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已经告诉过你,我的研究有了巨大的进展。”
唐影笑道:“我很早就已经成功了,便是后天,他是我最大的骄傲,正是他的成功告诉我,我的想法行得通!
可是后来在其他人身上几乎都失败了,后天仿佛只是昙花一现的偶然。
但我不信,这些年来我不断努力,到如今终于又有成功的迹象,我可以重现后天身上的成功,虽然要耗费海量的灵物。
可是这都值得的,我的选择是对的。”
刚开始还有些激动的她,说到后来,语气中唯有成竹在胸的平静。
罗毅惊怒交加,视线在唐影和那持刀青年之间来回挪移。
青年持续不断以黑色刀芒吞噬焚烧罗毅的浩然气以助长自己刀势,此刻迎着罗毅的视线平静言道:
“不必这么看着我,我姓唐,名叫唐后天。”
看着那青年堪称冷酷的双眸,罗毅嘴唇动了动。
对方先开口,语气漠然:“抛妻弃子的人,不必这么看着我。”
罗毅面上浮现一层痛色:“我没有,当初是……”
唐后天漠然道:“当初是你背叛娘亲,此后也从来没有尝试补救,反而仍屡屡同娘亲为敌。”
罗毅:“你知道她做了什么吗?”
“我知道。”
唐后天面不改色:“我很清醒,所以我知道帮亲不帮理,我们是一家人,娘亲想做什么,我自然要帮助娘亲,而你,你向着外人,背叛了我们,抛弃了我们,还帮外人捕杀我们。”
最初的暴怒之后,罗毅面上现出更多悲凉之色:“她做的事,已经害死很多无辜的人,还会害死更多的人。”
唐后天冷酷的眸光终于有了些波动。
流露出的情绪是淡淡的感慨和少许的失望。
“从当初到现在,一如既往,外人在你心目中,比家人更重要。”持刀青年静静说道。
罗毅:“你当初也险些成为这样的代价!”
他转头怒视唐影:“你当初拿这孩子动手的时候他才多大?如果失败,这孩子也会死的!”
唐影望向唐后天,其目光中慈爱与狂热交织:“作为一个天才得以新生,如果不成功,那作为一个平凡人就此离开人世,也没什么不好。
平凡人,这世上太多了,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不用往娘亲身上推卸罪过,是她造就了我。”
唐后天言道:“至于你,从来没养育过我的人,现在摆出一副慈父模样来做什么?”
借助唐影三省归元牢的帮助,他吞噬焚烧罗毅浩然气,当前刀势已经蓄积到了顶点。
所有的黑暗刀芒开始凝聚,化作一把长度超过十米以上的黑色巨刀,并高高扬起。
正是凛日刀另一式杀招,针对单个目标攻击力卓绝,也是杀意满盈的一招。
太阳末路!
“至少修持五层煞气了……不,还更多,看着像是六层煞气。”
罗毅悲凉地看着杀意冲天,手上不知沾染多少血腥的儿子。
对方的面容变得模糊,仿佛重现孩提时代尚在襁褓中天真无邪的可爱模样。
而唐影的相貌,这时反倒无比清晰。
并非对方青少年时的相貌。
就只是眼前当下的模样。
岁月没有带走她的风采,女子美貌依旧,更加雍容。
可是,那双交杂慈爱和狂热的眸子,让罗毅陌生的同时,却也感到熟悉。
走纯武夫路线高手的面上,他经常看见类似神采。
儒家武者尤其是大宗师层次的高手身上,出现这一幕却很少见,但漫漫历史长河并非绝无仅有。
走火入魔。
“今日,你什么都带不走。”罗毅目视唐影,离奇的平静:“我会带走你。”
他开口的同时,唐后天手中高举的恐怖刀锋,已经朝这边当头劈落。
唐影以三省归元牢全力围困罗毅,定住其身形,而唐后天先是暗蚀大日,再出太阳末路,单算一招之间的攻击力和杀伤力,足以媲美三品大宗师,甚至面对部分人犹有过之,此刻作为主攻,朝罗毅全力一刀斩下。
可是看似浩然气损耗严重,当前动弹不得的罗毅,身体周围的空间,忽然现出瞬间的扭曲。
他单手握持,另一端明明悬空却绷得笔直的琴弦,此刻更是骤然崩断!
