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徐来,湖上灯火已渐远。
赵欢欢被薛向半推半拉出了澜渊行馆,忽地顿住脚步,靠在栏杆上,眨着美眸道:
“薛大人,人家走不动了,腿都吓软了。”
她张开双臂,神情委屈又带几分调皮。
薛向知道她在耍弄妩媚手段,却不觉厌恶,反觉有娇憨可爱。
他矮下身子,赵欢欢欢呼一声,跃上他的背脊。
没走出几步,前方正好有一辆马车缓缓经过。
车身漆作深青,车篷覆着织锦,灯笼悬于两侧,照亮一旁的幌子:外赁车。
薛向赶忙叫住车夫,赵欢欢不满地在他背上扭了扭,侧脸朝薛向看去,只见他俊面烧红,连眼球都是红的。
她忍不住捂嘴轻笑,任他朝马车走去。
此类外赁车,专司出外冶游,愿意租赁的多是士子。
故而要价颇高,车内布置也颇为讲究。
宽四尺、长达丈许的车厢,内里铺着厚实软褥,四壁以梨木嵌饰,雕着卷云与花叶,窗外的灯火在纹路间流转,映出斑驳的暗影。
坐进去,仿佛隔绝了尘嚣,只余轻摇与灯光。
“坐好。”
薛向将她在车座一端倚着车厢放好。
赵欢欢却歪倒过来放,素手抚上他的面颊,“大人,你脸怎么这么红,这么烫。”
薛向瞪她一眼,赵欢欢咯咯直笑,凑到他耳边轻声道,“看来咱们薛大人也不是不解风情的榆木疙瘩嘛。”
“休要胡言,早知不带你出来了。”
“不带我出来,任由别人欺负人家,你舍得吗?”
说着,她竟跨坐上来。
“客官,到了。”
车夫的声音传来。
“绕着墨水湖再走一圈。”
薛向将头探出窗去。
转眼又是五日过去,距离沧澜学宫报到的日子,越来越近。
这几日,薛向除了和赵宗主胡天胡地,倒没忘了正事。
他的主要工作,除了继续引灵入体外,便是彻底吃透有破开储物戒禁制效果的古纹,并形成自己的秘法。
随着一枚枚储物宝物被破开禁制,薛向脸上笑意越来越盛。
除了极为珍惜的资源,留下自用外,其余资源薛向便托赵欢欢,招来联合商社会首董嘉存,交与他放在联合商社的拍卖会上出售。
如此,既扩张联合商社的影响力,也能得个好价钱。
值得一提的是,那枚从云梦文院兑换来的古老戒指,对古纹免疫,纹丝不动。
让薛向好不挠头,心中也越发好奇那枚古老戒指内,到底藏着何物。
初六这日,薛向来到文墟福地,看望了还在昏睡的小奶萌后,便即作别赵欢欢,返回云梦去了。
在云梦陪着母亲住了两日,招来文山和程北,吩咐二人施行轮班制,值守在他家附近。
安排好一切,薛向便赶去了沧澜学宫。
沧澜州,沧澜山脉。
千丈青峰刺破苍穹,一座白玉学宫悬于山巅,朱檐映霞,祥云化龙。
九重阶前,古碑镌刻圣贤箴言,金榜悬空,字字生辉。
鹤影掠空之际,钟鸣三响,浩荡儒音涤荡山河。
这座白玉学宫,便是大名鼎鼎的沧澜学宫,掌沧澜一州科举事。
此刻,在距离白玉学宫三百丈远的一处山壁上,开出一座洞府,洞府内,案几、蒲团俱全,灿灿阳光泄入,照在薛向身上。
他盘膝而坐,双目微阖,意念催动,指尖亮起一缕微火。
那火苗初时不过豆大,颜色淡黄,忽明忽暗,仿佛风中烛火。
他心念再转,火苗骤然拉长,竟凝成一条细细火线,如灵蛇吐信,蜿蜒在空中。
火线扭曲摇摆,时而缩成火珠,时而张开火焰之翼,欲冲破洞顶。
然而火势稍盛,便难以驯服,轰的一声,火焰炸开,点燃了一角蒲团。
薛向伸手一抹,灵气随势化成清风,吹散余焰。
火光散尽,洞内复归宁静,只余蒲团上被熏黑的一角。
“控火之术,看似简单,实则心火难驯。”
他低声自语,额头已有薄汗渗出。
于今,他已入沧澜学宫一个多月了。
他初来,魏范便代表学宫高层秘密接见了他,并嘱咐他改个名字,在学宫先安稳一阵。
薛向想到凡间的主角,直接化名许易,在学宫中安顿下来。
沧澜学宫,除了负责一州科考之外,还有两大职能。
其一,向儒生们传授基础修炼法门。
