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老爷子罗本华,有一件特殊的匠物,乃是一只长达五尺五寸的算盘。
而且非常“巧合”的是,罗老爷子自己身高也是五尺五寸。
算盘竖在他身旁,两个一般高。
罗老爷子先是竖着算盘,随手拨弄了几下算盘珠子,然后点了点头,道:“可算。”
小公爷嘻嘻哈哈的跟许源解释:“罗老爷子每次算之前,都要先给自己算一算,对自身没有危险、或者是危险不大,不至于丢了老命,才会真的开始算正事。”
罗老爷子却是一本正经的纠正小公爷:“对老夫来说,先算自身——这才是正事。”
“行了行了,”小公爷挥挥手:“快干活吧您嘞。”
“却不能这么算。”罗老爷子摇头:“得用许大人的命罩着老夫。”
“呀?”小公爷就惊讶了:“你这老倌儿,还真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
罗老爷子承认:“苦主乃是二流,我要算他很危险。但我方才又算过了,有个法子能让老夫置身事外,那就是许大人用他的命,把这一段因果接过去。”
小公爷便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本爵还护不住你了……”
许源却微笑拦住了小公爷,对罗老爷子说道:“自无问题。”
许源便站在了罗老爷子身边。
他说要自己用“命”罩着他,虽然许源以前从来没这么做过,但隐约有些明悟。
许源先用“望命”看了一下罗老爷子。
这位老人家竟然也有一道命格,名为“小心驶得万年船”。
这只是一道“好命”,但确实保证了罗老爷子,安安稳稳的修炼到了三流。
许源便暗自笑了,这命格和自己的各种命格都不冲突,便放下心来,催动了“鬼医定命”和“君临天下”。
“鬼医定命”中,曾经融入“为吾友”命格,因而便能够将罗老爷子和自己之间形成一种“联系”。
然后用“君临天下”罩住了他的命。
罗老爷子似乎也有感应,便对许大人点了点头,双手一转,将五尺五寸的打算盘横了过来——这匠物便凌空悬浮在罗老爷子身前,一个最合适的高度上。
罗老爷子双手飞快,画出了一片片的残影。
众人耳中只听得算盘珠子的噼啪声响成了一片。
这一算……整整两个时辰过去!
罗老爷子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而后全身的衣衫都被汗水湿透了。
终于,他忽然双手猛地停住,按在了算盘上。
两只手抽筋颤抖,气喘吁吁道:“算出来了……”
许源立刻问道:“在哪里?”
“盐铺。”
“什么?”
占城内有四家“盐铺户”,乃是衙门佥选出的,专营官盐的商户。
他们自己私下里划分了地盘,各自占据四城。
价格贵、质量反而不如私盐。
至于城中的私盐铺子,那就不知道有多少了。
许源亲自带队,盯着这些盐铺。
一连两天却是一无所获。
小公爷带来二十四位高手,除了姜姨和罗老爷子留在占城,其余二十二人都分配了下去。
傅景瑜在山合县,狄有志在利县。
这两县都需要格外小心,尤其是利县,刚刚受灾,民众心中苦楚流淌成河。
两人身边都有四位高手。
狄有志来利县的第一天,就找到了目标。
利县来的是修造班子。
前阵子水灾,虽然魏大人全力救灾,最后也建了许多屋舍给灾民居住。
但是这种临时建起来房子,灾民们分到手的,也只是一两间,一家人挤在里面,只能保证夜晚有门神守护,不会被外面的邪祟吃了。
这段时间,不少人攒够了钱,便请修造班子新建房屋。
县里有好几个修造班子。
其中三个都是本地的,只有一个是外来的。
而外来这个班子,盖房的速度比其他班子快了五倍!
而且价钱还很便宜!
不是他们还能是谁?
狄有志一直暗中盯着这些人,原本还很忐忑:自己跟手下弟兄完全不是对手。
对方十五个人,最弱的也是六流。
这些六流根基不扎实,狄有志自问,真要打起来,自已一个人能解决三个。
可人家六流有八个,五流有五个,还有两个四流!
