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五日天不亮,全家男丁一起送苏有才二进宫。
这两天他一直在练习‘三步破贼之法’,但到底能不能行,还得经过实战检验。
路上,苏录嘱咐老爹:“进场之后,先把这三步写在纸上,严格照章办事!”
“要是还忍不住,就用那破釜沉舟的法子。”苏满也补充道。
“嗯嗯,放心吧!”苏有才一咬牙道:“我一定会管住我自己!”
苏有金苏有马虽然觉得够呛,但这种时候,肯定要以鼓励为主……
今天学宫门口的人明显少了很多,入场的秩序也好多了。第二场,八百名童生都可以进号舍考了,没必要再抢椅子了。
苏录还看到李奇宇、程万范七个同样要进场的同窗,挨个给了他们爱的抱抱,让他们带着‘爸福’进场。
至于林之鸿、马千里等人都是来送考的。他们已经获得了州试的资格,便不会再参加覆试了。
原本出圈的童生继续参加覆试,是为了争夺县案首。现在案首已决,名次就已经无关紧要了。谁还愿意进场遭那个罪?
苏录把认识的人都送进考场。一回头,我去,发现大哥二哥又不见了……
“这俩小子整天鬼鬼祟祟干什么?”苏有马小声跟大哥嘀咕道:“年纪也到了,不会是去那种地方了吧?”
“瞎说,哪有一大早去的,人家不开门。”苏有金摇头道。
“大哥很懂啊。”苏有马嘿嘿笑道。
“好像你不懂一样。”苏有金撇撇嘴,哥俩就笑作一团。
这天,苏家人做足了有才又会天黑出来的准备,没想到还不到中午头,他就提着考篮出来了……
“咋,让人撵出来了?”苏有金大吃一惊。
“大哥你想什么呢?”苏有才无语道:“就不能把我往好处想?”
“咋,二哥这是提前交卷了?”苏有马也震惊道。
“那当然,这回我是第一个交卷的!”苏有才仰着头,骄傲道:“好说歹说才放我出来。”
“不是,上回你还是最后一个,这回又变成第一个了?”苏有金不解道:“这变化也太大了吧?”
“这都是我儿子的功劳啊!”苏有才伸手要去抱苏录:“来,爸爸抱一个。宝贝儿子,你这‘三步杀贼法’太好使了!”
“苏前辈注意形象!”苏案首赶紧躲开。
“什么‘三步杀贼法’?”苏有金听得一头雾水。
“杀的是心中贼,不是山中贼!”苏有才像换了个人一样,还来个戏台上的武生亮相,眉飞色舞念白道:
“吾心中有二贼,一姓胡曰胡疑,一姓尤曰尤豫!这胡贼,惯在心头布疑云,直教俺辗转反侧难安神;那尤贼,更似藤蔓缠心根,恰似钝刀割肉痛三分!”
说着念白转急,语调铿锵道:“幸得爱子传三策,三策齐出贼魂散!胡疑化烟尤豫遁。俺如今心似晴空月一轮,敢踏千山破万难啊啊啊!”
最后居然还拿腔拿调唱了起来!
“哈哈,老二多年不听你瞎唱了,心情这么好吗?”
“那当然了。破了那心中贼,区区五经题不在话下,俺已治诗二十载,还不是手到擒来?”苏有才心花怒放,半唱半念。
“行吧,那就看你能考成啥样吧。”苏有金笑道。成绩如何不论,弟弟能走出阴影,破了心魔他就很高兴。
“走走,我请你们好好尅一顿去!”他便招呼自己的兄弟侄子道。
“不找找我大哥二哥?”苏录问道。
“别管他们,谁知道在哪里快活?”苏有金一摆手。
明伦堂。
卢知县看着苏有才的卷子第一个被呈上来,也大吃了一惊:“他这么早就交卷了?”
虽然半边浮票上没有名字,但礼房张司吏手里有报名册,一翻就知道是谁。
这不算违规,因为县试府试不要求糊名,所以卢知县也就是做做样子,让童生们感觉公平而已。
“这是破罐子破摔了吗?”卢知县见状难免眉头一皱。
“还真不是。”尤幕友赶紧拿过来扫一眼。
“拿来我看看。”卢知县从他手中接过苏有才的试卷,快速读了起来,也是啧啧称奇道:
“哎,这文章写得还挺出彩呢!瞧瞧这句‘流以明用,体用虽分,道则一揆,盍详论之?’还有几分他儿子的风采呢。”
“东翁,说反了。”尤幕友小声提醒道。
“哦哦……终于看出是爷俩来了。”卢知县便改口。又不解问道:“怎么他简单的四书文没写好,反而难上许多的五经文写好了呢?”