其二,整训、提高基层官员的思想认识,说穿了,类似某校的职责。
薛向虽突入筑基境,于基础仙法一路,所知极为薄弱。
如今,在沧澜学宫进修,正好补齐这块短板。
他每日都去术法堂听讲,尤其愿意向五行术法下功夫。
绝世道基,在此时发挥出极大功用。
别看他此番修习基础控火术失败,实则这只是他的第一次尝试火系术法。
若有名师在此,必定要为他恐怖的学习能力而震惊。
事实上,如今,薛向已经掌握了冰锥术、裂地术。
身负绝世道基的他,修行五行术法明显有着天然优势。
这些基础术法,他掌握起来,堪称得心应手。
当然,他修行这些基础的五行术法,也非是为将来对战做准备,纯粹是为了理解和掌握五行之力。
因为除了文气外,五行之力也是这方天地的本源力量。
除了修习这些基础术法外,他也被安排进了官德班听训,主要内容就是普法、尊上、感恩教育。
薛向兴趣缺缺,倒是对沧澜学宫的大图书馆极为感兴趣。
平素除了修炼,他便泡在其中。
此外,这些日子,他又攻克了好十几个古纹。
攻克的古纹越多,他脑子里接收的古纹散发的神秘意志便也越多,对古纹认识的加深,也越发深刻。
如今,他已经能虚空画一些净尘咒,来风咒。
但尚无制作符箓、阵法的能力。
薛向精力有限,也不曾想过往这些方面发展。
他虽暂且安身于沧澜学宫内,日子过得安宁且逍遥,但他目标始终极为清晰。
一,为两年半后的学宫试做准备。
国朝科考,严格来说只有三级:秀士、举士、进士。
至于,城生、郡生,不过是学宫试的铺垫。
只有通过了秀士考核,他才算真正的功名傍身,列籍不朽。
而且上升通道,也会真正打开。
不然,以他郡生的身份,九品仙符几乎已经触及升迁的天花板了。
要想另有突破,只能去往北地,那里在开边,规制新立,尚有超迁余地。
二,完成句境初阶的突破。
要达成初阶的铸句,须得借助学宫内深藏的文道碑。
薛向打听明白了,距离文道碑开放,还有三个月的时间。
三,只要达成铸句境,他便打算去往北地。
1,为官位上有所突破。
2,猎取生妖,捕获妖丹,这是他快速拔高境界的唯一途径。
盘算明白,薛向洗漱一番,便朝食堂赶去。
再是修炼有成,他也不愿过那辟谷的日子。
赶至食堂,正是用餐时间,打了两斤灵米饭,三碗肉菜,便打算随意找个角落落座,忽见前方坐着一张熟悉的面孔。
正是当初他从魔障之地归来后,在飞羽商行,花大价钱向棋买修炼知识的徐一帆。
当时,薛向就知道徐一帆是学宫的人,初来学宫,薛向还找人打听过,却无下落。
没想到今日在这里见到。
在学宫求学这些日子,薛向隐姓埋名,只顾着修炼,看书,还真没怎么跟人交流过,难得遇到熟人,他倒有了谈性。
薛向在他对面坐下,含笑道,“原来是徐兄,好久不见。”
徐一帆抬眼,神情冷漠,自顾自扒饭。
薛向怔了怔,才想起自己那日是佩戴仿皮面具见的徐一帆,他不认识自己也正常。
他提了一嘴飞羽商行,徐一帆依旧神情淡淡,“既然说到飞羽商行,必知我的规矩。
你拿钱,我卖知识,其余勿论。”
薛向这才意识到,是遇见奇葩了。
仔细一想,他也就理解了,人家还真没跟自己寒暄的必要。
当下,他也不愿热脸贴上冷屁股,安静吃饭。
忽地,食堂一阵骚动,不少人在挪动位子。
便连徐一帆也在收拾自己左边的餐位。
刚有人吃完离开,桌上落了些饭粒,被徐一帆麻利收净。
薛向循着动静望去,只见一宫装美女端着餐盘行来,云鬓轻挽,胸挺臀翘,腰细腿长,素衣罗裙映得肌肤莹润,风姿清绝。
薛向越看越有些眼熟,盯了数息,这才认出来,不是宋庭芳又是何人。
她新换了打扮,美得让薛向都有些恍惚,和在自己家时,动辄打麻将、吃火锅的邻家姐姐形象,差出去万里。
“过来了,过来了……”
徐一帆喃喃语道,忽地,戳一下薛向手臂,“赶紧把位子让开,稍后我匀你一刻钟,免费答疑,快,快……”
“徐兄不会说话不算话吧?”