狄有志最初监视的时候,那是真的夹起尾巴做人。
但是援兵一到,狄大人就抖擞了起来。
甚至连盯梢都有些不耐烦了:“大人什么时候下令动手呀?”
他的手里把玩着一只蛐蛐罐。
里面有一只小虫。
乃是小公爷带来的血肉匠物。
“母虫”在许大人手中,只要许大人捏死母虫,这蛐蛐罐中的“子虫”便会发出惨叫。
那就是大家一起动手的信号。
狄有志身边的四位高手,以一位文修赵先生为首。
赵先生道:“尽可放心,罗老爷子已经算出了苦主的下落,随时可能行动,将这些忏教妖人一网打尽!”
可是他们等了一天、两天……那只子虫却一直安安静静。
等得他们都有些信心动摇了……
同样的情况,也在其余各县发生。
唯一能沉得住气的,恐怕就只有傅景瑜了。
苦主的大船停靠在小余山附近,运河的一处水湾中。
停靠在这里的时候,这周围便下了一场苦雨,外部便形成了一片幻境,将大船和苦主的“存在”,都遮掩了起来。
罗老爷子能算到,已经是不易。
换个四流的算法来,那必然是算不到的。
苦主看着手下们,在船上制作一样东西。
他身边还跟着一个班子、三行。
最信重的“牙行”便在一旁凑趣说道:“老主爷这谋划,绝了!”
他翘起一根大拇指:“祛秽司那帮人,想破了脑袋也绝想不到这上面去。”
苦主傲然一笑。
显然也是很得意。
但他还是叮嘱了一句:“去告诉大家,不可轻敌大意,若是发现了祛秽司的鹰犬,一定要按照本主爷的吩咐去做,本主爷绝不会亏待他们,将来立庙之后,定会将他们的魂魄牵引入庙,永离世间诸苦。”
“遵命。”
苦主并没有寄希望于自己这一番布置,可以彻底的瞒过祛秽司。
毕竟是大行动,“五班七行”撒出去一大半,而且是八县一府同时行动。
动用的人越多,露出马脚的可能性就越大。
更不能小看了祛秽司,在诡事三衙中,祛秽司对忏教造成的危害最大。
不过,他这次当真是志在必得。
下面八县便是有三两个失败了也不打紧,占城中只要成功,这庙就能立起来!
占城署中,又是一天过去,各处盐铺仍旧毫无发现,许源隐隐觉得不对劲。
虽然罗老爷子算出来的结果有些离谱,但无人会怀疑一位算法三流的法修。
许源又对罗老爷子试探着问道:“要不……您老再帮忙算一算?”
罗老爷子摇头:“不能再算了。针对任何人的计算,都有可能被对方察觉。
更何况苦主乃是二流,算到这里已经是极限了,再往下算一步,我们都会暴露。”
许源却道:“不让您算苦主,而是请您算一算他的‘苦’。”
罗老爷子一阵惊讶。
许源说了究竟要算什么之后,罗老爷子这才点头:“可。”
等他算完,许源心里也踏实了。
罗老爷子却目露疑惑之色,喃喃自语:“奇怪来哉……”
趁着罗老爷子计算的这个时间,许大人想好了下一步的计划。
许源吩咐裴青花:“去买些盐回来。每个铺子都买一些。”
裴青花就分别买了十几家盐铺的盐回来。
有官铺的,也有私盐。
许源仔细的盯着自己的“”,然后用手指沾了盐放入口中尝了尝。
每一家的都尝了一下。
“”却并无反应。
许源皱了皱眉头,对众人招收道:“都来尝尝。”
众人上前——小公爷也凑上来,却被姜姨横身拦住。
小公爷耸了耸肩膀,又坐了回去。
众人都尝过了那些盐,在舌头上细细品味。
许源:“尝出什么了?”
大家都不太敢确定,裴青花迟疑道:“好像……有一点点苦味?”
