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看我的试炼牌当能知道我的身份,但我还有个身份,诸位未必知道。我便是三十六队的前任队长,对,就是被薛向顶了班的那个。”
董瀚文高声说道。
全场哗然。
董瀚文接道,“我比你们任何人都更讨厌薛向,但,要我在薛向和洪恕之间选一个当队长,我还是会选薛向。
这无关个人恩怨,只因,薛向确实能带我赚积分,且安全地赚积分。
这样的家伙,即便是个混蛋,我也支持他,毕竞没谁和积分有仇。”
“你闭嘴!”
洪恕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董瀚文,“你一个连队伍都带不利索的废物,有什么资格在这儿对我指手画脚?
你现在说这话,无非是嫉妒。嫉妒你连队长都当不成,而我成了中队长。”
董瀚文冷笑一声,正待接话。
王伯达看不下去了,高声喝道,“想造反?那是痴心妄想,看来官方还是英明,早料定你们当中有乱臣贼子,想要造反。
特别提示,中队长之位不可让渡,防的就是你们这些心怀不轨之人。”
“官方是说不能转让。”
董瀚文看向王伯达,眼里带着点戏谑,“但可没说,中队长非得活着,不能死了?”
场间一片倒抽凉气声。
“也没说。中队长死了以后,不许安排继任人选。”
董瀚文似笑非笑,用温暖的语调说着杀意炽烈的话。
比心思深沉,他只是输给薛向,不是不如别人。
得他一番提醒,不少试炼者的眼神已经变了。
有人瞄着洪恕的脖子,有人攥紧了拳头。
洪恕只觉背脊一凉,一股寒意从尾椎骨一路窜上来。
“你们不能这样。”
洪恕急声道,“诸君都是读书人,走的都是科举正途,最是讲仁义礼智信的。”
他大声嚷道,“仁义礼智信都不要了?你们来此间是试什么炼的?是为了杀同袍?为了合伙做谋反之事?”
他嗓子拉得很高,象是在给自己打气,又象是要用这段慷慨激昂之词,将众人牢牢地道德绑架住。风一阵阵地从断城缺口灌进来,冰寒刺骨,但远远不如一些眼神冷冽。
董瀚文忽然冷笑一声,“仁义礼智信当然要有,可似乎是你没有,因为你根本连脸都不要,何必侈谈其他?”
论喷人,董瀚文不逊色于谁。
他仿佛找到了发泄口,在薛向那里受的腌膀气,全在洪恕这里撒了出来。
他和洪恕本就是一路人,现在大肆鞭挞洪恕,竟让他有种近乎自虐的变态。
他骂得直言不讳,骂得痛快,场中更是响起不少叫好声。
董瀚文何时有过这种被众星捧月的感觉,只觉快意无比。
倪冲高声喝道,“圣人云,君无道,诛之,不闻弑,乃诛一独夫尔。
昏君尚可诛杀,何况你洪恕这等残害队友、踩着自己人尸骨往上爬的东西,你也配谈忠孝仁义?”此话合乎圣人之论,叫好的更多。
周崇礼沉默半天,终究还是走了出来,冲洪恕拱手道,“洪兄。众怒难犯,你何苦执着名利。官方说的是中队长不得转让,不得更换,却没说不能辞职。与其招惹众怒,不如辞职吧。”“辞职”二字一出,全场几乎沸腾,到处都是嚷嚷声。
毕竟,阴毒如董瀚文、洪恕的是少数,没谁能动辄拿自己人开刀。
辞职似乎是最符合所有人希望,又不失体面的途径。
洪恕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先前叫嚷的都是三十六队的人,他并不在意。
可他万没想到,周崇礼会站出来说这番话,让他最后的心气也灭了。
毕竟,若是当一个光杆中队长,指挥不动任何人,又有什么意义?
“洪队长,别上当!”
王伯达跳出来,挡在他身前。
他半边脸还肿得象馒头,却斗志昂扬,“别听他们虚张声势,他们不敢动,你有上面支持,你怕什么?上面既然点了中队长的名,证明官方认可你,他们一个个看着嘴硬,真要叫他们忤逆官方,对你不敬,你看他们谁敢?”
