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兄,我看董瀚文脸色难看,你切勿再与他冲突。”
一道传音送入薛向耳中,他抬眼看去,左侧墙垛后,倪冲正看着他。
又听倪冲传音道,“薛兄,我不止是仰慕你的大名,剑南学宫宫观使倪全文,是我三叔。
我三叔嘱咐我,让我进来,多听你的话。”
薛向吃了一惊,传音道,“原来是倪兄,失敬,今后咱们兄弟便守望相助。”
倪冲传音,“那是自然。”
倪冲跟薛向报了家门后,便不再打扰他,靠在墙垛上休息。
片刻后,紧张气氛消退,谈兴渐起。
有人低声嘀咕,“官方这回倒是好心得紧,派我们来镇守这座荒城,还给阵旗,帮忙激活这古城中的残馀护阵。”
一个瘦高个笑道,“哪里是好心,分明是要在此开辟据点,拉我们当牛马。”
此论一出,众人都精神了,朝瘦高个看来,有人催促瘦高个速速分说。
瘦高个也不卖关子,“诸君以为这上古战场是什么地方?是禁地不假,未来也没准成为人族的凄息地。江左州有个渭城,就是曾经的一小块上古战场,三千年前被发现,开辟出来,成了如今的渭城。所以,上古战场变人族凄息地,没什么好奇怪的。
诸君可能没有感觉,我精研修炼界的地理。
我能感受得到,这块上古战场,极有可能是一方极大的世界,不是渭城可比的。
所以,咱们此次极有可能是被中枢抓了壮丁,试炼是真,帮着占领据点也是真。”
他说话间,诸人皆读出了他的信息,徐绥阳,京兆郡人,结丹后期修为。
“徐兄说的有道理。”
一个叫洪四痒的帅气青年接茬,“诸位还记得赵阁老说的那番话吗?他说人族希望在我们身上。大鸿胪也说,此乃人族共襄盛举。我当时还当是动员口号,现在想想,味道不太对。”
这一句丢出来,周围顿时安静了片刻。
又有人接话,“是啊,一个谈希望,一个说共襄,听着就不象是一般的考试。总给人一种感觉,人族怕是要有大劫,才急着把上古战场一个个打开,硬生生开辟出新的生存地来。”
此话一出,议论的气氛更浓了,众人纷纷说着自己听闻的各地异变。
但在薛向看来,这些人所说的真真假假的异变,根本不能成为天下即将大变的佐证。
修炼世界,哪天没点邪异发生。
有人忍不住抱怨,“既然真拿我们当开拓者,那也该让我们多带点东西。收缴储物戒这一条,我到现在还是想不通。赤手空拳丢进上古战场,连多装几瓶丹药都不行,求生都难。”
话音未落,就有人反驳,“收储物戒那是一定的。不收,你看那些豪族子弟,哪个背后没有家族撑腰。真放开了带东西,豪家子弟披金挂玉,穷的连护身符都拿不出一个,那还叫什么试炼。”
有人道,“明明是试炼,非弄成开拓,官方这是打的什么主意?
换军队来开拓,不比咱们麻利?”
