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老爹陷入了自我怀疑与否定,苏录知道光靠嘴上安慰是没用的。
作为有丰富从业经验的金牌讲师,还是得帮他找出症结来,看看能不能对症下药。
于是他让苏有才先别准备第二场了,叫来大哥,一起帮老爹复盘一下第一场。
苏录先让苏有才将昨天的作文默写出来,拿起来一看不禁大吃一惊。
“这篇文章不是爹的真实水平啊!”
“确实,跟平日的练习没法比。”苏满也深以为然道:“其实二叔近来进步很大,只要正常发挥,过县试应该不在话下的。”
“可是我一进考场,就没法正常发挥……”苏有才苦着脸道。
“别着急。”苏录沉声道:“我们先复盘一下!”
“好。”苏有才便把昨天考试的经过,包括心路历程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苏满听完无奈道:“二叔的思维太发散了,所以才能写出好诗来。但制艺是议论文,讲的是条理,要一条道走到黑。”
“是。”苏有才深以为然道:“我也知道自己东一榔头,西一锤子,哪哪都深入不了。”
说着双手深深插入发间道:“可我就是控制不了自己。”
“所以归根结底,是选择障碍啊!”苏录一吹桌子,沉声道:“我知道爹为什么总是发挥失常了,因为你病了!”
“我病了,什么病?”苏有才指着自己的鼻子。
“选择困难症!”苏录便一字一顿道:“用兵之害,犹豫最大;三军之灾,生于狐疑!”
“这是吴子说的话?”苏有才问道。
“是。”苏录点点头,目光炯炯望着父亲道:“我们文战虽无硝烟战火,但道理亦是如此!”
“确实。”苏满深有体会地点头道:“若瞻前顾后,计较多端,未有不耽误事者。”
“……”苏有才神色凝重地寻思片刻,问道:“那我平时作文,为何不会犹豫狐疑?”
“因为平时只是练兵,不牵扯生死成败,怎么写都可以,父亲当然不会左右为难了。”苏录沉声道:
“但考试时,父亲会不由自主地认为这篇文章重要,要慎之又慎,考虑周全。这本来是没错的,但父亲经年累月落榜,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心里满满都是自我怀疑、自我否定,很快就会陷入混乱,从而彻底失去判断能力。那还做什么文?”
“还真是这样!”苏有才一拍大腿道:“儿啊,你说得一点也不差!”
“所以再练习也没用了……”说完他失落地低下头。
“二叔,你应该问,那还有救吗?”苏满无奈道。二叔这心理创伤也太严重了吧?
“那还有救吗?”苏有才可怜巴巴地问道,但他也不抱什么希望。这毛病困扰自己多年了,而且每次失败都会加重,他觉得已经无可救药了。
“有救,当然有救!”却听苏录斩钉截铁道:
“方法也很简单——宗杲大师云:‘如载一车兵器,逐件取出来弄,弄了一件又弄一件,便不是杀人手段。我只有寸铁,便可杀人!’”
“确实。选来选去选得心都乱了,还不如随便一条道走到黑呢!”苏满赞同的。
“道理我也明白,可我就是控制不了我自己啊……”苏有才郁闷地拍着自己的手背道:“落笔的时候总是会犹豫,觉得另一个选择可能会更好。但换成另外一个,还是一样会这山望着那山高……”
“这不是手的问题。”苏录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是这里出了问题。”
说着语出惊人道:“既然大脑决策混乱,那我们就不要大脑决策了!”
宋代就‘知脑主思’了……
“啊,不要脑子了?”苏有才吃惊道。
“不是不要脑子了。是给你一套决策流程,你强制自己执行这套流程,不执行大脑的想法!”苏录道。
“这也行吗?”苏有才和苏满异口同声问道。
“为甚不行?人是可以被管住的,自己也能管住自己。”苏卷王淡淡道:“每天鸡鸣,大脑都希望继续睡觉,但我们可以用意志克服惰性,闻鸡起舞!”
“每次遇到特别气愤的事情,我们会想骂脏话想打人,出离愤怒了甚至想杀人!但我们做了吗,没有?我们连脏话都没说,因为君子要‘克己复礼’!这就是用纪律约束了自己的念头。”
“有道理。”苏有才信服地点点头,忙问道:“那到底该怎么做呢?”
便听苏录朗声道:
“可以用‘三步破贼之法’!”
“第一步,直觉优先,抓第一反应!选择困难多因过度权衡细节,忽略大脑基于经验的第一反应。事实上,第一反应往往暗合核心需求,优于反复纠结的结果!”
