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向盘膝而坐,双目微阖,呼吸渐趋平稳。
他清空杂念,唤出一方玉匣。
匣盖启开,一粒浑圆若珠的丹药静静卧其中。
丹色纯金,遍布法纹,光泽层迭,如同金阳余晖凝结。
丹药才一现世,便有缕缕清香逸散。
清香并非寻常花木之气,而似天地初开时的灵息。
霎时,洞中草叶俱颤,壁角的青苔连根拔起,向丹药轻轻拱动,仿佛要膜拜。
香气沿着风脉扩散出去,传出洞府数里。
楚江王等人遥遥闻之,皆面色骤变。
“什么味道,让我心旷神怡。”
“丹药,绝世的丹药。”
“不用说了,必是先天筑基丹,这家伙要开始了。”
闻襄恨意难平。
“列位,先别动手,听我指令。”
乌蒙急声道,“避免此獠狗急跳墙,合基将成之际,天地禁制会大到极限。
那时,他会失去行动能力。
也就是说,到那时,他想强行毁掉重宝,也没这个能力。
咱们就挑那个时候,攻破他的护阵。”
楚江王高声道,“乌先生所言甚是,列位,都听乌先生吩咐。
若功成,魏某不吝重赏。
若失败,魏某也无须多言。”
“诺。”
众人各自凛然。
就在这时,一道光波从洞窟方向传出。
“他吞丹了。”
黄风惊呼一声,率先赶去。
众人皆追过去,便见洞窟内,祥光缭绕。
薛向周身泛着金光,不远处的五灵之地,也冒起五道光柱,朝薛向射来。
那是灵脉感受到了先天筑基丹的药力,地利之灵被激活。
“不愧是先天筑基丹,太生猛了。”
“是啊,寻常丹药,怎么也不能将地利之灵刺激成这般模样。”
“史籍所载,先天筑基丹筑基,只有成色高低,还没有不成功的先例。”
“我倒要看看,此子是何等灵根,能不能成就上品仙基。”
众人议论纷纷,薛向心如止水。
先天筑基丹入口即化,一股狂暴而又清澈的灵力轰然涌入经脉。
他胸膛陡然一震,腹部九道光斑连成一线,似九星急速运转,亮芒交织。
光芒之中,血肉翻滚,肌肤由内而外泛起赤光,继而浮现青辉、白光、金芒、赤焰,黑泽,一重重迭映,宛若五彩焰火在躯体间绽开。
那股力量并非平顺,而是撕裂般地冲刷经络。
他全身筋脉仿佛被铁钳强行扭直,汗水瞬间渗出,随即被炽烈灵息蒸发成雾气,氤氲在身周。
也在此刻,脚下大地轰然震动。
地利之灵显化五条真龙,齐齐盘绕薛向周身,与他体内暴涌的丹力互相牵引。
洞府霎时光华万丈,五彩辉映。
薛向端坐其中,仿佛天地的轴心。
忽地,薛向腹部的九道光斑,被五条地利之灵化作的真龙缓缓牵引,像抽丝剥茧般,从薛向体内一寸寸脱离。
不多时,九道光斑浮于虚空,被一线贯穿,渐渐凝成一株灵根模样。
那灵根五色斑驳,光泽混杂。
“天呐,五色杂灵根,竟是最差的灵根。”
“这灵根能修到练气大圆满,也是天下奇闻。”
“无怪此贼死活要找先天筑基丹筑基,寻常筑基丹,只怕便是堆积百枚,也难筑基成功。”
地利之灵未因讥笑而停下运转。
五色灵根被地利之灵缓缓托起,没入薛向眉心。
忽地,天地间的气机大乱,狂风乍起。
似乎有无数气机,朝薛向眉心灌入。
忽地,他头顶灵光大放,逐渐开出一座莲花基座。
那莲花仅有五瓣,颜色素青,平淡无华,仿佛随处可见的野花。
“灵根色多为下,仙基莲花色多为上,此贼开出的只是单色莲花,自是最下品。”
“五色杂灵根,能筑成仙基都不错了,还想怎样?”