“可能是状态不好那一天。”尤幕友猜测道:“毕竟上了年纪,指不定赶上腰疼腿麻。”
“嗯,有道理。”卢知县想到自己的难言之隐,登时十分理解地点点头,却又犯愁道:
“那怎么办呢?正场作那么烂。直接让他出圈不太合适吧?”
不管哪级科举,头场四书文都是最重要的,权重少说有七八成,县试更是如此,所以叫正场。
所以覆试的名次,依然要参考头场的四书文的。苏有才就是把五经文写出花来,也不可能直接从五百多名,直接拔进前十五去。
那样苏有才会承受负面舆论的。就算自己可以置之不理,说不定能影响到他的州试。
卢知县既然要做人情,就要做扎实,不能留有后患,这样苏录才会真心实意领他的情。
“那就还是入副榜,把名次使劲提一提吧。”尤幕友自然懂,便建议道。
“可以。”卢知县点点头。
二月初七,初覆放榜。
这场有十五个出圈的。十五个考号就直接填在正场的团案上。
这次省身斋又有三个同窗名列团案,李奇宇和程万范这对难兄难弟依然不在其列……
好在他俩和另外两位同窗都在两百人的副榜上,依然保留着晋级的希望!
苏有才同样名列副榜,但这回名次大大提升,从五百一口气进步到五十,也算可喜可贺了。
于是二月初八第三场再接再厉……
第三场试策论一道,赋一篇,兼验楷法。
策论的题目是《论赤水河工》,苏录早就猜到了,也给他亲爹和义子们讲过要点了,自然不在话下。
赋就是律赋,要求严格遵循平仄对仗、用典贴切、结构严谨等规范。童生们水平有限,基本上合规就不容易了,佳作就别指望了。
但苏有才则不然,他对诗词歌赋的研究,远超一般童生水平。
至于验楷法,就更不在话下了。苏有才写了三十年字,早就把馆阁体练到无可挑剔了……
所以才会说,越往后他的优势越大。
于是这一场,他又早早交卷而出。
隔天放榜……好吧,还是没出圈。不过他已经在副榜五十人中名列前茅了!
这回又有十个出圈的,其中就包括程万范和另两名同窗。这下省身斋就只剩李奇宇一个副榜榜主了。
李奇宇很看得开,还与有荣焉道:“我得陪着老爷子到最后!”
“兄弟太孝了!”众同窗一起竖起大拇指。
苏有才看榜回家跟老爷子一说,自己还要再考一场。
老爷子不解道:“咋没完没了了?”
“唉,没办法。这都是第一场考砸了害的。”苏有才苦笑道。
“确实。首篇八股定生死,不是闹着玩的。”苏满附和道:“二叔能捞回来,就已经是祖宗保佑了。”
哪怕是乡试会试,也是五经文决定上限,下限还是靠四书文兜底的。从未听闻有人四书文垮了,还能中举人、中进士的。
好在苏有才的首篇制艺还算凑合,才能让他一步步捞回来。
‘二哥真是太有毅力了……’老板娘对苏有才简直刮目相看。他在三场县试中表现出来的越挫越勇、自我救赎,对她这个年龄的女人,简直有致命的吸引力。
苏录看到的却是卢知县的骚操作……怎么给他定案首就那么迫不及待,给他爹出个圈就这么谨慎?
玩啥呢这是?
二月初十,县试最后一场连覆,这场是面试。
不光副榜的五十个人参加,之前录取的四十五人包括苏录也要参加。
老父母面试的目地是亲自把关。对已经录取的四十五人,要观其言听其行,一一考校他们的学问,防止有滥竽充数者。
县试考场,尤其是头两场,乱糟糟跟菜市场一样。打小抄的,带参考书的,甚至枪手入场替考都是很正常的。不把这些弄虚作假者剔出来,送到老父台那里,是要被日决的。
另外还要防止有隐疾的,比如口吃、独眼儿、罗锅儿、脸上有疤、缺胳膊少腿之类的,这都不能当官的。当官必须仪表堂堂、体态端庄,要有所谓的官相才行。如果不加以甄别,就送到州里去,也是要闹笑话的。
虽然小吏也会进行审查,但卢知县岂能不知下面人的德性?光指望他们,就等着被坑死吧。
这就是县试每轮张榜只公布座号,不公布姓名的原因。一旦发现有不合适的当即就踢走,名额便归副榜那五十位替补了。
要是没人被踢走也不要紧,还有五个名额留给苏有才和李奇宇他们竞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