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玄霄负手而立,垂眸俯瞰着跪地的木丙九。
他脸上泛着一丝冷意,用余光瞥了一眼南宫月手中的执事腰牌。
作为一名上位者,且还在执行着祖帝交待的任务,木丙九此举,其实已然引得他心头不快。
在他看来,此乃多此一举。
但若是往深了去想,他只会觉得这只朝廷鹰犬,明显已对道门产生了感情。
你这份对道门的尊重,在瓦解着对于组织,对于月国的忠诚。
「本世子该唤你牛远山呢,还是该唤你木丙九?」秦玄霄沉声说着。
这个中年人恭敬地跪在地上,语气里也满是谦卑,但却运转体内的灵力,让声音传遍了全场:「卑职!木丙九!拜见世子殿下!”
秦玄霄向前走了两步。
如此一来,跪在地上的木丙九,便可看见他的脚尖。
莫青梅看着这一幕,看着自己心仪之人,就这样跪伏着,脸色瞬间煞白。
她站在那儿,突然觉得头晕目眩,有几分摇摇欲坠。
「牛师兄是......是月国细作?”
秦玄霄转身看向南宫月与楚音音,拱手道:「南宫长老,楚长老。」
「此人无名无姓,为朝中奸佞所培养之死士细作,代号木丙九。」
「而他手底下还有一人,随之一同潜伏于道门,代号为火丁一。
「然,此人如今在道门,身份已贵不可言。」
「就算是本世子,此时说出其名,怕是在场诸位,也会不信。」
此言一出,不仅南宫月和楚音音眉头紧皱,连一旁的司徒城等人,都不由得朝着这边望来。
眼前突如其来的一幕,站在他们的视角里,同样是一头雾水,不知这月国皇室,究竟在搞什么东西。
若说他们真是突然自查自纠,并在这等场合表示诚意,他们是万万不信的。
梅初雪等人在此刻突然有一种直觉。
「前面那些都是铺垫,甚至于我们宗门内的细作,也是如此。
「重点只在这牛远山,还有接下来这人身上!」
「甚至于,牛远山也只是工具,只是一把刀!」
那么,此人究竟是谁,能担得起瑞王世子一句贵不可言?
哪怕是夸大其词,那么,这人应该......至少也是真传弟子!
毕竟,总不能是南宫月或者楚音音吧。
而且,秦玄霄方才也说了,这人是牛远山手底下的人。
穿着一身开衩红裙的梅初雪,本是翘着二郎腿坐着,此刻都改了改坐姿,目光幽幽地向下看去。
「韩霜降?」
「还是徐子卿?」
「总不能是...
她摇了摇头,不管是这三人中的任意一个,她都觉得匪夷所思!
韩霜降是超品灵胎,而且是与纯阳之体齐名的玄阴之体。
光是这一点,月国就没道理舍得让她去行此等之事。
更何况,她与徐子卿都是道祖箴言里所说的救世之人,后者更是成了青铜剑的侍剑者。
「这样一想,反倒是那个最不可能的人,在此时最有可能?」梅初雪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俊逸非凡的年轻人。
她还是不愿意相信。
司徒城与滕令仪对视一眼,心中的想法也与梅初雪类似。
只见秦玄霄再度将目光看向木丙九,淡淡地道:「木丙九,把头抬起来。」
这个跪着的中年男子听话照做。
「告诉他们,火丁一是谁。」秦玄霄俯视着他。
木丙九看着这张年轻的脸庞,不知为何,竟有几分恍惚感。
很奇怪,他的身上几乎已看不到多少少年意气,相反,有着一股说不上来的威压。
然而,让秦玄霄感到意外的是,回应他的,是木丙九的沉默。
帝池内,楚槐序通过灵视与灵听,以蔺子萱的视角,观看着这一切。
其实在秦玄霄问话时,他就已经做好老牛说出他的名字的心理准备了。
组织里的人,被洗脑的有多厉害,他又岂能不知。
之前玩《借剑》的时候,这个机构被玩家们扒了出来,这些细作一个个都挺瞬态的。
他们严格执行着《训诫》里的每一句话。
明明边上也没人监督,但倘若有违背里头的内容,自己都会给自己施罚。
像扇巴掌之类的,那都算轻的了。
组织中人,一辈子就活那三件事:忠诚,忠诚,还是忠诚!