“简直浪费仙缘,一枚先天筑基丹,五灵之地,就弄出个这?”
讥讽声如潮。
“仙基已现,筑基已近尾声,合基将启,天地禁制将开,准备行动。”
乌蒙才低声下令,忽觉不对,“普安郡王哪里去了?”
楚江王道,“他说另有要事,先不管他,乌先生,一定操持好此番行动。”
乌蒙低声点头,才要喝令动手。
忽地,已渐平息的地利之灵又是一阵狂涌。
洞窟内的灵脉之渊,再度五色光华大冒,五条粗壮如龙的地利之灵,重新扑出,将薛向团团包裹。
众人无不变色。
“就知道没这么简单。”
“先天筑基丹,丹药之力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化尽。”
“看来这家伙的仙基还要提升。”
“纵是双色,又如何?”
议论声中,地利之灵显化的五条真龙呼啸缠绕,将先天筑基丹的药力彻底引燃。
薛向眉心的白色莲台轻轻一颤,原本素青的五瓣莲花中,一瓣缓缓被白光染透,青与白相映,清辉流转。
“双色莲台!”
“总该结束了吧。”
“一个最下品的五色杂灵根,成就中品仙基,怎么也该到极限了吧。”
乌蒙紧紧盯着已渐渐收敛的地利之灵,刚要喝令动手,地灵之渊中地利之灵再度躁动,刷地一下,五条真龙又从地灵之渊中扑出,冲向薛向。
“没完没了了。”
“这先天筑基丹的药力为何如斯恐怖,频繁引动地利之灵。”
“这,这是要成就上品仙基的意思啊。”
众人议论声中,莲台上的第三瓣花瓣,竟渐渐转黑,墨光内敛,沉凝如渊。
“黑色……三色莲台!”
“果然是上品仙基!”
“最下品的五色杂灵根,竟然成就上品仙基。”
“总该到尽头了吧。”
“没那么容易,快看,平息的地利之灵又燥起来了。”
一而再,再而三,三而四,所有人都麻了。
先天筑基丹的灵力仿佛无极限,地利之灵也仿佛无极限。
“这,这五色杂灵根似乎变成了一种优势。”
一直不曾说话的长眉老者目光微凝,“普通上品灵根,最多成就上品仙基,但要达到极品仙基,需要灵根蕴含多种力量属性。
本来,杂灵根因为驳杂,多种力量属性纠缠,在冲击筑基时,是巨大的隐患。
如今,先天筑基丹,搭配五灵之地,反倒让此子的劣品杂灵根体现出了巨大优势。
他的杂灵根中,五行之力齐备。
依我看,百年难得一见的极品仙基要出炉了。”
长眉老者话音方落,虚空轰然一颤。
薛向眉心的莲台上,第四瓣花瓣忽地被紫光灼染,妖冶而庄严,黑白青紫交辉,光华纵横,照亮整片灵脉之渊。
“四色……极品仙基!”
“果然成了,百年难遇的极品仙基!”
“这,简直是以凡骨铸神胎!”
