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薄雾未散。
尹天赐小院的青砖石阶上,露水湿透,微光从梧桐枝叶间洒下,斑驳点点。
尹天赐身着半旧青衫,鬓发微乱,方才被人唤醒,神情仍带几分倦怠。
他正提着茶盏漱口,忽听门外脚步沉稳,伴着木门一声吱呀,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迈步而入。
“叔父。”
尹天赐心头一紧,忙迎上前。
简雍淡淡扫了他一眼,闷声道:“学宫昨夜推出新的紫级任务。”
尹天赐愣住,一脸难以置信,“这当口,学宫怎么还推任务?有没有人抢了去,若无人抢,得立即安排人下手,决不能给薛向机会。”
简雍冷声道,“任务已经被薛向接了。”
尹天赐重重一拍手掌,“这小子,运气怎的这么好!”
简雍哼道,“也许,此任务根本就是为他量身打造。”
尹天赐一愣,急声道,“是什么任务?若他们敢弄乱七八糟的破事儿,伪装成紫级任务,我定要闹上一场。”
“说服大周放弃迎回道蕴金身。”
简雍长眉微蹙。
尹天赐怔怔良久,“这,这是紫级任务?这难度够上金级了吧。
两国外事纠纷,报纸上都闹了多久了,这是薛向能完成的?”
听到如此高难度任务,连尹天赐都不好意思怀疑学宫给薛向开方便之门。
简雍盯着他,眼神锋锐:“你别以为薛向接了个多难的任务。
这样的任务能仓促被推出来,只能证明,学宫与大周已达成共识?
大周使团根本不打算迎回道蕴金身,他们只是在帮薛向走个完成紫级任务的过场。
若真如此,这可是左右两国外事的能量,此子竟是如此不可思议,看来我们必须调整目标了。”
简雍声音淡淡,却如重锤,砸在尹天赐心口。
就在这时,尹天赐的管家吴伯疾步走了进来,送来一个纸条。
尹天赐速速览罢,刹那间,本就难看的脸色顿时化作紫赤,仰天怒喝,“夺妻之仇,不共戴天,狗贼,有我无你……”
简雍劈手夺过尹天赐手中纸条,快速扫了一遍上面的文字。
原来,在尹天赐怀疑薛向和宋庭芳有染后,这个念头就放不下了,便派人去调查宋庭芳和薛向的交集。
现在,纸条上写着的,就是宋庭芳和薛向全部交集的过往。
上面不仅提到了宋庭芳曾为薛向受冤时站台,还在薛向家过年。
这对尹天赐来说,不啻于宋庭芳和薛向已经滚进一个被窝了。
他向来视宋庭芳为女神,现在女神被黄毛毁了清白,他心中的火气,自然爆炸。
简雍揉碎纸条,沉声道,“事已至此,多言无益。
庭芳自己选的泥泞小路,她自己去走。
你提前查到这些也好,也就无须在庭芳身上下功夫了。
另外,薛向此人邪异得很,我最近在收集他的资料,越收集越是震惊。
这样的人,太难对付了,咱们与他又没至深的利害关系,何必弄成死敌。”
“啊。”
尹天赐万分难以置信,他正火冒三丈,恨不能把天下捣碎,简雍竟在这里说着和解的话。
简雍重重拍着他的肩膀,“人这一生,谁不遇到越不过去的南山。
真遇到了,绕开就是了。
听我的,自此后,和薛向做路人,两不相干。”
尹天赐深吸一口气,挤出一抹笑意:“叔父教训的是,我记下了。”
简雍点点头,“大丈夫何患无妻,你的事儿,我会放在心上的。
只是,这一段时日,我便不在沧澜了。
你若有事,找沧澜学宫的杜长老,我已经打好招呼了。”
“多谢叔父。”
尹天赐拱手行礼。
简雍轻轻拍拍他肩膀,转身大步离开。
院门吱呀再度合上,同一时间合上的,还有尹天赐脸上的平静。
他再转过身时,管家吴伯险些被吓了一个趔趄,他敢对天发誓,他此生从未看过这般可怖的表情。
“吴伯,去请老猫。”
尹天赐淡声说道。
吴伯吓了个激灵,“公子,他们是巫……”
“去请!”
尹天赐一张恐怖而狰狞的脸,几欲择人而噬。
“是。”
吴伯快步离开。
啪!