“我敢。”
一声极轻的破风声从王伯达侧后方掠过。
下一瞬,众人眼前只见一道影子一闪,紧接着就是一股血腥气猛地散开。
王伯达身子微微一顿,低头看去,一只手掌从他小腹前透了出来,五指间沾着温热的血,骨节分明。那只手缓缓抽回去。
手的主人是一个身形精瘦的青年,脸色蜡黄,眉宇间却透着股死硬。
他身上的衣服早已破烂,一只袖子空空荡荡,试炼牌上显示信息:顾南乔,江左州人氏、结丹圆满。顾南乔在早已血迹斑烂的衣衫上擦去手上的血迹,看都没看倒在地上直抽搐的王伯达一眼,目光平静地看向所有人,“我来这里,是花了天大代价的。
我有要救的人,必须要攒积分才能兑换我要的东西。
而在这里,我只信悲秋客。
谁拦他当队长,我就杀谁。
不信就试试。”
断城残垣间,一片死寂,王伯达躺倒的地方,已经流出一大滩血。
显然,顾南乔留了手的,若是攻击头颅,王伯达已然死了。
此刻,王伯达腹部虽被洞穿,以他的修为而言,只是重伤,离死还远。
洪恕只觉口干舌燥,背脊发冷。
他生平头一回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什么叫“千夫所指,无疾而死”。
此刻,每一道目光都象是一柄刀,落在他身上,穿肠刮骨。
太虚殿悬在灰白色的虚空之上,四面云瀑垂落,殿心一块丈许见方的晶屏缓缓旋转,淡金色光纹在其上浮沉不停,那便是与上古战场沟通的界面。
五国代表分列左右,各自占据一方玉案。
晶屏忽然一颤,一行行细小的金字飞快浮现,又在半空凝成一段简短文书。
“第八中队中队长洪恕,申请辞去第八中队中队长之职。”
殿中一静再静。
几乎同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向大夏国的两位代表:鸿胪寺卿楚放鹤,和他身侧的吏部侍郎钟山岳。
周国代表轻轻“嗬”了一声,手指敲了敲玉案,“楚兄,贵方到底是怎么了,先有三十六队要求换队长现在组建了中队,又有第八中队要求换队长,这是在开玩笑么?”
“方才就看你们嘀嘀咕咕,忙活半天,现在倒好,人家一封辞呈,让你们算盘全落空。”
说话的韩国代表眉毛粗得象刷子,“总不会悲秋客又在第八中队吧?”
此话一出,全场都看过来。
楚放鹤、钟山岳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秦国代表面带微笑,高声道,“什么叫鹤立鸡群,锥立囊中,悲秋客就是。
此类人物,你想打压一时一刻都不行。想拦这种才俊出头,怕是连天道都不会答应。”
五国代表,各自代表国家,彼此之间,本就是敌非友。
他们乐意帮着薛向说话,不是欣赏薛向,不过是故意奚落夏国代表,让楚放鹤、钟山岳下不得台来。楚放鹤面无表情,钟山岳指节捏得发白。
两人心里门清,所谓“中队长不得转让,不得更换”,正是他二人炮制出来的,为的就是限制薛向再觊觎中队长之位。
按二人的设想,只要加了这条,洪恕只需稳稳坐在那个位子上,哪怕干得再差,短时间内也没人能撼动薛向再能耐,也能将其压制。
二人万没想到,洪恕竟会直接提“辞职”,巧妙地避开了“转让”的规则,偏偏又确确实实把中队长的位子腾了出来。
霎时,一股无名火从楚放鹤胸腔直冲上来,低声咒道,“难道那帮人都被那小子用幻术迷了心窍?”钟山岳低声道:“楚兄,要不要直接驳回?”
“驳回了,他们还能再来,对付这样的小人,就不要给留任何颜面。”
楚放鹤眼神阴沉,忽然一抬手,按下身前玉案上的一处凹槽。
晶屏中央光纹一转,沟通符阵被开启,一道透明的光门从殿中延伸出去,直通上古战场那一方天地。洪恕的影象出现在光幕一角,面色发白,眼神惶急,身后隐约能见一圈修士的轮廓。
其中,薛向昂首而立,气势如山。
楚放鹤厌恶地扫了一眼薛向,声音冷得象刃,“大胆洪恕,官方授你第八中队中队长之职,你竞擅自提辞呈,这个“辞’字,你如何说得出口?现在收回,尚可原谅,休要一误再误。”
楚放鹤看到洪恕等人时,他的影象也投影在众人上空,以光幕呈现。
洪恕咬了咬牙,朝光幕行一礼道,“楚大人,学生不敢妄自求退。
只是,属下人微言轻,难以服众。属下若强留此位,恐惹众怒,反坏了大夏大局。”
尽管,洪恕已打定主意从这潭浑水中抽身而出,但也不介意暗暗告个刁状。
楚放鹤冷声喝道:“众怒?你一个元婴修士,中队长在身,号令在手,还镇不住你的属下?说,是谁作妖?是谁放肆?”