惊叹声如山洪迸发,震得所有人耳鼓嗡鸣。
就在这声浪中,天地骤然大变。
原本沉寂的虚空猛地鼓荡,无数气机宛如倒灌的江海,疯狂朝薛向汇聚。
湖泊起浪,群山振鸣,风云翻卷,连众人心境也被这股伟力感染。
薛向的身体在这股洪流中轻微震颤,皮肤表面闪烁出符文般的光纹,血肉筋骨皆在重塑。每一寸肌理,都像被烈火熔炼,又被神光锻造。
他的呼吸变得深沉而厚重,仿佛能牵动整片天地的脉动。
那座四色莲台稳稳镇于眉心,如神祇座下的莲座,流溢出浩瀚的光辉。
片刻之后,地利之灵终于归于平静。
地灵之渊,也没有乱力流出。
却没有人松一口气,所有人心头仿佛被大山镇压。
这诡异的平静之下,弥漫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怖气息。
山林寂绝,连风声也仿佛凝固。
所有人心头骤紧,胸口压抑得发疼,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难道……”
所有人心头同时浮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忽地,众人心头猛地一轻,像是压力被陡然触发了。
刹那间,地灵之渊,轰然炸响。
沉寂的地利之灵,化作五色光柱,沸腾着冲霄而起,宛若五条真龙,嘶吼咆哮,不奔向薛向,竟冲出洞去直上天穹,在天地间盘旋翱翔。
刹那间,整座洞府灵力倒灌,如决堤江河奔涌而下,浩浩荡荡。
天地气机,也在同一时刻被牵引,汹涌而至。
狂风乍起。
众人面色大变,纷纷退走,生怕被这股气机波及。
薛向全身光焰喷薄,先天筑基丹的药力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刹那之间,方圆百里的草木齐齐枯死,枝叶凋零成灰,滚滚生机化作滔滔银浪,凌空旋舞。
嗖,
在苍穹间盘旋良久的五条五色真龙,忽地回转,裹挟排山倒海的气机呼啸而下,直直冲回洞来。
刹那间,薛向的身影被一道五色风暴包裹。
“啊啊啊!”
楚江王高声呐喊。
长眉老者高声呐喊。
乌蒙高声呐喊。
闻襄亦高声呐喊。
所有人都在呐喊。
他们当然不是为了薛向冲击更高品阶的仙基而激动得难以自已;
也不是因愤怒而嘶吼;
而是他们的心境,被这方天地的气机所染,忍不住要呐喊出声。
轰!
五色风暴终于消散,洞窟之内,灵光大放。
薛向的身影再度显现出来。
他眉心的莲花仙基,已化作五色花瓣,同时绽放出五色光华。
五色辉映,宛如天地五行在此刻聚齐,莲花之上,仙音若有若无,流溢出难以言喻的神圣与庄严。
“绝,绝世,道基。”
长眉老者涕泪横流,语不成声,“传,传说……不,不……骗……”
众人早已没了言语,全呆住了。
风停,云固,群山低鸣。
“不能等了,决不能等了,必须灭他,马上灭他。”
楚江王神色癫狂,早已不复雍容模样。
如果说,之前他还成竹在胸的话,此刻,他的冷静和气度,早已被薛向接二连三的异变给冲垮了。
他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把握不住薛向,甚至感觉,再等上一会儿,这家伙怕要百日飞升。
“即便是绝世道基,也得要经历合基的步骤,那时禁制之力才会降临,王爷稍安勿躁。”
乌蒙强定心神,沉声劝道。
楚江王厉声打断:“管不了这些,绝不能拖延了!此子绝不可留!”
“郡王所言极是。这样的人若出世,必是祸乱天下。今日不除,后患无穷!”
长眉老者高声喝道。
众人也轰然应诺。
头一次,所有人没有利弊上的考量,完全因为本能,而迅速达成了一致。
仿佛一旦放任薛向成长,其人必将成为灭世妖魔一般。
“杀!”
随着楚江王厉声喝出,数十道术法神通齐齐轰出,光焰雷霆交织,汇成一股排山倒海的冲击波,轰向薛向所在。
刹那间,虚空震荡。
薛向前方忽然浮现八道光影,山岳、江河、林涛、湖泊,宛如画卷缓缓铺展,化作一片覆盖洞府的光罩。
轰!
冲击波落下,阵光却只是轻微一颤,随即恢复如常。
山河辉映,八景流转,仿佛一方自成的小天地,护他周全。
“那是——山河八景阵!”
有人瞳孔骤缩,声音沙哑,“传闻此阵非元婴之力,绝不能破!”
楚江王双眼猩红,几乎咬碎牙关:“管他什么破阵,坚持不懈,必能破之!”