尹天赐一掌击在院中的石桌,石桌顿时四分五裂,“别人是撞了南山就回头,我尹某人却是撞了南山,非把南山撞塌不可。”
笠泽江自西北群岭千回百转而来,至乐道山脚忽作一折,水势由急转缓,再由缓成深,像一头伏卧江床的青牛不言不动,却压住千里水脉。
此处江宽数百丈,水心常年有雾,晴日也似轻纱罩面;
两岸声色并作,市井繁华。
正值清晨,若是平时,早已是商旅往来,百姓安乐,一派繁华。
然则,从昨日半夜起,江心便是阴风怒号,鬼雾横生。
及至清晨,道道黑气从江心里卷出,宛若厉鬼啼哭,吓得沿江百姓无人敢靠近江面。
原本,似此之时,江边的道蕴神祇,又会平添旺盛香火。
但今日,却成了百姓们避之唯恐不及之地,只敢躲在远处,看官府的人马围在道蕴神祇金身的左近,忙碌来忙碌去。
这是一尊高达三十丈的金身,嵌在山心,眉目温厉,静观江天。
金身左右,各有十丈长的石框,旧时镶着广成先生所题楹联。
此刻两框里字迹剥落殆尽,只余半点金粉,像从岁月里脱下的一层鱼鳞。
但石框里的玄奥法纹,依旧清晰。
令所有人不安的是,巨大的道蕴金身时不时抖动,竟似要化活过来。
随着金身每次的动摇,整座乐道山都在剧烈颤抖,江心的黑气和厉鬼般的啼哭,又会凶猛上数分。
不知觉间,天光大亮。
赶早市的摊贩、渡船的梢公、挑水的妇人、沿江各庙的香客、来此看热闹的游人,赶来主持舆论公道的士林儒生……挤得里三层外三层。
“道爷今日怕是要动身了。”
有人压着嗓子说,“听说大周一直在争,说道爷是他们那里的人。”
“胡扯,道爷明明是咱们大夏的人,他们有什么证据。早些年不见他们来争,咱们把道爷供得灵验了,大周的混账就来抢。”
“照我说,若不是他们争,引得道爷生气,也不至于生出这么多异变。”
“莫吵莫吵!昨晚就听得江里有哭声,像谁在水底锉铁。”
“那不是哭,是怨。道爷镇压的邪祟太多了,都收拢在他的金身内。如今道爷的金身不稳,许多邪祟都趁机溜了出来,这回是真麻烦了。”
人群的嘈杂议论中,一行人从天飘落,立在乐道山巅。
为首之人,一袭灰衣,鬓发虽白,目光却清明如刀,不是魏范又是何人?
其后有青袍广袖、须髯雪白的顾怀素,神情若怒若笑的沈抱石,眉目清冷如霜雕玉刻的苏宁,以及大周使团的周敬安与柳成礼。
薛向夹在其间,眼观四路,袖手而立,心里把江风与人声一寸寸地收拢起来。
他烦得很。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勾连好各方,接上了紫级任务。
只待走个过场,便算完成了。
现在倒好,道蕴神祇不安稳的消息传来,本来对道蕴神祇去留,暂时达成共识的大夏与大周官方,又起了争执。
按大周的意思是,既然道蕴神祇不肯在大夏待了,大夏方面就不该强留。
双方争执不休,最终一行人只能赶到现场来解决问题。
他们才定住脚,凤尾城城令蒋清明便迎上前来,他先长揖到底:“诸位先生,今日道蕴金身异动,下官寝食不安,幸得诸君到来。
下官有救了,百姓们有救了。”
魏范不耐烦摆手,“废话少说,捡正经的说。”
蒋清明举手指山:“自两国为金身归属争执以来,神祇常不安,但多半止于‘江边吟啸’,风起三鼓,浪应十丈。
昨夜傍晚,有人听见江心地动山摇,紧接着便看见江心五色乱光游走。
到了下半夜,便有人瞧见道蕴金身眉宇金纹乱走,两侧楹联中的文字尽数剥离。
诸位皆知,两侧楹联中的文字,乃是广成先生所题,那是何等宏大法旨。
连他老人家的文字都压不住了,下官实在没办法了。”
“没办法?这就没办法了?朝廷要尔等何用……”
魏范大发脾气。
趁此机会,薛向悄声问苏宁道,“这道蕴神祇,莫非已修成愿灵?”
