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拨乱反正?
别闹了,便是对着风尘女子说,你是个良家女子,也比对着僵尸说这话来的实际。
徐青差些被逗笑。
“真君莫非是想收我为眼线,让我作为真君行走,替真君在俗世里寻找持有冥府重宝之人?”
红袍大汉眼前一亮道:“这话倒也不错!你虽有邪魔手段,但法力却神圣光洁,再加之你能面对仙缘而不迷失,可见是有大毅力,大定力之人。且吾观你心思活泛,颇有巧智,若肯为苍生谋福祉,则大道可期!”
徐青听到对方画的大饼,心里愈发觉得好笑。
什么大道可期!他若是答应对方,那就是和天帝作对,同时和九幽一众法尸作对,他拿头可期?
徐青没有回应驱魔真君的话,他转而问道:“此事暂且不提,方才真君所说,津门危在旦夕是什么意思?”
红袍大汉不答反问道:“你可听闻多厄鬼王有一对双生棺?”
“从未听闻。”徐青面不改色
红袍大汉深吸一口气,继续道:“那双生棺原是多厄鬼王自立为王时,鬼律赐予他的一样宝物,此宝能令阴河鬼卒侵入俗世,沟通两界。多厄鬼王曾打算借助此棺重临人界,再做人间帝王。”
“可惜,他忘了自个在阴河已有千年道行,若到俗世必然遭受天火灾殃。”
徐青皱眉道:“鬼律为何要赐予此宝,难道说鬼律也想要降临俗世。”
“不对,鬼律道行何其高深,便是陆地真仙也敌不过它,它若想去到俗世,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红袍大汉叹道:“确实如此,不过你怕是不知,那鬼律千年前就已经打开阴河通道,降临过俗世!”
“但令谁也没想到的是,在津门百里宽的白沙河下,竟蛰伏着一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四象神君。”
“津门位属东方,尽头便是津沽入海口,鬼律刚降临俗世,打海口处便有青龙腾跃九千丈,并借取周天星辰之力,将鬼律打回了阴河。”
“祂们在阴河斗法,共一纪之数,青龙御守天罡,一身龙甲何其坚韧,可即便如此,祂也身受重创。”
“这阴阳界碑,便是被青龙身躯摧折。”
红袍大汉唏嘘道:“那一战实在太过骇人,某也是在玄坛真君口中听闻青龙身负重伤的消息,那时鬼律二者都有负伤,但鬼律却不知青龙伤势究竟有多重。”
“五浊之世,越是神圣通灵之物,所受影响越大!青龙佯作轻伤,回返俗世,就此镇守在白沙河底,为的便是震慑鬼律,让其不敢随意进犯俗世。”
徐青心下恍然,怪不得他总是遇到一些与青龙相关的事物,就是不知那接连两次遭遇人劫的金鲤,和青龙是何关系
红袍大汉又有些庆幸道:“潜龙勿用,青龙蛰伏不出乃是必然,祂若现身必然会被鬼律看出破绽。”
“不过在八九年前,京都大郡,形胜之地,曾有一邪祟渡劫,其声势浩大,乃吾生平仅见,青龙神君许是心存担忧,竟潜龙跃涧,以自身通玄掌序之能,卜筮那邪祟来历。”
“当时津沽海口与白沙河内水妖精怪,均传言青龙跌落于雷击之下,其血如雨,龙鳞散于各处.”
“鬼律曾受青龙所创,对其颇为忌惮,听闻此事后,便多方探听消息,甚至在枯骨驿也有鬼物出高价收取青龙鳞,但却从未得见一枚龙鳞。”
说到此处,红袍大汉也分外疑惑:“如今想来,兴许是有人暗中相助.”
徐青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红袍大汉叹道:“近几年鬼律异动愈发频繁,想来已经猜出了什么。”
“就在三年前,某已经做好最坏打算时,多厄鬼王却被人诛灭在了白沙河水域。”
红袍大汉眸光闪动,有些振奋道:“或许是青龙神君出手,亦或者是暗中有人助力,总之鬼律因为此事又安生了三年,这三年也让某的布局彻底落稳。”
“而今,鬼律再次蠢蠢欲动,谁也说不准它何时会降临俗世,唯有在它出手之前,将之扼杀,才能保证这一地百姓不受灾殃。”
徐青半晌无言。
他却是不曾想到,自己无意中做下的这许多事,竟都一直默默影响着俗世和阴河的局势。
徐青想起驱魔真君在骨庙设下的考验,大致猜出对方所谓的布局,可能也与此有关。
“真君,我还有最后一个疑问,鬼律为何执着于降临俗世?若按常理,它的职责不该是镇守冥府和沟通天路的门户吗?”
红袍大汉语出惊人道:“你可还记得某方才所说,天帝欲要重炼冥府重宝之事?”