以前食盐提取的技术有缺陷,所有的盐本就有些苦。
几十年前,私盐的质量越来越好,技术改进,将盐里的苦味彻底去掉。
倒逼着官盐也不得不改进了技术。
而这些盐里面,却又出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苦味。
许源点头:“这说明这些盐的确和之前的不同了。”
裴青花:“可是咱们这两天一直暗中盯着,不管是官盐还是私盐,他们拿货的渠道都没有变。
拿了货之后运回铺子,路上那些伙计们也没有动手脚。”
许源道:“所以东西必然是在货源上就出了问题。”
官盐乃是由府县衙门,按照本地的在籍人口数量,从盐运衙门领回来,然后发给盐铺户售卖。
占城这边,领回来便直接发了下去,四个盐铺户都有自己的仓库。
城中的铺子货不足了,便去自家仓库领取。
私盐方面,城里有三个盐枭,一大两小。
大的那个占了全城七成以上的私盐份额,小的两个分了剩下的三成。
偶尔还有人,从外面贩来几担盐,那都不成气候。
许源便吩咐下去:“不用监视那些盐铺了,全部人手都去盯着这些仓库。”
当天就有了收获。
城中最大的盐枭孔九手下的仓库,由十几个亡命之徒看管。
但这些人到了晚上,就忽然着了魔一样,将一袋袋食盐搬出来,然后再大锅里溶了,往里面加入一些粉末,然后再用大火煮干、粉碎,重新装进袋里。
天亮之后,他们却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只是一个个的不断打着哈欠抱怨:“最近怎么总觉得这么累呢?”
“我也睡不够啊。”
四家盐铺户的仓库,也是同样的情况。
“先不要打草惊蛇,”许源吩咐:“暗中取些那粉末回来。”
裴青花立刻就去办了。
盐枭的手下虽然凶狠,但水准都不高。
裴青花带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各仓库的那种粉末都取了一些来。
所有的粉末都摆在面前,许源鼻子一动,却是哑然失笑:“黄连?”
小公爷有些难以置信:“你不会搞错了吧?”
许源哂笑:“我是丹修,岂会弄错了药物?”
而且许源用手沾了黄莲粉,“”也没有反应,说明这些就是普通的药物,上面没有沾染什么诡异的手段。
小公爷不由叫嚷道:“苦主的手段这么朴素吗?
要让占城百姓‘吃点苦’,就直接往食盐里面掺黄连?”
众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但许源却是暗中点头,黄连是苦的,和苦主的俗世神权契合。
而且的确是出人意料。
但这东西不需要做什么“加工”,就能完成苦主的布置。
实乃是一招妙棋。
难怪连罗老爷子都只能算到“盐铺”,而算不到黄连上——因为这些黄连上没有任何诡异的手段!
许源问裴青花:“这些仓库中,哪一处黄连粉消耗最快?”
“回大人,当然是孔九的仓库。”
“好。”许源:“本大人亲自去盯着。”
孔九的仓库在南城,藏在了一片贫民窟中。
除了有十几个亡命之徒看守之外,周围的住户,也都是盐枭手下的家人、亲戚。
附近的几条巷子,只要有生面孔出现,盐枭们立刻就能知道。
但许源喷了一口“龙吐蜃”,遮住了自身,就那么堂而皇之地走进了巷子。
收获比许源预料,来的更快。
下午的时候,有个人满脸愁苦的人,背着一只布袋进了巷子。
这巷子中住的都是穷苦人家,这人脸上的那种“苦”,很顺利地就让周围的住户,都觉得这是跟自己一样的苦命人。
也就将其当成了“自己人”。
并没有向盐枭们示警。
许源只看了一眼这人脸上的愁苦,“”命格就闪烁了一下。
许源再用“望命”一看,是个法修。
许源便悄无声息的跟在了后面。
他有《化龙法》还有《搜骨如虫》的身法,用来跟踪那真是悄无声息,甚至带起的空气波动都十分细微。
前面那人毫无所觉。
他到了仓库中,那十几个亡命之徒,心中忽然有此生各种痛苦的往事浮上心头。
一个个忍不住眼睛发酸,不欲让人看到自己的软弱,便都躲在了房间中。
他如入无人之地,将布袋里的黄连粉补充完毕,转身又走了出去。
许源仍旧是跟在后面。
这人离开的时候十分警惕,不住地往身后观察。
更是在城内兜了好几个圈子,这才出城往北去了。
到了城外二十多里的一座小镇住了下来。
不走了!