随着他一声令下,众人再度催动灵力,狂轰乱击。
光柱雷火,接连轰落,然而光罩巍然不动,阵光稳定如初。
在这震天动地的轰鸣声中,薛向神色却极为沉静。
他缓缓取出一片遍布法纹的拇指大小的金色叶子,正是他在拍卖会上所得的文脉道种。
此时,他绝世道基已成,虽未合基。
道基该有的妙用,也都有了。
而此刻,大敌当前,能提升一寸实力都是好的。
薛向再也忍不住,要提前熔炼文脉道种。
金色道种晶莹含光,仿佛蕴着千古书卷的气息。
薛向心念一动,金色轻轻一颤,随即钻入眉心五色莲台,化作一道清气,扑入文宫。
轰隆!
文宫内顿时剧烈震荡,似有无数书卷齐声翻动。
文气搅动如龙,包围着清气,翻涌、交织、凝聚。
不多时,文宫中文气消失不见,只余一枚蚕豆大小、翠绿欲滴的种子。
薛向心中暗喜,知道必是道基的作用,他熔炼文脉道种的过程才如此顺利。
文种既成,突破句境就差临门一脚。
薛向抬手,取出一枚青色晶核。
一缕文气从道种化出,扑出文宫,卷中晶核,晶核立时化作清流,汩汩涌入文脉种子中。
刹那间,文种闪过一抹流光。
薛向心中喜悦,继续炼化晶核。
晶核本是纯净文气所聚,极易被炼化。
薛向以前不勤加炼化,不是因为懒惰,而是不入筑基,文气晋升道路被堵死。
炼化多少晶核,对文气的补益不大。
如今,绝世道基已经筑成,剩下的便是闯过天地禁制,完成合基。
整个筑基便完全结束。
如今,虽未合基,但不妨碍他在文气修炼上大踏步前进。
随着文种扎根文宫,薛向炼化晶核的速度,急剧变快。
青的、白的、黑的、紫的,各种晶核,不断化作辉芒,涓涓流入文宫之中。
起初,他是一枚一枚地炼化。
到后来,干脆成把炼化,任文气奔涌。
文种已扎根文宫,对文气的吞吐量,几乎没有上限。
在这浩荡文气的滋养下,那枚新生的文道种子也在发生着肉眼可见的变化。
起先,文道种子随着文气的炼入,只是越来越亮。
渐渐地,一片青翠的嫩芽从中破壳而出。
随着他文气的持续炼化,嫩芽化作树苗,亭亭玉立,生机盎然。
“鼠辈啊鼠辈。”
“这是抄了魔怪的家么?”
“天呐,那么多的晶核都被他炼化了,这厮,这厮……”
“我的,我的,原本都该是我的……”
攻击山河八景阵的众人,一边奋力破阵,一片碎念万端。
楚江王的脸扭曲变形,眼底几乎喷出火来。
在他看来,薛向的所有资源,都该是自己的。
如此多晶核,生生被薛向炼化,他心中的痛苦,简直难以言喻。
任凭他如何呼啸,一时之间,也破不开这山河八景阵。
时间一点点过去,天边闪烁道道异芒的时候,所有人主动停止了攻击。
一股强大的气机,横压在众人心头。
无须解释,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天机将临。
薛向即将合基。
众人迈入筑基之境,也都曾经历过此过程。
可那时的天机,不过是一缕微不足道的意境。
可此刻来临的天机,不仅横压在所有人心头,而且聚成五蕴。
一旦合基,对该修士将来修行路上,对各种奥义的理解,简直如有神助。
嫉妒?
不,没人嫉妒了。
但,大家的目标都高度趋同了。
不是为了楚江王效力,只是单纯的认为,修炼界就不该有这么牛逼的修士存在?
趁其未起,不剪除之,更待何时?