薛向熟读典籍,知识面已然十分广博。
所谓愿灵,便是众人信仰之力凝聚到一定程度所化,乃至诚之灵。
既然生灵,便有自主灵识,虽依旧秉持护民之愿,但已非泥塑木胎。
苏宁点头道,“这是自然,道蕴神祇已生神妙异能,称得上有道神祇。
贵我两国争夺他的归属,让他的愿灵生烦,才致使不安。
原本,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问题应该出在昨夜的江心异变,大概率是有人挑动了地脉,刺激愿灵紊乱,才导致今日异象。”
“那江心的黑雾。”
薛向问。
“皆是被镇多年的邪祟。”
苏宁分说道,“道蕴金身显灵数百年,其金身不知镇压多少邪祟。
如今道蕴金身不稳,邪祟外溢,若不抓紧消除,一旦成了气候,必将为祸沿岸数百里。”
两人正悄声议论之际,那边争执已起。
便听周敬安朗声道,“安抚道蕴神祇的关键是什么?
谁都知道,是道蕴金身两旁的楹联,那副楹联乃广成先贤所书,久而久之,这副楹联已成法器。
如今,楹联中广成先贤的文字已崩碎,道蕴金身已不可能安居于此。
不如趁此机会,我方迎回道蕴金身,以正邦本。”
魏范冷哼道,“才议定好的,又要变卦?
道蕴神祇为何不稳,还不是有人私底下动了地脉。
谁知道这贼人打的什么主意?
照我看,谁对道蕴神祇有所企图,谁是贼人的可能性就最大。”
周敬安大怒,“休要指着和尚骂秃子,能这么轻而易举,就搅动地脉的,除了巫神教,我真想不到还有谁人。
非是周某趁火打劫,贵国要是有本事,便让道蕴金身安于本位。
否则,这般持续动荡下去,道蕴金身的愿灵久久不安,恐要消散。”
顾怀素抚须:“某可往请文庙大宗师,重题数句,料来必能安抚道蕴神祇。”
沈抱石摇头:“只怕没那么容易,焉知道蕴神祇还能撑多久?”
他话音方落,忽听一声巨响。
整个乐道山都在摇晃,却见金身眉宇之间一道细线挟着金光斜斩江心,江面被光刃硬生生劈开,大量黑气烟消,厉鬼哭号稍滞。
不多时,江面又沸腾起来。
被压抑的邪祟,忽然发出尖利呼啸。
道蕴神祇似乎受了刺激,坐姿状态的金身忽然全身动摇,微微欲起。
祂一点点抬臂、一起胸,然而这“一点点”,却像天地在移动。
山体“喀喀”作响,整个山壁细小裂纹以网状伸展。
有观者吓得双膝一软,扑通跪下,对着金身磕头如捣蒜:“道爷息怒!道爷息怒!”
“不好!”
蒋清明急声道,“诸位大人,绝不能让金身脱离山体,否则山脉更改,地脉断绝。
道蕴神祇再难回归,沿江百万之众将惶惶不安,必定动摇国本。”
他话音未落,魏范暴喝一声,灵台之中,迢迢文气“簌”地铺起,像一面薄薄的文幕,霎时光明大放,照彻万方。
文幕上浮出密密的虚影,隐隐是经史典籍,一字一呼吸,像数千人同时低念。
他抬手成锋,冲神祇两侧石框挥写。
笔不在手,而在心;
墨不在砚,而在气。
每一落笔,江风里就有一个“锵”的声响,接着便有文字像铁锤敲在钉上一般被钉进石框里:
上联:一身许国,镇此江山千古;
下联:万世垂风,护吾黎庶无疆。
联落,金光顿收,欲起身的金身忽然坐回。
人群爆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
“老师神威,令人钦佩。”
薛向赶紧送上马屁。
魏范捋了捋胡须,回了个微笑,难掩发白的面色。
蒋清明更是没口子夸赞。
“没那么简单。”
周敬安沉声道,“魏兄的楹联虽是一品,但此联难安愿灵之心。
难舒愿灵之怨。”
他话音未落,江上黑雾再涌,呼啸又至。
金身眉心放光,直射江面,激起万丈波涛。
刹那间,落在石框中的文字纷纷崩飞。
哇的一下,魏范喷出一口鲜血。
薛向赶忙递过一枚凤五丹,魏范摆手不受,神情委顿至极。
蒋清明手足无措,冲四方高声呼喝,“在场诸位朋友,此诚存亡危急之时,万千生民之安危,皆在诸君掌中。
我等读圣贤书,所为何事?