仿佛裂帛一般的刺耳声音惊心动魄刺得唐影、唐后天母子都心神震动。
唐后天手中刀锋仍然凶狠劈落,可是伴随虚空的诡异扭曲,那暗黑长刀,竟然也隐约扭曲。
以罗毅为中心,儒家端方的浩然气完全变了模样,变作肆虐而又狂躁的恐怖风暴,远比先前唐影三省归元牢的三重流风更加狂暴。
这风暴直接拖着唐氏母子不由自主身形向前,投向风暴中心。
唐影的三省归元牢渐渐瓦解。
她望着罗毅却面现恍然之色:“……礼崩乐坏,这就是礼崩乐坏吗,你也成功了,你完成了这门绝学?”
罗毅不答,身处风暴中,他身形亦迟滞,举步维艰走到唐影面前后,忽然转头,面色平静,向另一边唐后天轻声说道:
“恨我吧。”
然后,他便转头,动作缓慢地抬手,按在被风暴所困如今反过来动弹不得的唐影胸前。
唐影没有惊惧没有愤怒,反而再次大笑:“礼崩乐坏,好一个礼崩乐坏!”
大笑声中,风暴的中心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虽然唐影的浩然气支持各种儒家绝学抵挡,三品大宗师的底子配合四方“信”之印章防御惊人。
但风暴还是渐渐开始撕裂她的身躯。
虽然看上去极为缓慢,但那破裂的势头不可逆转。
礼崩乐坏者,乃是罗毅昔年意外情况下自创的儒家绝学,尚只是个雏形,便显露斯文扫地有违他一贯所学的凶暴,给他封存。
施展之人,自毁引发乱流,短时间内带来极为强悍和恐怖的破坏力,事后折损自己三才阁内全部“礼”之编钟,纵使还有命在,也修为尽废。
但到如今,他终于还是完成了这门对儒家武者而言堪称离经叛道的禁忌绝学,并在今日施展出来。
第一次实战,也是最后一次。
不止唐影身躯最终被撕裂。
连唐后天浑身浴血,身形不自然地扭曲。
但他不是罗毅主攻的目标,虽然一身黑衣都被鲜血浸透,可还能勉力支撑。
而罗毅带走唐影之后,风暴便开始减弱,并快速消散。
三品大宗师罗毅七层三才阁内,当即空出六阁。
他六组“礼”之编钟,全部化作乌有。
其一身修为,也从三品大宗师直线向下跌落,生生跌回九品武者层次。
其人站在原地,摇摇晃晃,头痛欲裂,伤神过度之下脑海中一片空白。
“娘!”
冷漠的唐后天目光终于晃动,发出受伤孤狼一般的厉吼。
他握着断刀,艰难站起身,想要冲向罗毅。
但先前因为三省归元牢和礼崩乐坏而无法靠近的王阐等人立刻赶上来。
重伤的唐后天再盯着罗毅看一眼,愤然转身奔逃。
王阐看着眼前被整片轰成废墟的典簿厅,察觉到罗毅本人状态极为不妥,担心另有其他敌人,终究没有追击唐后天,而是先护住罗毅周全。
罗毅头痛欲裂,眼前朦胧。
但看着唐后天身影恍惚似是消失不见,他仿佛下意识般,发出一声喟叹。
礼崩乐坏动静巨大,哪怕东都当前大乱,四处声音嘈杂,东都学宫里这时仍然震动四方。
东都城外,杨坤伦和邓诚愈发焦急。
除了近处的拓跋锋和远处的徐永生之外,常杰也出现在围攻邓诚的战场外围。
他甚至比后方的徐永生,还要更加谨慎。
三人中,数他修为境界最低,和邓诚实力差距最大。
一招不慎,他甚至可能一个照面就被宗师邓诚重创,还不影响邓诚迎击拓跋锋、徐永生。
尤其因为兵器的缘故,使得邓诚在众多不以弓矢闻名的武道宗师中,乃是攻击覆盖范围颇大颇远的一位。
因此常杰小心再小心。
他选取的方位和移动的路线相当暧昧。
仿佛在故意引邓诚抢先把他解决掉。
邓诚虽然着急入东都,但这时面对围攻,沉下心来,不焦不躁,对于常杰的碍眼,更是视而不见。
反正,以其人修为身手,不足以对他造成威胁,有没有都无所谓,只要解决了拓跋锋和那个隐藏的弓手……不,只要解决了眼前拓跋锋就可以,对付常杰,他只需要一招。
邓诚念头刚刚转到这里,忽然就见常杰猛地一扬手!