天机的降临,薛向心头率生出预兆。
但他强压住心灵,维持恒定。
心神全部沉入文宫,随着最后一枚紫色晶核的炼化。
文宫深处,忽起巨响,仿佛天地倒转。
小树苗迎风长大,莎莎飘舞。
随着小树苗的舞动,薛向心头一根尘封许久的弦被拨动了。
无须言喻,无须体味。
薛向就是清楚,他距离头顶的这片文脉天道,又跨进了一大步。
似乎,只要他肯开口,文脉天道便会给予反馈。
这种境界,在文气修炼上有个名目:句境。
薛向缓缓睁开眼,眸中清光流转,心中已无悲无喜。
恰在这时,氲成五色的天机,缓缓扑入。
皆落在他眉心的五色莲花上,五色莲花,缓缓放出光华。
随即,没入他的眉心。
薛向顿时面色剧变,一股剧痛随之袭来。
他并不慌乱,这是合基必经之路。
所谓合基,乃是指融合仙基。
仙基成于体外,合于体内。
这个过程,不仅是人道和天道的交融,更是个人身体全方位提升的,大好机缘。
练气境修士和筑基修士,在力量,肉身强度,耐久度,五感六识的差异,皆是在合基这一步,拉开的差距。
薛向很清楚,这一步,最为凶险。
合基将成刹那,天地禁制降临,他的肉身将丧失行动能力。
虽说,眼下山河八景阵,固若金汤,他也不得不防。
当下,他扫出一堆灵石,巩固山河八景阵的灵力供应。
与此同时,他取出余晖玉胧,放至身前。
做好这些,他开始全力应对合基。
道基入体,肉身仿佛被拆卸下来,重新构造。
薛向只觉体内轰鸣不止,筋骨脉络仿佛被千万道锋刃来回切削,又似烈火焚烧,痛苦中带着重生的味道。
血肉之中,隐隐传来脆响。
他的骨骼在收缩与舒展间重塑,骨髓如被洗涤,泛着淡淡金光;
筋脉愈发坚韧,犹如金线贯体;
五感骤然清明,耳能捕捉百丈外的风声,鼻能分辨草木的呼吸,眼中光影皆若琉璃般透彻。
与此同时,他的皮肤毛孔中不断渗出灰屑般的污浊,片刻便在身前积起薄薄一层。
那是旧日凡胎的沉淀,被新生之躯排斥出去。
薛向正沉浸在肉身重构的痛苦和快乐中,忽听一声刺耳的厉喝,“姓韩的,你还要不要你姘头!”
薛向心头一震,猛地抬眼。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东南天际,两人挟持着一名黄裙女子,狂飙驰来。
黄裙女戴着白色面纱,身姿婀娜,腰肢若柳,衣衫紧贴,勾勒出凹凸有致的曲线。
即便在挣扎中,那盈盈的丰腴与细腻的肌肤,也散发着令人目眩的美感。
薛向脑袋嗡的一下。
只一眼,他便认出那确是雍王妃无疑。
薛向整个人的气机瞬间紊乱,眉心疼痛欲裂,鼻孔竟淌下两行鲜血。
楚江王狂喜,激动地狂拍魏如意肩膀,当时魏如意冲他耳语时,他还不信。
他绝未想到,魏如意这不是办法的办法,竟在此刻,起到如斯奇效。
魏如意心中并无欢喜,取而代之的是浓得化不开的怨毒。
先前,他只是猜测“韩贼”和雍王妃有私。
彼时,他受困于韩贼和他手下。
他亲眼目睹,韩贼请雍王妃登高说话。
雍王妃立时便去了。
在魏如意的记忆中,雍王妃是个极为传统的女人。
雍王薨逝后,雍王妃为避人言,做了带发修行的道姑。
当时,他就觉得“韩贼”一召,雍王妃就去,实则不像是泛泛之交。
此刻,他将雍王妃抓来,还没出口威胁。
韩贼便已方寸大乱——让他坐实了心中猜测
此刻他心头酸楚交杂,恨意如焚。
自己惦记多年的尤物,竟被人捷足先登。
那双丰润修长的腿,那抹骚媚入骨的风情,自己未曾尝过,偏让韩贼先得!