一直以来,他也没有刻意地对老牛做过什么。
因为他压根不怕暴露。
至于为什么从没想过自曝,纯粹也是怕影响到老牛。
若是道门知晓了组织的存在,门内开始自查,他不确定牛远山是否真的一点蛛丝马迹都没留。
楚槐序是一个很简单的人。
他不知道站在大众视角,或者说站在其他人的角度,牛远山是不是一个好人。
但在他这里,老牛至少不差。
更何况,老牛帮过他,也救过他,一直待他如子侄。
仅此而已。
只是他怎么都没想到,木丙九居然也会在秦玄霄问话时,始终保持沉默。
「妈的,你别搞啊!」
楚槐序心中一沉。
这同样不是一个好的结果。
他甚至宁愿老牛把他给供出来得了。
祖帝感觉到了楚槐序的心神,没有先前那般稳固了。
他立刻吩咐秦玄霄,继续行事。
「没想到,木丙九,你竟选择了第二条路。」
「不过于朕而言,结局都是一样的。」
高台之上,秦玄霄火冒三丈。
他那张透露着些许威严的年轻脸庞上,浮现了一抹愠怒。
他低头与木丙九对视。
毕竟,他就算再怎么被帝君神念所影响,骨子里也还是个少年。
现在众目睽睽下,这只朝廷鹰犬竟缄默不答,他身为皇室,怎会不觉得丢脸?
老国师明玄机一直在边上垂手而立,那双空洞的眼眸始终对着前方。
似乎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只是,就在此刻,他忍不住抬起头来,「看」向了云层之上。
「连他都来了麽?」明玄机心想。
这让这位老国师越发认定,已成死局。
只听秦玄霄沉声道:「木丙九,告诉南宫长老与楚长老,火丁一是谁!」
回应他的,依旧是沉默。
而高台之下,已经有义愤填膺的东洲镜国人忍不住了。
也不知道是哪个好事者高喊了一声「是谁」,马上就引得群情激愤,声音此起彼伏。
「有什么不敢说的!」
「到底是谁!」
「瑞王世子,把这等细作的名号报上来!」还有镜国人这般高喊着。
这倒是让秦玄霄的眼里都闪过一丝诧异,忍不住饶有兴致地看向了高台之下。
事实便是如此,林子大了就什么鸟都有。
人一旦多了,局势就很难尽在掌控。
这也是为何真正的运筹帷幄之辈,都不会把计谋搞得过于弯弯绕绕,因为所谓的环环相扣,是最难实现的。环节一旦多了,涉及的人一旦多了,意外便会多。
一环一环又一环,那是话本小说里才会有的情节,借此来凸显智计无双罢了。
秦玄霄低头看向他,语气再度一变。
「木丙九,本世子代表天家,再问你最后一遍,火丁一是谁?」
「或者,不如本世子换句话说..」
「楚槐序是谁?」
最后五个字一出,可谓是全场哗然。
议论声顿时四起,根本止不住。
神经最为大条的楚音音更是下意识地就猛地一拍桌子,老少女站起身来,出声厉斥:「放你娘的狗屁!」
道门的队伍中,一瞬间也群情激愤。
韩霜降和徐子卿都下意识地就站起身来。
现场人实在是太多了,以至于场面瞬间都有几分失控。
楚槐序?
他说是楚槐序?
而就在此时,九天之上的云层中,突然传来了一阵莫大的威压。
威压瞬间就让全场的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更有几分喘不过气。
就连高台上的那些修行巨擘,都多多少少受到了影响。
司徒城等人的脑海中,瞬间就冒出了一个人。
「此等威能......这是月国的那位护国者?」
一位第九境五重天的存在。
现场唯有秦玄霄丶明玄机丶蔺子萱丶木丙九这四人,不在威压的压制范围内。
「木丙九,别忘了你的身份!」秦玄霄再度出声。
木丙九跪在地上,先前,秦玄霄让他抬起头来。
此刻,他却缓缓低下头去,以头抢地。
不知为何,牛远山又想起了那一天。
那天,楚槐序跟他说,牛执事,我不是想你放过我,我是想你放过你自己。
他在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
若是能放过,这么多多年,早就放过了。
他放不过他自己。
但是或许,我可以放过你。
一如那次下山执行任务,他被楚槐序所救后心中所想。
身上背负着牢笼,是很多人人生的常态。
鸟在笼中,恨关羽不能张飞。
人活世上,虽八戒亦难悟空。
他或许什么都知道,可他的人生经历,让他迈不出这一步。
他老了,老到已经习惯如此。
若非组织,他也早已冻死在那个雪夜了。
但一直被他视为子侄的火丁一.....不,是楚槐序,他还年轻。
道门真传,玄黄魁首....
师门长辈器重,同辈威望甚高,兄弟道侣在侧....
「这不一样的人生,便让他去活吧。」那一日,老牛心想。
此时此刻,这头道门的孺子牛,俯首跪地。
面对着秦玄霄那句「楚槐序是谁」的提问,牛远山的回答是:「楚槐序便是楚槐序。」
「卑职早已传讯,火丁一已死,世子殿下莫非不知?」
此言一出,全场再度一片哗然,只是这股威压给压着,大家一下子也闹不起来。
秦玄霄站于高台上,活脱脱像是一个小丑。
而今日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场盛大的闹剧。
在场这么多人,肯定也不乏阴谋论者,对于楚槐序的真实身份,心中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但更多的人只觉得一切都发生的莫名其妙。
这是在搞什么?