霎时间,一道七彩流光自常杰手中飞出,仿佛黑夜里一道彩虹横过半空,转眼就到邓诚跟前。
所取角度,释放时机,都不如远处徐永生的豳风箭。
可是这道七彩流虹,在半空里竟忽地自动加速,速度明显快出一截。
本就被徐永生、拓跋锋远近夹击搞得头疼的邓诚,顿时被打个措手不及。
他几乎在看见那道七彩虹光忽然加速的第一时间,便意识到这不只是常杰本人暗器手法精湛。
仿佛虹光一般的暗器本身定然另有玄机,不是一般俗物。
这种情况下,邓诚虽是宗师,也不好托大,凭自己血肉之躯强行抵挡。
哪怕只是负轻伤,他眼前都还有拓跋锋、徐永生这样的对手。
而且今晚东都局面复杂,除了这几个年轻人,还可能有别的强敌。
邓诚心念电转间,手中长鞭猛然回收,面对三个修为低于自己的年轻对手,转而采取守势,长鞭在自己身前舞了个密不透风,同时挡下拓跋锋的枪锋、徐永生的箭矢和常杰那道虹光。
虹光倒飞而出,落在一旁地上,现出真实模样,乃是一根约莫半尺长短的梭镖,即便落地,夜色里也闪烁七彩光辉。
常杰把握最大的第一镖没有命中,也不气馁,仍然小心翼翼在外围游走,提防邓诚突然暴起。
邓诚这时却不好再随意无视这个貌不惊人的青年。
他不确定常杰手中还有没有类似的特殊暗器,但只能先当做对方仍有余力攻击来戒备。
可如此一来,他精力更进一步分散。
眼前拓跋锋的长枪锋芒则随之越发狂野。
他身处内圈,常杰在外圈,徐永生则在更外圈游走。
三个人虽然聚少离多,但这时远、中、近配合默契,将邓诚拖在原地动弹不得。
虽然身处第一线直面宗师锋芒的拓跋锋压力巨大,但邓诚一不留神间,亦随时有翻船的可能。
眼见邓诚被不知突然打哪里冒出来的小辈缠住,连东都城都进不去,杨坤伦双目中凶光闪烁,有心突然抵近帮对方解围。
只需要他一招,便足以改变局面。
但可惜,任君行让他无法越雷池一步。
甚至因为分心邓诚那边,反而是杨坤伦全身一震,雷电所化刀锋侧劈在他身上。
若非宝甲护体,这一招不慎他就当场先挂彩了。
莫说任君行本就认识常杰,就算从前没打过交道,这位镇魔卫大将军也一眼看出牵制住邓诚的两个年轻人,同样是朝廷通缉的钦犯。
但任大将军眼下全然不管那边两伙钦犯互殴,只专心致志盯着眼前的杨坤伦。
……准确说,也并非全然专心致志。
东都城内的局势同样让任君行牵挂,但他当前也只能先专注于眼前。
好在,有高手陆续来援。
远方一道浩瀚的刀气,势如天火燎原,向杨坤伦袭来,同任君行的雷霆一同夹击。
杨坤伦闷哼一声,认得是河洛名门郑氏的大宗师。
他们六道堂里,同样有郑氏的代表,但是,是另外一支。
而眼下这位,则是效忠当朝乾皇。
此前因为郑世光、郑彬、郑一山等人,一直颇具争议的郑氏一族,此番总算找到机会,清洗身上污名。
是以来者二话不说,刀刀霸道磅礴,一时间比任君行出手还要更加积极。
见状,杨坤伦双目中似有黑色的火苗跃动,不知心底究竟作何打算。