魏如意咬牙切齿,恨声暴喝:“韩贼!再不出来!我便让这贱妇当众出丑。”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扯,黄裙撕裂,布帛翻飞,露出一截莹白丰盈的大腿。
曲线圆润,肌肤胜雪,在场诸人无不心神一荡。
薛向胸腔怒火翻涌,气机愈发紊乱,一抹血线从嘴角流溢而出。
“好个卑鄙小人,趁人合基之际,做这丑事。”
“你们还是不是人,难得有练气小辈入内,在此筑基,碍着你们什么?”
“啧啧,一群结丹强者,这么为难一个小辈,传出去要令人笑掉大牙。”
议论声从四方传来,震撼四野。
楚江王、乌蒙等人面色齐变,这才惊觉不知何时,四周已遍布强者气息。
只一瞬,众人就回过味儿来,这些人必定是被薛向筑成绝世道基吸引而来。
毕竟,绝世道基诞生之际,弄出的天地异象实在是太过轰轰烈烈。
眼见犯了众怒,魏如意丝毫不惧,反倒肆意大笑,声若裂帛:“本王乃普安郡王,此女乃魏某家眷,不守妇道,被此贼勾引!
此仇此耻,本郡王不报,何以为人?
况且,此贼筑成绝世道基,夺造化之奇,穷尽天下修士气运,独夫之姿,一览无遗。
敢问诸君,此贼该不该杀。”
他的声音被灵力放大,轰然回荡在群山万壑之间。
四野短暂的沉默后。
忽地,一声道,“该杀!盗取美妇不算罪过,可居然敢结成绝世道基,天下有多少气运,够被此贼夺取的?”
“诚然不当人子,极品仙基,已百年不闻,绝世道基,那是亘古神话。此乃亡世之贼,该杀。”
“绝世道基不亡,天理不容。”
刹那间,仿佛群山万壑皆曰可杀。
楚江王仰天高呼,声若雷霆:“诸位道友,孤乃楚江王魏子喜,此贼辱人家眷在前,逆天筑成绝世道基,夺尽天下气运在后、
若放他出世,必成天下大害。
诸君若真有心为苍生造福,当与本王携手,共破此阵,为人间除却这大祸!”
话落,群山回响,远空灵光闪烁。
一道道强横的气息,宛如流云般自四面汇聚。
先前只在暗中观望的大能们,终于被楚江王的言辞与心中的恐惧所撩拨,纷纷现身而出。
“为天下除害!”
“正该共襄盛举!”
呼声接连不绝,数十道身影飞入洞府前。
随之而来的,是数十道凌厉至极的法力轰击,汇入到攻击潮中。
刹那间,天昏地暗,局势急转直下。
山河八景阵本如磐石不动,此刻却在层层冲击下,阵光摇曳,虚影颤抖,犹如风雨中的灯火,随时可能熄灭。
阵中,薛向双膝紧叩地面,口鼻鲜血长流。
合基之痛本已逼得他几乎断绝心神,更因雍王妃的出现,心弦大乱,气机倒灌。
眉心的五色莲台,本该安然收入体内,稳固仙基。
可就在此时,却如被推拒般,再次从眉心浮现而出,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碎掉。
他想要摒弃杂念,可他过往经历塑成的人格,让他做不到对雍王妃遭遇的凌辱,熟视无睹。
就在山河八景阵几乎崩溃、薛向气机彻底走乱之际,忽有一道声音破空传来。“此乃傀儡人偶,惟妙惟肖罢了,郎君勿忧。”
薛向心头重压卸去,阴霾仿佛被天风吹散,眼神骤然清明。
他的心境复归稳固。
眉心的五色莲台猛然一震,随即化作一道光流,重新没入体内。
随着道基沉入灵台,他周身光华大放,合基之路终于再度归于正途。
几乎同时,十余道流光破空而去,直追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魏如意目眦欲裂,他恼怒的不是自己的把戏被戳破,而是雍王妃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为此獠发声。
楚江王闷哼一声,却没骂出声来。
开始,魏如意说雍王妃和韩贼有纠葛,他并不相信。
毕竟,他对这位小嫂子也是关注颇多,昔年的江左第一美女,清孤如仙的人物,怎么会如此不堪。
此刻,雍王妃的声音传来,不由得他不信。
他已派出了包括长眉老者在内的最强阵容,誓要擒拿雍王妃,胁迫韩贼。
一处山坳,风林如雪。
雍王妃静立如画,衣袂未动,心境却已如湖水般沉寂。
她的左右,三位结丹修士面色慌急。
“殿下!您作何出声?魏如意狼子野心,楚江王更是图谋不轨,追兵必至,快随我等离开!”
