叔伯出面的,这事情不是我老婆子一人扯谎就能遮掩过去的。”

许源点头,又问:“你跟那位御史也是这么说的?”

“是啊。”雷家婆子眼珠子又开始乱转,但终究还是顾忌懿贵妃现在的身份,不敢过分泼脏水:“我儿跟李家二姐顶多是……曾经互相有些好感。

后来我儿高中,那李老倌就想攀上来,四处与人说我儿跟他家有婚约。”

雷家婆子振振有词道:“若真有婚约,当年的婚书在哪里?他拿得出来吗?”

许源又问道:“李家说你儿读书的花销,乃是他们借钱支持……”

“瞎胡扯!”雷家婆子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一样跳起来:“借据呢?这么一大笔钱,他李老倌一个老抠儿,就这么偏白给我们了?连张字据也不立?”

许源点了下头,淡淡道:“好,本官已经了解了,今天先到这里吧。”

许源起身来就朝外走去,狄有志和周雷子立刻跟上。

雷家婆子也紧跟着,喋喋不休的说道:“这位大人,老婆子说的都是实话,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我儿好端端的一个进士,被他们李家赶去了北边,我儿苦啊,您可怜可怜我们孤儿寡母……”

许源已经快步走出了院子,周雷子毫不客气的一抬胳膊,把还想跟出来继续说的雷家婆子给挡了回去。

昌县县衙历史悠久,正堂前的石碑据说是元代的。

但整个县衙最古老的建筑,乃是西侧的那座监狱。

狭窄低矮,但是无比牢固,历经风雨而不倒。

县衙后院的书房内,知县夏昌大人正在借酒浇愁。

那位“地理博士”已经到了,夏昌当然知道。

昌县这种穷破小的地方,他堂堂知县,要是不能一手掌控,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耳目,那就回家卖红薯吧。

夏昌也的确不想沾染这因果。

但他知道自己躲不掉。

就看那位许大人什么时候来找自己——夏知县每每升堂断案,都会故意在最后宣判的时候拖延一下。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宣判,会决定堂下跪着的原被告双方的命运。

双方都无比期待的望着自己,那眼神如同渴求食物的小狗。

夏知县很喜欢这种能够左右他人命运的感觉。

但是现在,他成了等着被宣判命运的那一个。

苍天饶过谁?

夏昌就着四个下酒菜,自己喝了半壶黄酒,就不敢多喝了。

怕许源这个时候找上门来,自己喝的酩酊大醉……

“借酒浇愁还不能让人喝个痛快!”夏昌怒骂了一声,越发的不痛快了。

他起身来扯开衣襟,觉得有些气闷燥热,想要出去透透气。

却并没有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行动竟有些踉跄。

他走到了院子里,书房外便是一个不大的荷花池。

他隐隐看见荷花池里有个东西,想要看清楚却觉得两眼越来越模糊,他走进了一些,到了荷花池边。

水中伸出一只手,那手臂的长度远超正常人,抓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扯进了水里。

夏昌一沾水,顿时感觉全身僵硬动弹不得,八流文修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淹死在一片浅浅的荷花池中。

两只手从荷花池里伸出来,变成了正常人的状态。

他爬上来,挤着一只眼睛。

他将夏昌的尸体从水里拖上来,扛在肩上,轻手轻脚的进了书房。

然后将尸体放平,去了一柄薄刃小刀,熟练地将夏昌的整张皮剥了下来,然后自己把身子一扭钻了进去!

县衙中原本戒备松懈。

但出了懿贵妃那事之后,县中一应账册、典籍,全都严加看管起来。

县中捕头是一位九流武修,最近吃住都在衙门里,亲自带人守着这府库。

一直没出什么事,捕头其实也有些松懈了。

他正跟手下几个捕快耍钱,忽然看到知县大人背着手走进来,赶紧踹开几个手下,陪着笑迎上去:“大人。”

“嗯。”夏昌应了一声:“开门,本官要亲自查验一番。”

“是。”捕快立刻开门。

“尔等在外面守着,任何人不准进来。”

“是。”

约么一柱香的时间知县大人出来了:“小心看守,莫要被歹人混进来。”

“您放心,一只苍蝇飞进去,属下也要抓下来分一分公母。”

夏昌点点头走了,然后去了县丞处,与他交代:“本官要去小沱乡巡视水患。县里的事情就托付给你了。”

县丞急忙道:“可是那位许大人已经进城了,随时可能来找县尊询问情况……”

“那些事情你也知道,你替本官应付便是了。”

县丞傻眼:“这、这……”

夏昌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本官卸任之后,会向朝廷举荐,有你继任知县之职。”

给出了好处,县丞也只能硬着头皮顶了这个锅。

而后夏昌便不知所踪了。

许源从雷家出来便直奔县衙。

得知知县夏昌竟然躲了,也是眉头一皱,却没有多说什么,问道:“户籍在何处?本官要先看一看。”

“大人请随我来。”

县丞将他们带进了府库,翻出了李家的户籍册,呈上去:“大人请看。”

许源只看了一眼,便是脸色一变,将户籍册重重摔在县丞面前。

县丞疑惑,这位大人为何发怒?

“你自己看。”许源冷冷道。

县丞往户籍册上扫了一眼,惊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上面,分明记载着李老倌二女,夫君雷承远!

“这、这……”县丞语无伦次。

户籍册他们已经看过很多遍,以前绝无这个记录!

县丞只觉得一股凉气直窜脑门,朝着外面一声咆哮:“马大狗,你给老子滚进来!”