许源也沉得住气,便在镇子上等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这人才出门去,这会放心大胆了,飞快的来到了运河的那一处水湾。
许源跟在后面,便见这人走着走着,忽然就不见了。
许源停下脚步:“幻术?”
许源打开“望命”,果然看到了许多的命,因为有苦雨所形成的幻雾遮掩,就那么“凭空”漂浮着。
其中一条又粗又直,黑黄一片。
许源不敢多看,立刻关了“望命”低下头来。
等了一会,就见刚才那人又背着一个布袋,往占城去了,许源便继续跟在后面回城。
“找到了!”许源对众人说道。
小公爷“嘿”地一笑,道:“我姐看上的人,果然是有几分本事的。咱们马上动手?”
许源却是取出了“和鸣辘”,先联络了麻天寿。
过了一会儿才接通,许源率先问道:“老大人,您的人手什么时候能到?”
小公爷顿时不高兴了:“本爵带来这么多人还不……”
姜姨在一旁,抬手轻轻拍了小公爷一下。
小公爷不给别人面子,也不给外边二流面子,但是自家二流的面子要给。
尤其是姜姨是看着他长大的。
小公爷怏怏的闭上嘴。
“和鸣辘”中,传来老大人的声音:“老夫正在赶来路上,最多一个时辰就到了。”
“太好了!”
许源决定,等麻天寿到了就分派人手,明天一早动手!
他又跟小公爷解释了一句:“苦主手下人多,咱们等老大人来了,人手充足才好将他们一网打尽!”
小公爷想了想,点了下头,不大愿意承认但还是说道:“这事你办的稳妥。”
苦主手下“五班七行”,从目前传回来的情报看,派出去了四个班子,留在身边的应该是“吹打班子”。
山合县于大花的杂耍班子有七个人。
利县的修造班子有十五个人。
另外的粉戏班子有十二人,坝宴班子也有八个人。
这些人最低是六流,最高是三流。
有了小公爷带来的高修们,打败他们不成问题,但这些高修分到每县,都只有三四人。
许源手下的水准太低,这样的战斗只能在外围警戒。
所以那些“五行”还好,但是这四个班子很可能会有漏网之鱼。
田先生这几天也没闲着,以最快速度在各县之间奔波。
用“望命”看过了,苦主撒出去的这些人中,只有一位三流。
乃是个“屠行”。
自有小公爷手下三流去应对。
麻天寿经验老道,他再次带来了近百人,却没有一同入城。
到了占城附近后,便分成了七八支队伍,每个队伍十来人,分别从不同的城门进去,一点也不扎眼。
如果苦主安排了人在城门口盯着,也不会打草惊蛇。
除了抽调交趾署的人手之外,麻天寿还征用了罗城几家信得过的大姓的修炼者。
这些人进城后,又各自兜了几圈,除了麻天寿那一队进了占城署后门,其余的各支队伍都找了客栈住下。
许源和麻天寿飞快分配了任务。
然后派人去通知。
下午的时候,各支队伍又分别从不同的城门出去,奔赴各自的目的地。
但也支出去了四支,剩下的都留在占城,明日一早围剿苦主!
许源在傍晚的时候出城来,这次却不是孤身一人了。
搬澜公跟在旁边。
老公爷唉声叹气,一再跟许大人说道:“真到了要命的时候,本公肯定自己先跑。”
许源要去盯着苦主那边,以免今夜出什么变故,让苦主跑了。
姜姨肯定是要守着小公爷。
小线娘便眼泪汪汪的来求自己师父。
搬澜公拒绝了两次,最后还是没奈何的跟了出来。
他这么说,许源也只是笑了笑。
老公爷在赌气,许源心知肚明。
搬澜公之前说过,真的跟苦主对上了,他最多只能带走小线娘。
也就是说,面对苦主搬澜公打不过,但跑的时候能带走一个人。
能带走小线娘,自然也就能带走他许大人。
但这老头脾气倔,嘴上不饶人。
到了那水湾外,许源又“望”了一眼,发现一切如常。
那一道又粗又直的黑黄色命矗立如柱。
旁边还有一道三流的命。
两人潜伏下来。
大船上,苦主正站在甲板的最上层,眺望远处的占城。
占城中灯火点点。
繁华远不如正州那些大城。
苦主心思飘荡,回想起某些遥远的记忆。
那个时候,他刚刚皈依忏教不久,只是个无人在意的小人物。
他曾跟着教中的一些队伍,走遍正州的大江南北。
那个时候曾看过南北两都得夜晚。
当真是灯火辉煌。
便是在“禁夜行”的夜晚,也总有些地方丝竹之声不断。
他身世凄苦,小时候每到夜晚,一家人便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慎便丢了性命。
但到了北都之后,却发现这天下的“禁忌”,仿佛只是为穷苦人而设。
对于那些真正的权贵来说,这些限制就如同不存在一般。
那个时候,他心中便有野火熊熊燃烧:大丈夫当如如是也!