雍王妃最得力的心腹宋老,已急得变了腔调。
雍王妃摇头,“我受他大恩,已是天重。
知恩不报,岂非禽兽不如?”
说着,她取出虬龙杖,递给宋老:“三位速速离开,我亮明身份,楚江王也须不敢害我。”
说罢,她身影一展,便即离开。
飞遁之际,她换上一袭素白长裙,褪去金饰,打散精致的发髻,任由乌发随风飞舞。
玉指轻轻一捏,护身玉珏瞬间崩碎,祥光从袖口溢出,绕身而转,护体如霞。
她才奔出百丈,长眉老者已率众杀到,瞧见她去往的方向,正是洞窟所在的方向,皆暗自震惊。
“不必你们动手,我自去见魏子喜。”
雍王妃俏脸含煞,气势凛然。
长眉老者忌惮他的身份,不敢强逼,率众缀在她附近。
十余息后,雍王妃赶至洞府前。
即便粗服乱头,也掩不住她的国色天香。
她才现身,众人皆惊。
魏如意神色复杂,欲言又止,楚江王眼中闪过浓浓的惊艳,才要出声劝说雍王妃让薛向归降。
雍王妃先开口了,便听她高声道,“江左周娉,来谢郎君大恩。”
她盈盈躬身,对薛向遥遥一礼,“郎君能成绝世道基,实乃郎君积善成德,天自佑之。愿郎君余生福禄多多,子孙绵延……好生珍重。”
此话一出,众人皆知不妙。
楚江王厉声喝道,“拿下此女。”
雍王妃自称“江左周娉”,显然,有意遮掩皇族身份。
楚江王也乐得顺水推舟,装不认识。
他喝声方落,数道身影直扑周娉。
薛向周身又开始漾动起暴乱气机。
轰!轰!
数道冲向周娉的结丹强者,皆被周娉的护体光罩弹飞开来。
“至尊护体玉珏,先皇之物!”
楚江王心神剧震,“你,你竟不惜捏碎先皇所赠之物,好大胆子。”
周娉看也不看他,素手轻扬,一枚黑色丹药送入口中。
“绝机丹!她,她要自杀。”
“拦住她。”
楚江王疾呼。
奈何,不管怎样的攻击光波,也冲不破周娉的护体光罩。
她心里明镜一样。
她不出声,薛向便会为傀儡人偶所骗,气机混乱,筑基必败。
她出声,必然逃不过抓捕。
与其落入这些人手,成为为难薛向的工具,不如体面地向他告别。
绝机丹,本是她准备来,应付魏如意的。
一旦局势不对,她便会服下,免受其辱。
此刻,丹药入口,她心中积压的万千压力瞬间卸去。
她嘴角竟不由自主浮现一抹笑意,周身气机迅速衰弱,身上的力量也飞速消失。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回望薛向一眼,软软倒在地上。
耳畔的喧嚣忽然消失,天地之间,只剩了一片浩浩茫茫的白色。
她仿佛又回到了照夜坞,慢行在绥阳湖上,于冰天雪地中,登临湖心亭。
湖面宽阔空旷,白雪正消,湖心亭中,她怀抱一卷书卷,静静聆听雪化的声音。
耳畔,似有讼读声飘来:“三月初三,余求学照夜坞,散学归航,泛绥阳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
余驾一小舟,单人孤桨,往湖心亭看雪。
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一粒而已……”
声音温暖有力,与湖面轻颤的水声相和。
她唇角微动,似要说什么,终究没能发声。
只留下泪水,从眼角滑落,化在风雪虚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