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试结束后,钱山长和众位先生便率领落榜的学生返回太平镇,明年再卷土重来。
一众出圈的学生都留在了县里,他们还得等着礼房出具准许州试的文书。拿到文书后,就直接出发去泸州,到鹤山书院上文战堂,备考四月初的州试。
张先生因为所有弟子都过了县试,便被钱山长留了下来,作为书院的带队先生,也一同前往泸州,负责与鹤山书院对接。
苏家摆了一场盛大的饯行酒,为师生们饯行。同时也是为了庆贺,苏有才苏满苏录苏淡一起去泸州赶考。
四大金刚同赴州试,实在是苏家前所未有的盛况!
可惜因为行程太赶,等不及二郎滩的族人前来庆贺。好在县城里的苏家人越来越多,场面还是非常热闹的……
二月十四,众人终于拿到了文书,于是便决定次日启程。
十五日一早,大伯娘和小姑又三更天就起来,蒸干粮、做早餐,给出发的人准备吃食。
苏满也早早起来,到厨房帮他娘生火。
“哎呀出去出去,别呛着。”大伯娘却不舍得儿子烟熏火燎。
小姑不禁笑道:“不容易啊,春哥儿又恢复当年的待遇了。”
“没办法,我娘就是这么现实。”苏满笑道。前年落榜后,大伯娘就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嫌他在家里帮不上忙净添乱,催着他赶紧找个班上。
“怎么了?你的任务就是念书考试,考砸了还得哄着你不成?”大伯娘哼一声道:“这回你给我好好考,要是再考砸了,回来就不管你饭了。”
“唉。”苏满无奈叹气道:“咱还是聊点别的。”
“打算啥时候成亲?”大伯娘有的是话题。“你都整二十了!别人的娃都满地爬了。”
“算了,还是别聊了……”苏满落荒而逃。
小姑见状道:“嫂子你也是,春哥儿这不是觉得要走了,来跟你说说话吗?就不会捡两句他爱听的?”
“没有。”大伯娘哼一声道:“他一天考不上秀才,一天不娶媳妇,我一天不给他好脸!”
“嫂子,你这要求也太多了吧?”小姑又替侄子打抱不平了。
“不多,其实是一件事。谁让他说考不上秀才,就不娶媳妇的?”大伯娘道。
“哦……”小姑明白了,大伯娘其实一切都是为了抱孙子。
不过大伯娘对苏录那是真好,不光全说好听的,还全做的他爱吃的,弄得春哥儿都不知道谁是亲生的了。
苏录也终于看明白了,大伯娘就是个纯纯绩效人。家里谁干得好就看谁顺眼,谁干得不好就看谁不顺眼……
想当初自己是大伯娘最不待见的一个,到现在成了香饽饽,原因无它,自己绩效完成得好。
所以大哥要想扭转处境,就得完成大伯娘给他的绩效考核——考上秀才娶上媳妇才行。
早饭后,全家人到码头送行,连老头老太太都出马了。
老爷子头戴顶缀红珊瑚珠的六合一统帽,身穿酱绸圆领大袖袍,足蹬黑色缎面云头履,拄着降龙木的手杖,纯纯地主老财打扮。
他对即将出征的儿孙训话道:“好好考,别丢份儿!不要拉稀摆带!”
“是,爹。”苏有才忙应道。
“是,爷爷。”苏满三人也赶紧应声。
“去吧!”苏大成一扬手,高声道:“考个秀才回来,改改咱们的家门!”
“遵命!”四人一起应声,然后雄赳赳气昂昂上了二郎酒业的大船。
老板娘、小田田和苏有马也同行,一大家子人瞬间就少了一半……
老太太立马感觉闪得慌,叹气道:“唉,啥时候能不分开啊?”
“没见识,孩子越有出息就会离得越远,整天守在跟前,有啥出息?”老爷子说着瞥一眼大儿子道:“我没说你啊。”
“爹,我觉得我挺有出息的。”苏委员现在自信得不得了。
“屁!连你老子当年都没赶上。”老爷子啐一口,看着渐渐远去的大船,沉声道:“有金啊,咱们家想兴旺,还得靠他们。”
“那当然。”大伯不由点头道:“这天下,归根到底是读书人的……”
江风猎猎,大船满帆,逆流而上。
省身斋众同窗挤在甲板上,凭栏眺望波光粼粼的长江。
好多同窗都是头回航行在长江上,无不被波澜壮阔的江面震撼到了。
“好辽阔的水面啊!”程万范就是其中之一,看着一眼望不到边的江面,不禁感慨道:“所谓大海也不过如此吧?”
“到了泸州城,别一副没见识的样子。”李奇宇煞有介事道:“尤其是咱们那出来的人,更会被人笑话的。”
“咱们那的人怎么了?”程万范不爽道:“山里人还不能感慨了吗?”