现在……过去多少年了?
苦主自己都有些记不清了,自己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他能够隐隐感应到,占城中数十万人,已经有两成人吃了自己的黄连。
下面八县,好消息不断传来。
最快的那个县,再有两天就能完成准备工作。
最慢的于大花那边,也只要四天了。
苦主抓起身边的一壶苦酒,咕咚咕咚的一饮而尽。
他早已经不需要再“吃苦”了。
但大事之前,苦主又恢复了当年的“习惯”。
远处,许源看不见船上的苦主。
但自从自己发现了黄连的秘密之后,“君临天下”和“飨厄趋吉”命格,便一直在闪烁。
全方面的进行某种压制。
所以现在大船上的苦主,心中不曾升起半点隐约的不安。
天亮之前,占城的东门就悄无声息的打开了。
麻天寿带着人出城,到了水湾十里外,立刻惊动了大船上的苦主。
这么多人,根本不可能遮掩行藏。
许源便从黑暗中站了起来,从怀中取出一只蛐蛐罐,一把捏死了母虫!
狄有志迷迷糊糊的,猛然被一声虫子的尖叫惊醒。
他噌一下跳起来,两眼射出凶光,连连拍打身边的赵先生:“动手了、动手了!”
朱展眉和徐妙之手中,也有一只蛐蛐罐。
她们早已做好了准备。
子虫一死,虽然时间还有些早,但是双姝也是立刻下令:“开船——”
河道营的两艘战船,便从运河码头中迅速冲了出来。
船上是两营水兵,乃是徐妙之托了家里的关系借调而来。
战船都是快轮船,不用两刻钟,就能杀到战场,从水面上堵住忏教众人!
徐妙之、朱展眉各领一船。
苦主凌空站在甲板上方,他的脚下是一片浩荡苦海。
他的独眼眼中射出一道精芒,扫视着四周,立刻便发现了站起来的许源。
“是什么时候暴露了行藏?!”
不过也无所谓,祛秽司在占城的力量,根本不可能阻止自己。
苦主脚下的世间苦海浪涛滚滚,向着岸边扑去。
这一次的“世间苦海”,比之单独一颗眼珠所化,要宏大了不知多少倍!
麻天寿带人还未冲到河边,便有一场苦雨纷纷扬扬洒落。
往众人身上一淋,所有人心中都泛起了苦水……
水准最低的几人,眼泪不由自主的流出来。
泪水和雨水混合在一起,那种“苦”便更是渗透进了内心。
再往四周一看:好像每个人都过得比我好!
有人便悲从中来,仰天叫一声:我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横刀便抹了脖子!
也有人妒恨之心陡生,看着身边比自己水准高的同僚,一刀从对方的后腰刺了进去:你凭什么过得比我好!?
一连几声惨叫响起,还未冲到河边,队伍就折损了七八人!
再加上有人忽然反叛偷袭同僚,队伍登时乱了起来。
麻天寿一声大喝:“都小心!这是苦主的法!”
他抬起手来,一张大大的字帖凌空升起,上书三个大字:
此间乐!
“呵呵呵……”苦主的笑声却从河面上飘荡而来。
那纷纷扬扬的苦雨,便瞬间变成了瓢泼大雨!