还请诸君不吝出手。
此亦扬名天下之事。”
蒋清明喝声方落,一名白袍客腾空而起,英姿勃发,俊逸绝伦。
人群中忽然起了欢呼声。
“是古剑尘。”
“沧澜奇士古剑尘,他出手,稳了。”
议论声中,古剑尘冲着魏范等人所在之处,微微拱手。
刹那间,便见他长声呼啸,灵台中文气射出,如龙光射牛斗之墟,直入石框。
众人看清文字,沿岸百姓皆同声呼喊,“神道昭昭,庇护一江黎庶;文德巍巍,永佑万世山河。”
楹联既成,呼啸阴风顿时散尽,神祇金身回归平宁。
“真乃沧澜千里驹也。”
顾怀素高声赞罢,斜睨薛向,讥讽道,“小友应该出手的,你连画藏都能破。
噢,忘了,文字游戏和文气聚字,是两个东西。
何况,吟风弄月的心怀,也撑不起浩荡山河的气魄。”
那么大一块愿饼,被输给了薛向,他到底不能释怀。
逮着机会,总不免两句。
薛向充耳不闻。
“没那么容易。”
沈抱石冷声道,“此联太过虚华,全是颂声,道蕴若是这样的神祇,也就不会受这么多百姓敬爱。
现在,愿灵正在消化此二句,暂安而已,未必是真的认可。”
他话音方落,两侧石框上的才组成的楹联文字立时崩碎。
刹那间,两岸俱是痛惜之声。
“还是老夫来吧。”
顾怀素冷冷盯薛向一眼,朗声喝道,“立德以固,万古江山不改;秉义而行,千秋社稷长新。”
两行字飞入石框,字如沉钟,落下时堤面轰鸣,似要以重力压定动摇的神祇。
可惜字落之刻,便即崩飞。
道蕴金身剧烈抖动,眉间怒芒骤盛,激射江心,涌起万顷浪涛。
江心中流溢的邪祟之气,倒似被激活一般,不但不收敛,反倒开始疯狂吟啸起来。
顾怀素老脸胀红,冷声道,“都怪古剑尘,他实力不济,先激怒道蕴愿灵。
以至于老夫的手笔,未被愿灵细细品咂,便即否决。”
苏宁冰雕一样的脸上,也在眉间堆出嫌弃模样。
就在这时,道蕴金身双臂抬起,粉碎头顶山岚,地动山摇之际,无数百姓奔走。
“不好,金身要脱出了。”
苏宁高声道,“周先生、柳先生,此非意气之争之时,护佑百姓要紧。
烦请二先生出手。”
周敬安和柳成礼对视一眼,两人几乎同时打出文气。
金光扑出,各入一个石框。
便见上联:愿灵有主,主在群心不在国;
下联:道蕴安居,安于正义不于香。
此二联一出,金身忽然归于静止,江上风浪骤歇。
有了先前“安而后乱”的经历,所有人都不敢先堆出欢喜。
直到十余息过去,整个道蕴金身依旧安然,天地间静的只有飞鸟掠空的声息。
“两位大才,魏某心服口服。”
魏范拱手行礼。
他虽不愿堕了国威,但周敬安和柳成礼的功劳是明摆着的,装看不见,只会落于下乘。
“没用的。”
古剑尘忽然飘然而至,隔着百丈,拱手道,“烦请魏老速速知会文庙,请大宗师出手相助。
道蕴神祇的愿灵,已开灵智,非一般愿灵可比。
非大宗师以超凡入圣之句,否则绝难安抚愿灵。”
周敬安叹息一声道,“这位小友所言非虚,愿灵若安,江面上的邪祟会立时被镇压于金身之中。
此刻,看似风平浪静,但邪祟潜伏,阴气尚存。
恐怕用不了多久,道蕴金身又将躁动。”
蒋清明手足冰凉,冲魏范哭诉道,“还请魏老速速知会文庙,我现在疏散百姓,根本来不及。
一旦金身暴起,便是灭顶之灾啊。”
他仿佛乌鸦嘴一般。
话音方落,神祇金身果真动摇起来。
“兀那小子。”
顾怀素厉喝一声,直指许易,“你身为沧澜学子,这也是你沧澜州内事。
我一个外人尚且出力,你却只顾和外国人窃窃私语。
如此行径,诚为小人是也。”
他逮着机会便要给薛向扣下帽子。
“顾怀素。”
魏范厉声呵斥,“我的学生,还轮不着你来教训。”
顾怀素冷笑道,“是极,你的学生,有功劳、利益时,当然冲锋在前,若有危险,必隐身于后……”
连他都不能揽下安定道蕴神祇金身的功劳,反倒受创非小。
刹那间,一腔邪火无处发,自然全奔着薛向来了。
“顾前辈,气大伤身。”
薛向朗声道,“我和苏兄交谈,非是聊别的,而是咨询道蕴先生生前经历。
这道蕴神祇的愿灵,虽是众百姓愿力所化,但已然有灵。
其愿灵也必然秉承道蕴神祇生前经历,而塑成灵格。
非我不愿出力,而是不愿无的放矢。”
顾怀素哼道,“说得轻巧,你现在问出什么来了?可是打算有的放矢?”