“跟山里人没关系。”苏淡笑道:“咱们那里,上古时叫夜郎国。”
“没错,就是夜郎自大的夜郎国。”李奇宇点头道:“一大惊小怪,人家就会说你,不愧是夜郎国出来的。”
“真的假的?”程万范望向一旁的苏录,想得到个权威的答案。
却见他出神地看着本秋香色封面的册子。那册子制作无比精美,一看就是出自女子之手。
“哟?”李奇宇登时两眼放光,众人一阵挤眉弄眼,便悄悄围了上去。
“《二月十五盼郎归》……盼君归趁菜花黄,桃汛初平绿满塘!”李奇宇便怪腔怪调念道。
虽然苏录的手挡住,他看不全整首诗,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呀,二月十五那不就是今天?这是哪家姑娘写给哥的情书啊?”程万范也一惊一乍道。
“没想到这么快就有给案首写情书的了?”就连素来端庄的林之鸿也凑趣道:“唉,这第一名和第二名差距怎么这么大?”
苏录手忙脚乱地合上册页,紧紧夹在腋下道:“休得胡猜,不是咱们合江的姑娘!”
“那就是泸州的喽?!”马斋长高声道。
“还真是姑娘啊。”少言寡语的乔枫也两眼放光道。
确实都到知慕少艾的年纪了,一个个亢奋地跟吃了药一样。
“啊,怎么了?”苏录如今脸皮多厚,知道越不好意思他们越起哄。索性大大方方承认道:“为父也算一表人才,有个把姑娘喜欢我怎么了。”
“快说说,是谁家的小姐?”一众同窗心急火燎催促道。
“黄兵宪的女公子——黄峨。”苏录便诚实道。
“……”船头一阵安静,只剩江鸥在吵。
“怎么都不说话了?”苏录问道。
“哥你不想告诉我们就算了,何必要吹牛呢?”程万范便道。
其他人也点头附和。
“不信拉倒。”苏录气得直翻白眼。
“哥你快说说,到底是谁吧。”还有人锲而不舍。
“黄峨。”苏录没好气道。
“哥,这就没意思了。”李奇宇道:“你还不如说嫦娥呢。”
“滚!说了你们又不信!”苏录气得鼻子都歪了。
“别胡闹了。”这时张先生走出船舱道:“为师有事儿跟弘之说。”
“哦。”众人这才鸟兽四散,到最后也没人信苏录的话。
不过苏录也理解他们,这就像后世有人对他说,自己对象是热巴,他也不信。
但我对象真是黄峨,他无奈地摇摇头,问道:“先生有什么事儿?”
“这个……”张先生有些不好意思道:“麻烦你个事儿。”
“先生说什么呢,咱们之间还说得上麻烦吗?”苏录笑道。
“好吧。”张先生点点头,便直说道:“鹤山书院给咱们一共十五个文战堂的名额,按说是不少了,但这次咱们的人有点多。”
“确实。”苏录也点头道:“光咱们省身斋就十四个,还有另外两个斋,再加上一年的学长,一共三十个。”
“就是啊。”张先生苦恼:“你说让谁去不让谁去呢?分开前我问钱山长,他说让我找你。”
说着自己都脸红了。“你说这是什么话啊,哪有老师求学生办这种事儿的?”
“找我还真对了。”苏录笑道:“等到了泸州,我带先生去拜访一下周山长,让他再给咱点名额,不答应咱们就赖着不走了。”
“这合适吗?”张先生这种斯文君子,自然听不得这种赖皮的法子。
“有什么不合适的,文战堂大着嘞!多加几把椅子的事儿。”苏录笑道:“再说咱又不吃他们的,不住他们的。不会给他们增加多少负担。”
“可以不吃他们的,但该住还是得住的。”张先生不好意思道:“山长给为师的经费有限,理由就是鹤山书院的‘待月草堂’可以免费入住。”
“没事。尤先生说……也就是县太爷说,你们去了可以住在县公所。”苏录笑道:“条件可比待月草堂那破地方强多了。”
“是吗,我怎么没听说过?”张先生惊喜道。
苏录心说,那不为了送我个人情吗?便笑道:“可能是觉得去的人多了接待不过来,所以悄悄跟我说的。”
“原来如此。”张先生在这种人情世事儿上,向来不太灵光。自然苏录说什么信什么。不禁感叹道:“没想到弘之你不光在合江吃得开,在泸州都已经能说上话了。”
“先生说笑了,除了书院和公所,谁认识我呀?”苏录谦虚道。
“那样最好。”张先生却高兴道:“我们读书人就该心思纯净一点,认识太多人没好处的。”
“是,学生也是这么想的。”苏录点头道。
“对了……”张先生顿一下,又忍不住小声问道:“那姑娘到底是谁?”
“先生,我都说好几遍!”苏录无奈道。
“臭小子,连为师也要瞒着。”张先生摇摇头,进了船舱。
好嘛,也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