秦玄霄的脸色,开始变得铁青,但他的脑海中,却再度传来了祖帝的声音,吩咐他按照自己说的去做。
「木丙九,没想到连你也会这般执迷不悟。」
「楚槐序如今身在帝池中,他若非我月国人,又怎会吸纳帝君神念,又怎能身怀我月国气运!」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心头,又冒出了困惑。
事实上,秦玄霄也一头雾水。
他心中甚至掀起了愤怒。
因为在他看来,帝君神念是属于他的。
「他竟真的......夺了我的造化!!」他的心中,发出了怒喝。
这是他决不允许之事。
可祖帝的吩咐,他又必须照做。
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生死尽在他一念之间,甚至连宫内那位皇爷爷,亦是如此。这是月国皇室数百年间的福泽造化,但也是代价!
「木丙九,你既执迷不悟,又罪孽深重,你自戕吧。」秦玄霄冷声道。
高台之上,南宫月与楚音音闻言后,对视一眼,纷纷出手阻拦。
司徒城等人犹豫了片刻后,基于四大宗门同气连枝的想法,亦紧随其后。
所有人都不信,一切会发生的这般儿戏。
背后肯定另有隐情。
牛远山还不能死!
可在九天之上,一股无可匹敌之力,却传达而来。
这让南宫月意识到,自己先前给小师叔进行的一番传音,怕是也被此人用神通手段,无声无息间拦下了。
然而此刻,跪伏在地的中年男子,整个身子竟松弛了几分,且缓缓吐了一口浊气。
「是。」他说的是:「木丙九领命。」
终于......解脱了吗?
劣血飞溅。
木丙九滚烫的血液,洒在了自己久别的故乡。
帝池内,楚槐序心神大震。
无尽的愤怒开始在他的心头滋生。
但祖帝等的便是这一刻。
距离十二个亨辰,只差最后一炷香的亨间了。
他泥的便是现在!
整个大阵,开始散发了更为耀眼的血拐光芒。
一股股奇异的力量涌永楚槐序的体内。
四缕神念裹挟着这些血拐之力,以及一部分月国气运,试图幸开楚槐序的识海。
氤氲的雾气后头,林青瓷轻叹了一口气。
「最后一炷香了。」
她看着血光闪耀的大阵,封锁了自己体内的部分气机与神念,然后,打开了那枚玉亍,将里头三人份的药物,全部一口吞咽了下去。
她开始闭上眼睛,催发药力,并默默运转《嫁衣》的最后一部分内容。
一炷香后,她的气机封锁将会解开。
届亨,动情的她,会完全凭借人体本能行事。
帝池内,楚槐序的身体不再被禁锢住,他开始做出一些奇怪的姿势与动作。
因为这具肉身的控制权,正在被争夺。
在血光的映照下,他的一双眼睛里,也满是血拐。
无尽的愤怒,让他呲目欲裂。
先前,他一直想着的是:我欠怎么办。
此亨此刻,无尽的疯狂,开始逐渐在他心头蔓延。
他只泥他死,泥这帝君神念死!
怎么救自己的方法,他一直没想到,但怎么同归亥尽的法子,却是有的。
对亥修行者而言,本命法宝与自己心意相通。
第一处帝池前,摆放着楚槐序褪去的衣物,以及随身携带的物品。
一甩黑色的珠子,开始缓缓飘了メ来。
连带着这把剑鞘,都朝着第十处血池飘去。
但这里有着强大的阵法禁制。
不管是定风波还是道生一,都因为主人的修为太弱,以至于无法发挥出自己的无上威能。
可是下一刻,在主人的意识下,道生一用自己的力量,牵引出了鼎内的祟丹。
祟气,乃天下至邪之气,吞噬万物。
而这祟丹,更是用祟气炼化而成,还要更为恐怖。
它一这样缓缓地朝着帝池飘去。
阵法将其拦住,可整片禁制屏障却开始因它而产生扭曲,一股股力量被它疯狂吞噬。
它这样穿透了禁制,朝着帝池内的楚槐序飘去。
肉身的控制权,依然被两股力量所争夺着。
心剑与南流景使出了最后的力量,将裹挟着血拐之气与气运的帝君神念给暂亨斩退回去。
向来睚眦必报的楚槐序,在面临舍亨,开始越发疯狂,只要对方死!
「是现在!」
「妈的,给老子死来!!」
道生一牵引着祟丹,将其拍采了楚槐序的身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