“然也。”
薛向朗声道,“道蕴先生生前,急人之难,以民众之苦为自己之苦。
身陨之时,也曾发下宏愿,愿在天有灵,惩恶扬善,庇佑善民。
此等贤人,其在天之灵,既承香火,也必不泯灭其灵格。
诸君所作之楹联,皆是颂扬道蕴先生品格、德行,固皆上乘之作。
但道蕴先生生前不喜颂扬,身后又怎会接受?
我想道蕴先生在天有灵,想的也是教化众生,导民向善。”
话至此处,薛向腾身而起,回望一眼江、岸、人、庙、香、哭、笑——凡此种种,皆入眼底。
两岸目光与呼吸,好像被一条细线串起来,攥在他手心。
忽地,他舌绽春雷,高声吟诵:
“存心邪僻,任尔烧香无点益;
持身正大,见吾不拜又何妨。”
话落,指如执锋。
迢迢文气,自他灵台扑出,聚成文字。
文字尚在空中,那石框竟生出吸力,直直将两行文字吸入。
文字才现,魏范便忍不住击节叫好。
顾怀素心下一坠,以他的造诣,自能看出这两句到底是何等水平。
古剑尘紧咬牙关,死死盯着薛向。
“此人真有无尽之才,我原本想试上一试,可和此人这两句比起来,简直判若云泥。”
苏宁暗暗攥紧掌心。
刹那间,整座神祇金身大放光明,金身眉宇间的流光,一点点没入金身体内。
江面上,陡然冒出无数气泡,迢迢黑气纷纷没入金身之中。
紧接着,万道金光自金身胸臆处慢慢散开。
不是先前那种刺人的锐芒,而是温而厚的光,像晴日穿过薄云。
光铺到江心、铺到岸堤上,铺到两岸百姓身上,直上云霄。
凡沐浴祥光者,无不内心安泰,心生喜乐。
刹那间,所有百姓皆跪倒在地,口中称颂不绝。
薛向腾身而回,魏范看向他时,眼中满是慈祥。
古剑尘双眸精光湛然,紧紧盯着薛向。
苏宁则依旧冰霜一样的立着,只是亮晶晶的眸子多了许多温度。
顾怀素轻哼一声,心中恼怒至极,暗悔不已,“怎么总是让这小子从细微处着手,抓到解题的关键。
这一回,该是多大的功劳,文宫内又要滋生多少愿气啊。
真真是气死个人。”
“好一个‘持身正大,见吾不拜又何妨’。此联一出,天下香火庙宇前的楹联当尽废,天下神祇谁敢轻撄道蕴神祇之锋。”
沈抱石满眼欣赏地望着薛向,“小友当真是无尽巧思,怎能想出此等妙句。
如此佳才,若入我江左学宫,沈某当……”
“住口!”
魏范厉声喝道,“沈老头,老夫还没死呢。”
沈抱石笑道,“你也忒小气,你们沧澜州近来是怎么了,文曲星纷纷入坠么?
有一个悲秋客,已经令人眼红了,又多出个许易来。”
魏范嘿声道,“此类清俊,正是多多益善,眼红也没用。”
“小友如此大恩,下官无以为报,当勒石记事,千载传颂小友恩德。”
蒋清明上前,对着薛向深深一躬。
薛向避而不受,转而提醒蒋清明,该当疏散百姓,避免聚众生乱。
蒋清明连声答应,腾身而下,吩咐凤尾城中官吏疏散起民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