县衙的捕头名叫马全。

县衙大门外,有一家酒楼养着一条大黄狗。

马全的脑袋,跟这狗脑袋长得有点像,所以有了这么个外号,但平日里谁也不会真的当面喊。

马大狗冲进来,脸色极为难看,却不等他发作,县丞已经怒喝问道:“最近什么人进过这府库?”

马全挠头:“没人啊,自从咱们把这些旧籍锁进来,我日夜看守,绝没有外人进来过。”

“真的?”县丞显然不信。

马大狗竖起手:“我敢用项上人头担保!”

许源忽问道:“没有外人,那你们自己人呢,谁进来过?”

“知县大人啊。”马大狗顺嘴就说了出来:“一个时辰前他才来过……”

县丞连退三步,一屁股坐在地上,感觉自己什么都明白了,捶胸顿足怒骂起来:“日你娘的夏昌啊,你坑我……”

许源低喝一声:“闭嘴!”

县丞一下子噎住了声音。

“夏昌恐怕已经被害了。”

“啊?!”县丞和马大狗大吃一惊。

县丞结巴着:“知县大人说他去小沱乡巡查水患……”

“那就马上派人去小沱乡,看一看知县大人是否去了,不就明了了?”

县丞推了马大狗一把:“快去派人。”

马大狗赶紧去命手下分两个人去小沱乡,回来后看到许源慢慢翻看那本户籍册。

马大狗忍不住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县丞失魂落魄,断断续续道:“懿贵妃……的户籍,被、被人……篡改了……”

马大狗:“那咱们再改回来不就行了?”

县丞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对,许大人咱们再改回来……”

许源冰冷的望了他一眼。

瞬间让县丞恢复了冷静,又绝望的坐了回去。

再改回来?那可就更说不清了!

许源把户籍册放下,想了想道:“去夏知县的住处看看。”

从府库出来,许源一把从马大狗手里抢过钥匙,亲自锁上门,把钥匙交给狄有志:“你守在这里,没有本大人的命令,任何人不准进去!”

“大人放心,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狄有志铁塔一样跨步站在门口。

许源在县衙后院查看一圈,找到了一些痕迹。

又在书房里闻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但没有别的证据。

就在这时,忽然有个好听的声音在一旁响起:“许源。”

陪着许源的县丞被吓得跳了起来。

许源无奈道:“小师姑,您这样真容易吓到人。”

妙妍真人红着脸,现出了身形。

“这、这这……”县丞是识货的,这种隐身的诡术水准极高!

妙妍真人心中委屈。

她是不想来抛头露面的。

但还真就是她最合适。

许源回收让县丞回避,然后问道:“有什么事?”

“你的那两个下属来了。”

许源大喜:“张猛来了?在哪里?”

许源这次出来,明暗两队人。

但傅景瑜和张猛这一队暗线,许源没有告诉郎小八他们,反而是告诉了监正门下三人。

双方约定的联络暗号,也告诉他们。

傅景瑜和张猛一路上紧赶慢赶,只比许源晚一天到北都。

而后又马不停蹄的赶来昌县。

许源通过妙妍真人传递命令,张猛立刻执行。先去了中午那老汉伏击许大人的地方闻了闻,然后又被妙妍真人使了诡术,隐身进了县衙后院,在夏昌知县的书房里闻了闻。

最后得出了结论:“是同一个人下的手,两处都是同样的一种古怪气味。”

闻人洛一边盘着茶壶一边疑惑不解道:“这就不对劲了。

那位敬妃虽然喜欢胡闹,但暗中是有分寸的。

残杀朝廷命官这种事情,太犯忌讳,她是不会做的。”

许源又仔细想一想,越发觉得不是敬妃和诚王做的。

因为动机不足。

诚王或许真的对靖王怀恨在心,可昌县这事情根源在于“立储”。

敬妃应该很清楚,自己的儿子根本没有那个希望。

既然没希望,掺和昌县的事情做什么?

只为了出一口恶气,却可能把性命搭进去?

敬妃那种喜欢算计的性子,算来算去只会觉得这事亏本。

“得把那老汉揪出来了。”

之前许源本想着让皇城司去解决老汉,但现在他竟然杀了夏昌,篡改了户籍册,那就不能不管了。

闻人洛问许源:“你有办法找到他?”

许源一指张猛:“他有。”

“夏昌”知县下午从县衙里出来,便沿着门前的那条大街往城外行去。

穿过一条巷子之后,走出来的就重新变回了一个挤着眼睛的中年人。

他戴上了一张人皮面具。

这中年人的脸,他也不记得什么时候弄到的。

反正是得罪了他的人,随手杀了把脸扒下来。

他十分得意,那关键的证物被自己篡改了,用不多久,这皇明的朝堂必定大乱!

皇明必须得乱!

乱了才能衰弱,皇明衰弱了,我扶桑才有机会光复!

他寻了一家茶楼,要了个雅间,然后去了笔墨、朱砂出来,照着这张脸的样子,给自己伪造了一份路引。

他的“法”中,专有一门诡术,用来伪造各种书信、凭证等。

随后,他拿着路引住进了许源他们不远的一处客栈。

客栈临街,窗户打开正好能看到许源他们客栈的正门。

他满心火热,为之奋斗了一生的伟大目标,终于看到了一线曙光!

便在这时,忽然敲门声响起。

“谁?”他警惕问了一声。

外面传来店小二的声音:“客官是我,给您送热水。”

他答应了一声:“来了。”

人却是朝着窗户的方向飘去。

他没有要热水。

虽然客栈在傍晚送热水很正常,但他还是决定谨慎一些。

他轻轻推开窗,一缩身整个人缩成了孩童大小,从狭窄窗缝中跳了出去。

却是一头跳进了“美梦成真”的车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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