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竹箭飞在空中,并不会发出夺命追魂的啸叫,反而因为纤细,没有冰冷的箭镞而显得安静。
跟荒原呜呜的春风,化为一体。
花满天的神识锁定了山巅之上的王贤,自然也锁定了这一枝离弦的竹箭。
在她看来,没有锋利箭镞的竹箭,即便追上荒原上的老僧,又能给他造成什么样的伤害?
她甚至在心里埋怨,你这是多么小气啊,明明有铁箭却不用,非得用一枝细细的竹箭。
难不成,你要于无声中杀人?
还是想在警告我,断了替那死鬼报仇的心思?
一刹那太快,快到她的心神来不及回到当年百花楼中的一刹
荒原上呼啸而过的春风,已经来到了老僧的身后。
重伤之下的老僧,新换的灰衣,这时已经变得破烂不堪,浑身上下都有流血,然而他却没有丝毫犹豫。
任由身上无数道伤口,任由鲜血淋漓。
老僧的神情依旧平静坚毅。
在他看来,只要自己再掠出千丈,便远离了须弥石山。
就算少年手中有一张神弓,那又如何?
难不成,你这一箭还能做到无距?
望着风中狂奔的老僧,王贤收起了神弓,不再去看老僧,将神识往向更远的地方。
恍然之中,蛮族大军正铺天盖地而来。
望着这一幕,忍不住喃喃自语道:“当年那一道神雷没有劈死你,便应该知道活着不易”
这一句呢喃,比那风中的竹箭还要快。
快到竹箭还没有飞到老僧的身后,这句话已经在老僧的神海之中,响了一声惊雷!
疯了!
电光石火之间,老僧猛然一怔,身体甚至稍稍顿了一下。
想起来了,这声音是当年在南山寺中,毁了那座大殿,毁了他修为,那恍若魔王一般,少年的声音。
没想到多年以后,两人竟然在此相遇
就在这时,他的身后响起一声若有若无的箭鸣!
惊瞬之间,老僧反手一剑斩出,却借着一剑之力,如闪电一般往前飞去
他甚至无法想象,究竟什么样的神弓才能无视空间的距离?
当下一刹,他已经离开了石山之一,将近三千丈的距离!
“叮!”的一声。
老僧手里的灵剑一颤,刹那飞上了天空,他甚至顾不上转身去寻找风中之剑,而是继续狂奔。
“嗤!”一声中。
老僧整个身体骤然一僵,然后在一声闷哼声中继续往前狂奔
看在花满天的眼里,却是在空中飞掠的老僧稍稍停顿了刹那,跟着重重往前飞去。
直到飞出百丈距离,才如须弥山上的巨石一样,重重往下跌落。
摔倒在冰雪还没有化开的泥泞之中,如中箭的野狼一般。
竹箭刺入了老僧如金玉一般的头颅,一道死亡气息瞬间在他身体中蔓延开来。
老僧倒地,在血泊里艰难爬行,手指触到一片刚刚发芽的青草
夜空中,一缕月光静静落下,伴着老僧身上佛光,还有那一缕神光,在荒原上闪烁不停。
看着花满天目瞪口呆,瞬间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要知道,她已经是化神境的中期修为。
在皇城,在百花谷,甚至在四大宗门也算得上顶尖的存在,可她依旧看不懂老人的一身修为。
只有说明老人的修为,超出了她的想象。
而这一刻的老僧,在荒原上爬行,一身骨头都在颤抖,恍若下一刻就要散架一样。
不停地发出咔嚓摩擦的声音
身上的佛光渐淡,老僧感觉到呼吸越来越困难,仿佛诸佛在这一刹那已经弃他而去。
一缕神光在竹箭刺入神海的刹那,一缕青烟缓缓升起。
这才有了花满天眼中那一团佛光和神光
不同的是,无论是佛光还是神像落下的那一缕神光,这一瞬间都离开了老僧的身体。
那一枝穿云破雾的竹箭,带来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魔息,还有一道撕裂神海的混沌之力。
神弓一出,九天十地难逢敌手,更不要说,眼下的老僧还不是这一方世界的神。
若不是远方的蛮族大军已经杀来,王贤甚至不屑拿出这张摘星神弓。
恍若决堤河水一般,老僧的生机在飞逝。
肉眼可见,他的双手变得灰白,变得干枯,如同骷髅一样。
一头黑发也变得灰白,且簌簌往下掉落第一次,老僧眼里流露出对死亡的畏惧之色。
一口黑血喷出。
喃喃自语道:“为什么”
山巅之上,双手背在身后,凭风临渊的少年,眼里再无荒原上将死的老僧。
而是注视着远方如潮水一样的蛮族大军。
摇了摇头。
静静地说道:“我是皇城的镇南王爷,奉了皇命来此狙击蛮族来袭大军谁敢拦我,我便杀谁!”