薛向含笑道。
“开什么玩笑,快快,半个时辰总行了吧。”
徐一帆越来越紧张,因为他发现宋庭芳正朝这边走来。
“收到。”
薛向端起餐盘,挪到别的空位。
徐一帆浑身止不住的激动,他已嗅到宋庭芳身上暗香,心中不禁暗道,“定然是自己的才华,终于打动了这个冰美人,苍天有眼……”
终于,宋庭芳出现在他身前三步开外时,徐一帆站起身来,“宋……”
他才要招呼出声,宋庭芳在一旁的餐桌坐了下来,正坐在薛向对面。
霎时,食堂内不少人打听薛向身份,却问不出个所以然。
“师伯怎的也来了。”
薛向光明正大将界印放到餐桌上,用意念设定了结界大小,正好将自己和宋庭芳团在其中。
“我虽是女流,却也去过魔障之地,在那里凝聚了文气。作为桐江学派在沧澜州的代表,我出现在这里,很奇怪么?”
宋庭芳道,“听说你来此不少时日了,可有进益?”
薛向点点头,“收获极大。知微姐可有给您来信?”
他和柳知微约定过,每隔半个月,要柳知微来信报个平安。
他虽不能复信,但一直都有收到柳知微的来信。
宋庭芳道,“你不用太担心知微,她远比你想象的更为强大。
你现在文气是何境界?”
“字境三阶,行将铸句。”
对宋庭芳,薛向不觉有隐瞒实力的必要。
宋庭芳眼前一亮,“这么说,三个月后的文道碑,你也有意观想?”
“当然。”
薛向一边说话,一边扒饭,速度颇快。
“急什么,饿死鬼也似。正好,周师傅给我打太多了,匀你一些,省得浪费。”
宋庭芳将自己餐盘里的灵米饭,菜蔬,鸡腿往薛向盘里拨去三分之二。
她做的大大方方,殊不知惊爆一地眼球。
“你攒多少学分了,月底,公布排名,前一百没看到你名次呀。”
宋庭芳在餐盘里挑着米粒,漫不经心道。
“学分?这是什么?”
薛向懵了。
他入沧澜学宫以来,除了修习五行术法,便是研究古纹,外加引灵入体。
其余时间,所有精力,他都放在大图书馆中。
其他,一概不知,一概不问。
宋庭芳杏眼圆睁,红唇大张,“搞什么搞,你以为文道碑是什么存在?
亘古以来,圣人传下的文道碑,不过一百零八座。
蕴含了文脉天道的至高意境,谁想观想就能观想?
此碑,三年开放一次。
按学分积分制,前一百的才有资格观想。
排名在前十的,可以获得双倍观想时间。
你居然一个学分也没有,还想着观想文道碑。”
“这……”
薛向急了,“师伯必有教我。”
“教你个头。”
宋庭芳气得拿筷子头在他头上轻敲一记,“天知道你怎么这么迷糊。
其实,你来的时间,本来就晚了。
就算你初入学宫,就开始积攒学分,满打满算也就四个多月的时间。
人家已经积攒两三年了,你怎么能比得过。
我看你只有等三年后,文道碑再开了。”
薛向愁眉紧锁,他可等不起三年,“师伯,这学分到底是怎么个积攒法?”
薛向话音未落,一个餐盘落到了宋庭芳餐盘边上。
薛向凝眸看去,却见一人立在宋庭芳身侧。
他二十出头年纪,一身锦缎长衣,腰间悬着一柄雕花长剑,乌发高束,面容英俊,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久居人上的气质。
“庭芳,既来此间,怎不找我?”
英俊青年笑意温润,看向宋庭芳眼中,满是深情。
忽地,余光闪过一缕寒芒,锁定薛向,“这位是?”
“和你一样,都是我师侄……”
宋庭芳话才出口,便被薛向打断。
“在下许易,敢问道友如何称呼?”
薛向拱手行礼。
他化名之事,只有沧澜学宫的高层知道,还没来得及和宋庭芳通报。
他怕宋庭芳说漏他身份,故而抢先开口。
与此同时,他也万分好奇。
既然这人也是宋庭芳师侄,怎的敢直呼宋庭芳大名。
“别闹,我可不是你们桐江学派的人,咱俩一起长大,大先生都让咱们平辈论交,你怎好又占我便宜”
说着,他冲薛向微微点头,“我和你师伯有事要谈,你先去吧”
薛向见多了装逼犯,早已麻木。
他现在满心都是弄清楚积分制的事儿,根本顾不上这号人,便收了界印,端了餐盘坐到远处。
不多时,徐一帆寻了过来,“那个尹天赐,最是臭屁,仗着家世好,整日里在学宫高层厮混。
自以为是学员中的第一人,目无余子。
听说,明明是宋司尊晚辈,却偏偏敢打宋司尊主意,真乃禽兽也。”
薛向瞥了徐一帆一眼,暗道,“嫉妒令人面目全非啊,如此高冷的两脚书橱,竟也开始喋喋不休了。”
口上却道,“徐兄,刚才说的话,可还作数?”
徐一帆怔了怔,想起适才让薛向挪位,承诺替薛向答疑解惑半个时辰的事儿。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有何事,自管问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