“记下第一个冒出来的答案,便直接进入下一步——合规审查!”
“用一百息时间审视这个答案,不要考虑它的优缺点,只审查一点——能不能用!只要正确破题、没有跑题、可以写出一篇合规的文章,就迅速进入最后一步‘一去不回’——不修改、不假设、不回头!”
“不回头我能理解,不假设不修改是什么意思?”苏有才问道。
“就是不假设别的可能!”苏录答道:“一旦定下绝不修改!”
他又支招道:“如果父亲实在控制不了自己,我还有绝招,你就把破题第一句,直接写在答题卷上。破釜沉舟,便绝对不再犹豫了!”
“这法子好,绝对立竿见影!”苏满深受启发道:“反正二叔的文章越犹豫越糟糕,真不如直接沉船破釜,一往直前!”
“好。”苏有才重重点头,发狠道:“我就用这法子了!”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苏录问道。
苏有才想一想,问道:“要是第二步发现‘第一选择’不能用咋办?”
“就回到第一步,再抓一个第一反应,重复这一步。”苏录答道。
“那就没有问题了。”苏有才五体投地道:“儿啊,你这法子简单明了,一学就会!”
“那好,父亲这两天就练习这‘三步破贼之法’,习惯在这个‘快速决策框架’下作文!”苏录最后沉声道。
“是!”苏有才重重点头。
从此刻,他才真正把儿子当成了老师。
隔天放榜,苏录没让苏有才去。小哥仨一起去学宫,替他看榜。
说起来泸州武学也早就开学了,但苏泰年前就请了一个月的假,说要陪考……武学就这点好处,一个敢请假,一个敢批假。
所以县试之后,苏泰才会跟苏满苏录一起回泸州。
苏有才当然也要回去,但到底是以考生还是家属的身份回,还得看他的表现。
哥仨说着话来到学宫门前。好家伙,看榜的人山人海,根本挤不到前头去。只好先在一边等着……
便见不断有考生红着眼圈出来,失魂落魄离去。高高兴兴而去的反而是少数。
这很正常。县试初试录取率最低,两榜加起来也才录八百二十人,足足两千四百人被淘汰……
哥仨正等着呢,就见省身斋众人,笑嘻嘻地自人丛中挤了出来。
一见苏录,他们便高兴地围上来,一口一个恩丈……
这声‘恩丈’平时都在心里,是不会叫出口的。
“看来考得不错。”苏录笑道。
“还行还行,没丢恩丈的脸。”众同窗高兴道:“我们十四个人里七个出圈的,另外七个也都在副榜上!而且之鸿考了第二,乔枫考了第四,万舟考了第十!”
“厉害厉害,恭喜恭喜!”苏录高兴地抱拳道:“以后咱们就是同案了。”
“多亏了案首!”三人也高兴地合不拢嘴。考前十其实挺难的,三千考生虽然大多是凑数的,但太平书院一批批的学长们可不是吃素的。
其它人里,苏淡考了第十一,王翀第十三、陶成第十八、马千里第二十。
苏录又问李奇宇和程万范这俩活宝道:“你们在哪个榜上?
“那还用问吗?”李奇宇苦笑,程万范郁闷道:“副榜。”
“继续努力吧。”苏录拍了拍他俩的肩膀。“争取初覆上岸!”
“嗯。”两人重重点头。
因为榜上只有考号,没有名字,所以众同窗也不知道有才中了么。
这时候人也少点儿了,便陪着苏家兄弟一起杀进去,寻觅苏有才的考号——‘鉅字贰號’。
由于考试人数太多,所以考号采用的是千字文加数字的组合。
“‘鉅字贰號’,找到了——在这里!”人多力量大,没多会儿,便听马斋长站在副榜前大声道。
“好!太好了!”哥仨一起高兴地叫好,比苏录中了县案首还高兴……
然后众人便高高兴兴地前往县衙。陪着要参加初覆的同窗,用手里的一半浮票,换取下一场的浮票。
因为时间紧迫,所以认票不认人,倒省了苏有才再跑一趟了……
省身斋的同窗们自然说说笑笑,闹作一团。
苏满和苏泰落在后面,前者小声道:“怎么样,祖宗厉害吧?二叔考砸了,都捞起来了。”
“灵!”苏泰重重点头。
“所以我们不冒一点险,谁也不能说。”苏满轻声道:“法不传六耳,第三个人知道就不灵了。”
“明白。”夏哥儿便一脸坚毅地点点头,甘做无名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