但他发出一声长啸后,开始背离东都城,欲要突围离开。
不用他啸声提醒,邓诚也发现有另一位三品大宗师赶来相助任君行。
他同样当机立断,如铁龙一般的长鞭挥舞之下,猛然向外横扫,挡住徐永生、常杰的冷箭和暗器,同时也拦住拓跋锋怒龙一般都枪锋,然后立刻抽身而走,不再谋求闯入东都,与杨坤伦从不同方向分头突围。
徐永生三人见对方退走,没有追击。
东都内外当前局面太乱。
任君行没有理会他们这一小股反贼,不代表其他人同样不理会。
兵荒马乱之下,敌友随时可能改变。
拓跋锋双目血红褪去之后,本就伤势未愈中气不足的他,气息顿时更弱,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
“我一人进城,你们先走,注意安全。”徐永生跟拓跋锋、常杰招呼一声。
常杰颔首:“你也多保重。”
然后便陪同拓跋锋一起从其他方向离开,径自重入邙山。
徐永生留心观察局面。
当前城中大乱,城防比刚才更弱。
杨坤伦、邓诚退走,也让城头禁军松一口气,反而略微放松警惕。
徐永生借助白翳绫,走走停停,起起伏伏,最终悄然入城。
刚一进来,便见火势四起,金吾卫、镇魔卫、千牛卫等禁军军士,还有河南府、洛阳县的衙役,四处奔走,除了救火和缉拿六道堂中人外,还在缉捕镇压一些趁火打劫的市井流氓之辈。
徐永生想起先前学宫方向的动静,放心不下,于是打算先前往新德坊的学宫,然后再回永宁坊一带看看。
他尽量隐匿自己身形,刚刚才走过一条街,就忽然看见前方有一道晦暗的月牙划过天际,冷厉而又凶煞。
回想和挺先前提过的消息,徐永生立刻联想起十大寇中与杨坤伦并称的女性宗师高手“天钩”谈笑。
其人出手极为凶悍,不过当前作不得大乱。
因为现任河南尹,三品大宗师赵榞就在这片街区。
谈笑虽然入了东都城,但没有为了六道堂要跟朝廷搏命的意思。
面对三品大宗师赵榞,她且战且退。
与之相距不远,隔着一片里坊的地方,六道堂“紧那罗王”曹静,正隐蔽行事,布置一份儒家典仪。
他们之所以盯着东都不放,自然因为这里是大乾两都之一,龙脉灵气汇聚枢纽所在。
同时东都乃是女帝当年为大坤皇朝立下的神都。
虽然多年过去,但对周氏后裔来讲,这里仍然至关重要。
抓紧机会,动摇东都地脉,以法仪炼制自家所需宝物,不仅有利于后续修炼提升,更涉及到大坤皇朝卷土重来的契机。
曹静借助宝物藏匿自身和典仪,但随着典仪发动,对地脉影响越来越深,赵榞马上就察觉异样。
谈笑这时则难得出力,反守为攻,牵制赵榞。
可就在典仪生效,谈、赵纠缠之际,东都城里这片街坊上空,忽然有白光闪烁,照亮夜空,令附近一片区域仿佛直接进入白昼。
赵榞、曹静见状,同时一惊。
谈笑似是同样惊讶,目光中却隐约流露少许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