“鬼律所执掌的权柄只有食鬼一道,为死之极,而原本的冥府重宝却是被阎罗天子一分为二,一者注生,一者注死。”
“鬼律想要入侵俗世,依靠吞食生人之念,凝聚出欠缺的注生权柄。”
徐青彻底无言。
这又不是以形补形,吃什么补什么,若是吞食生人之念就能感悟出注生权柄,那送子庙依靠百婴塔企图孕育出崭新躯壳的大巫,岂不是早就能获得新生了?
“鬼律已经失控,它若是失败,天帝只会将之当作弃子,届时它只有一条路,那便是与九幽法尸同流合污。”
“但某却不能坐等到那一天,某为斩鬼驱魔真君,斩鬼除魔乃是某职责所在,纵然要付出些许代价,某也绝不能坐视鬼律祸及俗世。”
红袍大汉收回遥望阴河的目光,低头重新看向徐青。
“如何,听完这些,你可还愿助吾一臂之力?”
徐青沉吟片刻,摇头道:“我只在乎津门安危,至于天地大势,阴谋算计,我并无兴趣。”
“至于你所说寻觅冥府遗宝归属的事,我也不会插手。”
红袍大汉闻言神情微动,反而有些欣喜道:“遗宝归属本也无法确认,那遗宝一分为二,千年入世寻找此宝的鬼神不止我一个,但却从未有人寻到过。”
“假若那冥府重器真落于人手,这三界六道,天下之大,又从何处寻觅那两人?”
“眼下最紧要的,还是如何将鬼律扼杀在阴河!”
徐青眉头再次皱起,鬼律统摄万鬼,其神通鬼法已然超出仙人范畴,不然那陆地傩仙也不会避其锋芒,在阴河布下多厄鬼王这颗棋子。
若再算上遭受重创的青龙神君,骨庙下归墟的玄坛真君,鬼律的道行又岂止是普通仙神所能应对?
徐青可不觉得驱魔真君加上自己,就能拥有胜算。
“我不过一介凡人,纵有一些玄门手段,也都上不得台面,真君如何就觉得我能帮得上忙?”
红袍大汉目光闪动,他甩手将手中斩鬼宝剑再次丢给徐青,说道:“你若肯接下这剑,我便告诉你应对鬼律的法门。某不瞒你,对于胜过鬼律,某足有三成胜算!”
几成?
徐青抬脚便把那剑原路踹了回去。
“那你还是闭嘴吧!”
“你这小子!”
红袍大汉脸上多少有些愠色,在大公大义面前,别说三成胜算,就是半成,那也该义无反顾才是。
“你不要急着拒绝,某说的三成,乃是某独自一人前去寻找鬼律设局的三成,只要某此行顺利,则至少有五成把握!”
说罢,驱魔真君挥袖又把那斩鬼宝剑打落回去。
底下,徐青听到五成后,并未有丝毫动摇,他瞧着那射来的连鞘宝剑,双脚腾空跃起,一个倒踢紫金冠,便又把那剑踹了回去。
如此反反复复三五次,当红袍大汉彻底恼羞成怒时,徐青方才接住宝剑。
而此时,驱魔真君口中的胜率已然达到了七成。
徐青手持被世人视若珍宝的斩鬼宝剑,不过他却并没有被驱魔真君的只言片语所迷惑。
他之所以不再把这宝剑当球踢,乃是因为看到驱魔真君动了真火。
“你且说说怎么个七成法,若是真如你所言,我可以考虑考虑。”
驱魔真君还从没像今天这么低微过,但没办法,谁让这阴河几百上千年,都碰不见一个合适的人选。
五浊恶世下,拥有血湖法力的徐青,真就是一件九成九的稀罕物。
“鬼律为万鬼所化,本体即万鬼,只要有一鬼形神尚在,它就不会灭亡。”
“可以说是真正的没有弱点,斩不尽也除不灭。”
“但某斩鬼千年,从不信这世上有除不灭的鬼!”驱魔真君眼放神光道:“玄坛真君并非肉身成神,而是修持的神道,祂此前曾说鬼律与神道相似,却又不同。”
“神道者,受天地之德敕封为神,死后封神之物不坏,则神道不亡,玄坛真君归墟后并未彻底消亡,而是转世脱生。”
“鬼律同样无有肉身,是以形体千变万化,时刻游走于万鬼交融的鬼躯中,无人能彻底将它诛灭。”
“某苦思多年,不惜耽搁自身修行,只为寻找到鬼律弱点,却毫无所获,直到近年,某才有所明悟!”
驱魔真君难掩心中兴奋,眼神中甚至带着几分癫狂道:“既然它没有弱点,那某为何不能给它制造出弱点?”
“它所依赖的无非是无有固定肉身,万鬼皆是它的生命,可若吾送它一具肉身,将它囚禁在那肉身里,哪怕只是一息,也有机会彻底将之斩灭!”