洪恕很想在这一刻把手指头戳到薛向额头上,大声爆出他的名号,但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如果薛向是靠诡诈,靠武力,靠威胁,洪恕觉得自己靠着官方都能争。
可薛向不是。
他根本一句话都没说,所有人都在替他争。
连董瀚文这种败类都蹿得高高的。
什么叫桃李不言?
洪恕第一次有了深刻领受。
洪恕不说话,周崇礼却站了出来,他先拱手问安,尔后朗声道,“启禀诸位大人,自薛向接任三十六队队长一职之后,至今十二日。
三十六队破城六座,诛白印凶兽六头,青印凶兽不计其数,所部九十五人,无一战死,无一人退入安全屋。
如此战绩,实乃中队长的不二人选。
我等合议,公推他为中队长,洪队长从善如流,也愿意让贤。
此举,不止有利于我等,也有利于国家在此次试炼中与诸国竞争,还望大人玉成。”
太虚殿中仿佛有一声闷雷滚过。
原来,中央晶屏也只能看到各国总分,大致人员在地图上的分布,众人对各支小队的情况,也并不掌握周国那名白须老者手中的茶盏微微一颤,茶水溅出几滴,他象是没察觉,只是盯着晶屏,缓缓道:“十二日,六城,六头白印,无一减员?”
韩国代表呼吸粗重,拳头在玉案上攥得发响。“这绝不可能,三日攻一城都难,还不减员。六头白印
他低低嘟囔了一句,后面的话自己都说不下去。
秦国那位瘦高的代表抬起眼,原本懒散的神情收了个干净,“这不是在编话本传奇吧?”
钟山岳喉头轻轻滚动了一下,眼神复杂地看向楚放鹤。
楚放鹤的脸色,在短短几息之间,先是铁青,后是凝重,最后一点血色都看不见了。
楚放鹤知道,自己这一波,又是完败。
四国代表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若还要强行将薛向按下去,不仅道理讲不通,连国家的面子也要丢干净了。
他缓缓吐了口气,按住玉案一角的玉钮。
“洪恕辞任中队长一职,准。第八中队中队长一职,由薛向接任。”
晶屏光纹滚动,那道命令化作一道道细细光丝,从太虚殿直贯上古战场。
“楚兄断得是。”
钟山岳低声道。
他生怕楚放鹤一个暴怒,来横的,到时候夏国大争失利,这可是递给政敌的现成把柄。
楚放鹤微微点头,心中暗道,“且让他在战场上风光够了,待回了神京,再同他细算。”
试炼场,当楚放鹤宣布完,光幕消失刹那,欢呼声像爆炸声一样冲天而起。
“薛队长万胜!”
“功夫不负苦心人,薛队长壮哉!”
“咱们算是跟对人了!”
全场俱是欢呼声,尤其三十六队的人,几乎是发自肺腑的狂呼。
董瀚文站在人群边缘,任由身旁那些欢呼声在耳边炸开,手指在袖口缓缓。
喧嚣与狂热中,他脑子却无比的清醒。
他把这一路的细节往回倒一
薛向出谋划策,博取眼球;
薛向组织分组,减少伤亡;
薛向击杀白印,大势初成;
薛向拖住黑印,夺得菩提果,充作储备…
如此,桩桩件件,初看,他觉得薛向简直愚不可及,将本可独自壮大的利益,分润给了众人。现在再看,薛向分明是将所有人看作了他的利益点。
正是靠着这些利益点的死推,他一步步从小队长,爬到了中队长。
甚至硬扛过了来自官方的打压。
现在再看,自己当初以为的薛向愚蠢,滥好人,现在看来,不过是人家早就在心里缺省好的金光大道。董瀚文忽然有点想笑。
他在心里问自己一句:“这样的眼界,这样的手段,我真配得上跟他争那个位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