又一人道,“派军队来自然麻利?但哪一国没有军队?都派军队来,只怕还没分赃完毕,他们便先打个头破血流。
不如改为由咱们来争,哪国的试炼者占领的城池就归哪国。
这样伤亡既小,又合了这次特奏名试的本质,用咱们试炼队伍的胜负,来解决国家利益。”此话一出,众人都惊呆了。
薛向也深以为然,不禁感叹,到底是高端试炼,来的都是各方精英,这一番分析,恐怕要直指此次试炼的本意了。
董瀚文道,“诸君说的都不错,我来总结吧。
这次试炼是真,派咱们来占领据点、开拓垦殖,也是真。”
说着,他拍了拍手臂上的金色玉牌,“此是队长标识,也是一个小型空间法阵,更是通信法宝。官方能通过此物与我沟通,除此外,也会传送东西过来。
比如激活此临霜堡古阵的十二神纹阵旗,便是通过此物传送来的。
诸君猜的不错,官方就是要在此占据据点,之所以要求诸君镇守十二个时辰。
乃是因为这十二神纹阵旗,须得十二个时辰,才能全面激活临霜堡城墙上的上古法阵。
而凶兽灵智不低,他们是万不能坐视我们在此占据据点的,所以,他们一定会来攻城。
十二个时辰,能不能守住,全靠我们大家。”
众人愣住了,没想到董瀚文居然知道这么多。
薛向更是暗生闷气,丢了队长之位,等于是丢了太多的先手。
有人道,“董队长,能不能向官方要点丹药,有人肢体都残缺了,现在只是勉强止住伤势,没有丹药,只怕肉身难以恢复。”
董瀚文看了他一眼,道,“我问过了,做不到。连通所有队长玉牌的大阵,在五国联合会共管之下,定了规矩,只能传送任务物资,不能单独给某一队开后门。若是传送丹药,就等于破了游戏规则。”那人愣了一下,又有几人皱眉,“那他们就不怕我们这边顶不住。”
董瀚文摇头,“规矩既定,谁也改不了。丹药现在要不到,但后续只要赚到了足够的积分,也许还有转机。”
众人各自沉默,能坐的坐着,能躺的躺下,零零落落在城墙上闭目调息。
不知不觉,天色发白,城外的雾气被微光一层层揭开。
薛向正靠着一块女墙打坐,忽听城下传来一阵杂乱动静,紧接着便是沉重的一声闷响,一头凶兽扑到城下,狠狠撞在城墙上,被一道淡金色的光罩弹了回去,兽影在城外翻滚几圈,又隐入雾中。“敌袭!”
董瀚文厉喝一声,蹭地起身,手一伸,队长玉牌亮起金芒。
城头上打盹的人纷纷惊醒,朝城墙下打望。
接二连三的凶兽撞上城墙,护罩将它们一一弹开,光幕上却波纹密布,插在城内的十二根金纹阵旗摇晃得厉害。
薛向盯着那些阵旗,只觉心头发紧,朗声道,“临霜堡的城墙护罩还未完全开启,如今只是半成之势,不能任这些凶兽这样撞下去,再撞几轮,阵旗先折,城墙的古纹护罩就再难激活了。”
城外撞击声忽然一静。
一道尖长的口哨从雾中响起,通过护罩传进来,仿佛有人用骨笛贴在耳边吹了一下。
正在撞城的凶兽齐齐后退,散开到两侧。
雾气被粗暴拨开,一头更高大的凶兽从后方缓步而出,他依旧是人形,通体灰白,肩背鼓起,像披着一层石甲。
它额骨前倾,眉心位置,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白印,凹陷在皮肉里。
它每走一步,脚下碎石都会轻轻一沉,似乎整片地势都被压下去半寸。
“是白印。”
有人低声道。
白印凶兽抬头,双臂张开,胸腔猛然鼓起,发出一声刺耳呼啸。它双掌合拢,又猛然推出,两道粗如水缸的光波轰然喷出,打在不远处一座山峰腰间。
那山峰本就残破,硬生生被这两道光波削去半边,巨石连根崩落,尘土卷起老高。
群兽见状,立刻分出大半,争先恐后奔向崩塌的山体,不多时,他们便摄来恐怖的石料,围绕临霜堡堆起石墙。
有人看得目定口呆,“这是干什么,筑墙围困我们。”
旁边人也是一头雾水,“筑墙有用么,大家都能飞,真不行,翻墙走就是。”
转眼,山石很快越堆越高,绕着临霜堡外圈,砌出一道粗糙的石堤,象在荒地上横生出一圈新的山脊。白印凶兽又一次仰天长啸,那二十多头凶兽同时停下动作,各自抬手,朝四面石堤打出各自的神通,有黑雷,有毒雾,有火焰,有寒光。
轰击声连成一片,石堤表面迅速被一层蓝色光泽吞没,光泽由暗转亮,最后化作一圈连绵不绝的蓝光堤坝。