河堤上的花满天闻言没有说话,荒原上的老僧却听懂了少年的意思。
原来,多年以后再见的少年,并不是特意跑来找他寻仇。
老僧后悔了。
当年,他在南山寺中被自己的徒儿胖头陀坑过一回,坑得生死不知。
没有想到,多年以后,这家伙又坑了他一次。
而这一次,却是十死无生。
将头颅贴在冰雪中的老僧,仿佛听到了远方的荒原上,响起如雷鸣一般的马蹄声。
这一刹那,他恍然明白过来。
为何昨天那些皇城将士,要去石山后方的那处河堤。
只是,后知后觉的他,显然已经迟了。
艰难地翻过身来,老僧喃喃说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又被坑了一回”
王贤一愣,旋即想到那死在石山脚下的胖头陀。
嘴角不禁流露出一抹悲悯之意,喃喃说道:“如此,我便给你一条生路,去吧!”
话没说完,老僧身上轰的一声,一团金色的火焰腾空而起。
一颗金色的神魂,刹那自老僧身上飞出,在夜空中盘旋了三圈,然后不甘地消失在花满天和王贤的眼里。
花满天一愣:“你放过他了?”
王贤叹了一口气:“一个被自己徒儿坑过两回的糊涂虫,放他一马又何妨?”
闻言,花满天的嘴角狠狠一抽:“算你狠。”
王贤默默注视着荒原上燃烧的火焰,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毕竟,他亲手斩了胖头陀,若是女人记恨,也不是没有理由。
只不过,眼下的他哪有心思再想这些?敌人,眼见就要杀上门来了。
想到这里,当即传音道:“命令秦宇将军按之前的计划,去十里之外诱敌,告诉他,不许恋战,否则定斩不饶!”
花满天闻言一凛,吓了一跳,这才想起来此行的任务。
当即跟身后走来的秦宇喊道:“王爷有令,让将军带着所有人,按计划行事!”
秦宇闻言笑道:“一切都解决了!”
花满天点了点头:“接下来,就算你们如何诱敌深入了!”
秦宇拍了拍胸口:“让王爷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花满天走下河堤,牵着两匹马儿,缓缓往石山而去。
大军要去诱敌深入,来此自投罗网。
而她,要去山上,跟王贤看一出大戏。
金陵津渡小山楼,
一宿行人自可愁。
大将军站在金陵渡前,身后是军师东方乾,一袭青衫,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
看着渡口来来往往的船只,东方乾拱手说道:“大将军放心,秦淮江水不若东海,来自南海在大船来不了,只能换乘寻常的船只。”
大将军叹了一口气,说道:“他们既然是有备而来,又过去了这么久很有可能,在东海边上,已经重新造船。”
东方乾闻言一惊,只好说道:“我们对前方消息不通,只能等着大军袭来,才能知晓。”
大将军挥了挥手:“王爷说过,随便他们玩什么花样,我们只要守住金陵渡就行。”
东方乾苦笑道:“凭王爷一人之力,便能逆天?”
“放屁!”
大将军大手一挥,冷冷回道:“你当我们五万大军都是吃素的?这些日子大家都白忙活了?”
转过身,望向城外正在收尾的大军,大将军脸上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
继续说道:“王爷要求我们在蛮族大军进攻之前,完成东门,西门的浩大工程接下来,我们就等着他们的好消息了。”
眼前的大将军,甚至比王贤还要着急。
他已经等不及,率领手下五万大军,跟来犯的蛮族大军正面一战了。
东方乾点了点头:“大军今日完工,倒是可以好好歇息一天。”
金陵皇宫,御书房外。
大皇子望着阴沉的天空,脸上的神情也有些阴沉。
跟身边的老太监说道:“流言不重要,我们只要维持皇城的稳定,就算真的有麻烦,大不了,将它扼杀在金陵渡前。”
老太监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沉默片刻后说道:“殿下多年来熟悉政事,这临门一脚,自然不在话下。”
老太监深知大皇子倚重他,但是他深知将要成为皇帝的大皇子,还有更厉害的后手。
而且,不到最后一刻,现在说什么好像都是多余的。
他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听懂了大皇子的意思。
想了想又接着说道:“在一切没有定论之前,殿下还是收敛一点,至少在某一时刻,让所有人都知道殿下的心意。”
大皇子自然明白老太监说的心意,闻言,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想了想,淡淡一笑:“此事,到时候还得你去办。”
老太监一惊,心道自己果然嘴欠,又给自己找了一个招人恨的活。
只是想着往后,眼前的殿下就是他唯一的靠山,也只好轻轻地咽下这口气。
身为奴才,就算主人让他去死,那又如何?
说到这里,大皇子笑了笑:“按时间算,大军现在应该靠近金陵渡了,最多三天,我们就能收到战报。”
事实上,这一刻他已经等了太久,已经等不及了。
老太监想了想,突然说了一句:“现在唯一的问题,便是书院的那些长老,会不会突然冒出来?”
大皇子闻言,蹙起了眉头。
沉默半晌,才冷冷喝道:“他们当年不是立下誓言,十年不入世吗?”
老太监一愣,只能用沉默表示认同。
想到这里,大皇子继续说道:“到时候,你去金陵渡安抚大将军,只要大将军听话,天下,还有谁敢乱来?”
老太监一怔,脱口说道:“那确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