“啊——”
大雨中,不知道多少人发出了悲痛的惨叫。
便是心智最坚定的人,也被勾起了内心深处,最痛苦的回忆。
而老大人的那一张“此间乐”的字帖,还未来得及发挥效用,就已经被瓢泼大雨打湿,砸落进了泥水中。
许源头顶上一张皮,撑开了好像雨伞一般,将瓢泼大雨都挡住了。
黑暗中,忽然有个声音说道:“这个后生不错,您瞧瞧,细皮嫩肉、身上还有修为,只要十两鬼银,您买回去,是蒸着吃、蹲着吃、炸着吃都好吃……”
许源便感觉到,自己被某个东西给盯上了。
浊间和阳间重迭起来,之间的某种屏障被模糊,上百颗只有樱桃大小的鬼眼,忽然从许源上方七八丈的位置浮现出来。
闪烁着渗人的红光,一起朝下打量着许源。
而后一阵古怪的诡语声响起,仿佛有成百上千的邪祟在一起说话。
但这些声音却又是统一的,在跟最初那个叫卖的声音讨价还价!
许源恍然明白:这是人牙子,要把我卖给这邪祟啊!
苦主身边“五班七行”中的牙行。
那上百只猩红眼珠的主人,不知是何处浊间的大邪祟,被“牙行”招了过来。
牙行能够模糊两间的壁垒,只要买卖谈成了,自己就要被卖掉!
宝哥曾说过,苦主手下有两位三流。
“牙行”便是其中之一。
三流法修招来的“买家”,怕是不止三流!
许源抽身想走,却忽然心念一动,原地站着没动。
牙行迅速和买主达成了协议,许源便看到黑暗中,有一只鬼手伸出来,忽然张开,一锭诡银落下,正被一只手接住了。
许源立刻有所感应,自己被“卖掉”了。
许源暗暗冷笑,忽然放出了牛角灯。
灯光在自己身上一照,将自己变成了一块石头。
那上百只猩红眼睛的主人,明显愣了一下,旋即勃然大怒!
方才那个讨价还价的诡语声,又一次炸响。
但是这次,却是尖锐高亢,充满了愤怒。
几丈外,一道铁钩一样的鬼爪猛地将“牙行”从黑暗中高高勾起!
骗子!
你说卖给我一头活人,这是什么?!
牙行成功完成了一次自己的法,将人卖给了大邪祟,正拿着鬼银离开,万万没想到买家突然翻脸!
铁钩一般的鬼爪深深钩进了他后背的皮肉,爪尖从胸前刺了出来。
“啊——”
他不知道许源怎么会变成了石头。
这不是那种幻术,幻术瞒不过那上百只鬼眼。
但他深知跟邪祟不能讲道理,一边吐着血,一边大声叫道:“我退钱、我赔钱——”
他连忙从怀里摸出来一把鬼银,除了刚才收的那一锭,还有另外好几锭,加在一起足有五十多两。
可是牛角灯灯光一闪,他手中的鬼银变成了一块块石头。
嗤——
一道漆黑的蝎尾,上面长满了尖锐的骨刺,凶狠的刺穿了“牙行”的肚子,并且反复拉扯绞磨。
牙行再次发出惨叫,口中鲜血混合着破碎的内脏一同涌了出来。
他在拿出一把鬼银,又被灯光变成了石头。
牙行艰难道:“那灯……有问题……”
可是大邪祟不跟他废话。
大邪祟能感觉到,两间的壁垒正在迅速变得坚固,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一根尖锐细长的骨针忽然出现在了牙行的头顶上——
世间苦海忽的轰然作响,巨浪拍打过来,啪的一声鬼爪、蝎尾、骨针却都破碎。
苦主已经踏着“海浪”来到了牙行身边,一伸手将牙行按进了海里。
牙行的脸,因为强烈的痛苦而扭曲。
但他身上的伤势却在飞快的复原。
苦主将牙行身上,伤势的“痛苦”转化为了其他的痛苦。
苦主的独眼冰冷的注视着那块石头。
忽然石头裂开了,许源从其中一跃而出,然后啪的一声抖开一面折扇。
许源便嗖的一声不见了,被传送出去!
搬澜公忍不住骂了一句:“以后真的不能瞎凑热闹了。”
就因为想瞧个热闹,结果现在就剩下自己,单独面对苦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