徐青望着几近疯魔的红袍大汉,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真君要送给它谁的肉身?”
驱魔真君沉默片刻,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语不惊人死不休道:“自然是鬼神的尸身,某精通鬼法神通,除了某的尸身,一般的鬼尸阴尸,鬼律可不会上钩。”
“小子,你此前难道就不奇怪多厄鬼王、八旗元帅、阴蚀法王等众同为鬼物,却为何不被鬼律吞食融合?”
徐青双目睁大,仿佛有什么东西闪过脑海。
“是了!八旗元帅它们都是骷髅鬼,具有肉身,难不成”
“不错!”驱魔真君抚掌笑道:“鬼律若想获得它们的法术神通,就必须有个存身对方躯壳的过程,或许只有一息片刻,但在这期间,鬼律便不再是没有弱点。”
“只是这弱点不好寻觅,除非被鬼律吞食的阴尸能够指引旁人,寻到弱点,则鬼律可灭!”
徐青从未想到眼前的驱魔真君是想要以身为饵,和鬼律共赴黄泉。
阎罗天子到底给你几个钱,何至于这么拼命.
“你想让我用你的斩鬼宝剑,在鬼律吞噬你的那一刻,找到它的弱点,将它斩杀?”
红袍大汉点头道:“正是!不过你要找的不止是它的弱点,还有我的弱点。”
“那时我未必会有清醒神志,而你却需要时刻保持清醒,片刻都不能犹豫!”
徐青皱眉道:“我可还没说要不要答应。”
红袍大汉哈哈一笑道:“从你折返回来那一刻,你就已经应下了。”
徐青抿了抿嘴,最后问道:“你的弱点是什么?”
红袍大汉笑呵呵的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道:“不论阴尸鬼还是骷髅鬼,它生前死于何法,那此法便是它的弱点!”
徐青打开望气术,果然看到大汉印堂上有一片印记浅淡的红光。
徐青心中一动,忽然问道:“我听闻阴河古道有一处大宗,名为阴尸宗,此宗素来以驭使僵尸闻名,那僵尸可有弱点?”
红袍大汉愣了愣,思索片刻方才开口道:“世间常见僵尸至多不过金甲,伏尸千载难得一遇,似这等僵尸何须寻找弱点,只要你神通法力足够,便能斩灭。”
“若说难以应对的,也唯有修至不化骨以上的僵尸。”
红袍大汉笑道:“某斩鬼除魔数以万计,期间见过的鬼怪数不胜数,可以说没有我不知道的鬼怪,但修至不化骨的僵尸,某却是从未得见。”
“那阴尸宗我也听闻过,不过是擅长养炼寻常尸怪罢了,唯一值得留意的,也就只有在阴尸宗下封藏的魁魃尸身。”
“阴尸宗当真有魁魃?”徐青这是第一次在旁人口中听到确切消息。
红袍大汉点头道:“我也是听阎罗天子闲谈时说起,那魁魃乃是一具旱魃,它跳脱于三界六道之外,只是不知为何沉寂于此。”
徐青咂摸片刻,问道:“真君打算何时施行计划?”
“不过我话先说在前头,我如今道行低微,若事有不逮,可不会强行为之。”
“你只管放心,有我挟制鬼律,至少也能给你赚来一二息功夫,让你逃命。”
徐青轻笑一声道:“那我就相信真君一回!”
青龙蛰伏,待鬼律察觉过来,早晚会将手伸向俗世,他总不能坐视不管。
不过徐青答应驱魔真君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便是他有诸多保命之法。
左右赌一次,赌赢了他仍然可以安心留在津门,而与他有过合作的驱魔真君也会归墟于此,并不会暴露他表现出来的部分底牌。
若是赌输了.
鬼律必然会照常降临津门,届时无论他赌与不赌,都只有带着整个堂口,流落他乡这一个选择。
徐青临走前,驱魔真君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十分重要的事,在纸轿抬起的前一刻,他这才回想起来。
“你只知某的弱点,怎不问问关于鬼律的弱点?”
纸轿里,虽不见有人露面,却有声儿传出——
“不必,我只需知道真君的弱点即可,至于鬼律我便是问了,真君难道就知道吗?”
徐青不回话还好,一开口回话,此前已经做好以身殉道准备的驱魔真君反而有了刹那犹疑。
这小子到时候该不会只对着他的弱点开刀吧?
驱魔真君越想越觉得眼前纸轿里的青年有些不靠谱,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他还有其他选择吗?
“罢了,左右都是一死,某生前不曾惧怕,如今难道还会怕吗?
况且,钟某一生斩鬼,若能归墟在斩鬼除恶的路上,也算得偿所愿。”
红袍大汉望着荒凉阴河,咧嘴笑了笑。
远处,坐在轿子里的徐青抚摸着手中斩鬼宝剑,默然不语。
鬼律的弱点,从驱魔真君打算以身殉道时,他便已经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