蓝光随即往上翻卷,遮天蔽日,半空中也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蓝色。
“那是蓝渊封空障。”
有人脸色一变,“我在秘境资料里见过,靠近那层蓝光,飞行法术会被压碎,肉身要是撞上去,当场就得被磨成血泥。”
又有人咬牙道,“这是怕我们跑了,他们是想把人围死在这座堡里,干干净净杀绝。”
有人面色如土,“凶兽太难搞了,先前只是三头就逼得一个小队差点回不来。
现在城外二十多头,还多了一头白印这可真是麻烦大了。”
这句话一出,几乎所有人的脸色都沉了几分。
绝望的气息一点点往上涌,有人抬头看蓝光,有人低头盯着手心,城墙上静得出奇。
就在这时,凶兽的猛攻开始了。
一头头人形凶兽轮番冲撞护罩,护罩表面一圈圈波纹荡开,仿佛随时会裂开。
插在城墙里的金纹阵旗被震得摇晃不止,旗杆在砖缝里吱吱作响。
“再这么撞下去,阵旗要先折了。”
有人低声道。
“董队长,你好歹是队长,你拿个主意啊。咱们怎么办,总不能站在这儿干等着。”
说话的是倪冲。
这一句话,说出不少人的心声,目光一齐落到董瀚文身上。
董瀚文眉头紧皱,面如寒冰,冷声道,“有道是,守城必守野,孤城从来难守,眼下的局面”董瀚文说不下去了。
他看过兵书,刚才那两句也是从兵书上看来的。
他也想过利用兵书破局,可发现在这里根本套不上去,让他想办法,他实在没办法。
现在连糊弄场面,都做不到。
他这结结巴巴的表现,却叫城头上的绝望更重了几分。
有人小声嘀咕,“说半天,还是没主意。”
又有人冷哼,“方才看他头头是道的,关键时候,草包一个。”
薛向朗声道,“守城不是董队长一个人的事,董队长也不是全知全能。
咱们一队人困在一城里,生死都系在一起,总要集思广益。”
董瀚文冷哼了一声,别过头去,并不领情。
倪冲道,“诸君忘了么,悲秋客号为天下名士,文名横压天下。若说见识,薛兄当在我等之上,不如听听他的意见。”
立刻有人阴阳怪气,“这又不是比作诗作文,悲秋客是天下名士又如何,难不成还能拿几句好诗好词把凶兽给吓住。”
薛向并不理会讥讽声,“守城必守野,这句话是对的。若只靠咱们困在城里,被动挨打,迟早要被他们一点一点啃破城防。
等到阵旗崩溃,大家抢不到积分是小事,只看外头这合围大阵做得这样齐整,我等怕是连性命也难保。”
他说到这里,城头上一角已经有人受不住了,声音发颤,“董队长,你联系官方,我要退出。我不行了,我不想死在这儿。”
那声音带着哭腔,明显是个养在内宅里的少爷胚子,说话间腿都在抖。
董瀚文脸一沉,“既然敢来,就要有敢死的觉悟。上古战场里,哪有退出二字。”
那人越发慌乱,“可我不想死,我娘还在家等我,再打下去”
薛向怕他把军心搅得更乱,抬声打断,“谁说是必死之局了!外头阵仗是吓人,真打起来,谁胜谁败并不一定。”
见众人都看过来,他继续道,“官方给凶兽划分等级,是有道理的。青印凶兽确实只有结丹境的实力,这一点没错。”
有人忍不住问,“你有什么根据,我们可是都见过凶兽的能耐。”
薛向道,“那是诸君没找到窍门,以我之前跟凶手的经验来看,凶兽力气大,灵力恢复极快,硬碰硬比持久,我们吃亏。
但凶兽并不是没有弱点。弱点就在眉心印记,只要击破那一处,便是再强的凶兽,也得当场毙命。”城头上立刻多了几道目光,纷纷看向城外那些人形怪物眉心的印记。
薛向高声道,“还有一点很要紧。你们方才也看见了,凶兽动手时,眉心印记会亮得很盛,那时杀伤力最大,硬扛吃亏。可当印记一点点淡下去时,就是他们能量耗竭的时候。
那一刻若能压上去猛攻,往往能奏效。可要是让他们有一二十息喘口气,印记又会重新亮起来,他们的战斗力也能迅速恢复。
所以关键在这中间一线功夫,盯紧了印记的变化,挑他们虚的时候下手,不要跟他们比谁先耗尽气力。”
刚才哭着要退的那人也怔住了,神色渐渐收敛。
城头上的绝望气息被冲散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