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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7章 陆北顾的《英雄论》【求月票!】


更新时间:2025年09月16日  作者:西湖遇雨  分类: 历史 | 两宋元明 | 西湖遇雨 | 大宋文豪 
徐舜卿脸上那点得意之色瞬间凝固。

他自负才学,本意是想以一篇精心准备的《英雄论》震慑全场,打压剩余未被分化的宋人的士气。

没料到对方不接招,反而将难题抛了回来。

他眯眼扫过抚须不语的苏洵,又看向神色平静的陆北顾,心下飞快权衡。

这提议看似公允,实则刁钻,无论徐舜卿选择谁,都不是什么好选择。

僵持之际,苏轼却忽然冷笑一声,拱火道:“徐御史方才高谈阔论,纵古论今,何故此刻踌躇?莫非是自觉文章虽佳,却难敌我蜀中老凤清声,或雏凤新鸣?若是心虚,此刻退去,尚可不失体面。”

这话挤兑得徐舜卿面色一青。

他身后一名党项武士似懂些汉话,见他受窘,低吼一声,蒲扇般的大手按上了腰间.虽无兵刃,但那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苏辙立刻警惕地半侧过身,将兄长挡在身后。

程建用、杨尧咨等人也纷纷站起,这些蜀中士子虽惧于党项武士凶悍,却无一人退缩。

徐舜卿抬手,止住了身后党项武士的动作。

他心知若在此地动粗,即便占得一时便宜,也彻底坏了国相交托的大事,反而于大局不利。

毕竟,作为第一批使者,徐舜卿已经完成了向宋国宣告夏国庙堂易主的任务,却没有随队返回夏国,就是因为他熟悉宋国的情况。

国相的意思便是让他协助第二批使者,在这次屈野河划界事件的外交事件里横生枝节,且不局限于屈野河划界本身,尽一切手段为夏国争取主动权。

徐舜卿今日有此举动,便是打算另辟蹊径。

只要能凭借他蛊惑人心的话术,招揽到一两个失意的宋国士子,然后再精心设计出一些给宋国泼脏水的事件,就可以起到很好的宣传效果。

这件事情做得漂亮,足以成为其返回夏国后继续向上晋升的资本。

而徐舜卿此时闯入私宴,不动手,语言交锋,还能说成是打算以文会友,只不过是性情了一些,故才显得有些冒失。

但若是他下令让手下把人打了一顿,尤其是其中还有宋国的新科省元,那么夏国在外交上瞬间就会陷入到极为被动的境地.这相当于拿自己在夏国的仕途开玩笑,而这恰恰正是徐舜卿最珍视的。

所以,徐舜卿忽地哈哈一笑,故作豪迈状,指向陆北顾:“也罢!便请陆省元赐教一二!让某看看,宋国省试拔擢的头名,究竟有何等锦绣文章!”

他终究选择了陆北顾。

毕竟苏洵年长,即便他胜了,也难免落个欺负老者的名声,同时对方是落第之人,胜了又有什么含金量呢?

而这陆北顾再是省元,也不过是个不足弱冠之龄的少年,文章火候未必能及自己这沉浸多年且早有准备的老手,若能当众压服他,效果肯定比胜过苏洵强得多。

陆北顾面上并无意外之色,他从容离席,走到放置笔砚的条案前。

他的目光扫过那篇刚被徐舜卿放到旁边的《英雄论》。

徐舜卿见状,嘴角微不可察地一撇,似有讥诮。

“徐御史书法得颜真卿之骨,确实非同寻常。然而,文中将张元、吴昊比作管仲、韩信,恕陆某不敢苟同。”

陆北顾慢条斯理地研墨,一边给自己构思争取时间,一边闲谈似地说道:“英雄之论,首重其心,其次其行,最末方是其遇。心不正,则行必诡;行不端,则遇虽奇,亦不过是镜花水月。管仲、韩信,其心皆在天下安堵,其行皆在经纬乾坤,故能光耀史册,而非仅以其功绩而论英雄。”

“孔子适楚,孟子游梁,乃为传道授业,明王道于天下,何尝教人背弃父母之邦,以邻邦之刃戕害故国之民?而张元、吴昊为泄私愤,引狼入室,致使西北边陲烽火连年,百姓流离失所徐御史以文辞之美,掩饰不义之实,好比以锦绣覆盖朽木,或许远处观之华丽,近看却难免散发出腐朽之气。”

陆北顾不等对方反驳,突然疾声言道:“至于文中所言‘良禽择木’,陆某倒有一问——若人人皆以‘择木’为由背弃家国,那么当异日夏国势微之时,徐御史是否也会另择高枝而去?如此往复,天下还有何忠信可言?”

这突施冷箭般的一问直指要害,徐舜卿一时语塞。

杨尧咨忍不住击节叫好:“说得好!陆贤弟此言,方是正理!”

徐舜卿眼见气势被夺,只好冷笑道:“好个大义凛然!既然如此,何不也马上作一篇《英雄论》,让徐某见识见识何谓宋人的‘正理’?”

“徐御史既然有意以文会友,陆某自当奉陪。”

陆北顾却已不再看他,手腕悬空,凝神片刻,骤然落笔!

但见笔走龙蛇,墨溅银钩,一行行挺拔峻洁的行书跃然纸上,竟比平日更多了几分锐利之气。

他写得极快,几乎不加思索,显然胸中已有成竹。

片刻之后,陆北顾掷笔于案,拿起那张素笺,直起身环视众人,最后目光平静地看向徐舜卿,朗声诵读。

“《英雄论》

盖大丈夫之志,立身必有所守,处世必有所持。守则泰山不移,持则金石不夺,虽颠沛造次,终不叛其道,斯可谓真英雄也。

昔张巡据睢阳孤城,粮尽罗雀,析骸而爨,犹厉声骂贼;颜鲁公举义旗,明知必死,奋髯直斥,挫逆胡之锋。

二公知生之可贵,然宁蹈死而不屈者,所为何哉?英雄之立世,要在守志不移矣!

观夫太公垂钓,非饵直钩之趣;孔明抱膝,岂耽梁父之吟?穷达有命,遇合有时,才不见用可守时以待天命,不以不遇而易其操。

若夫怀才不遇,便生怨怼,挟外势以覆宗国,引狼烟而祸桑梓,此非英雄,实国贼也。

史册昭昭,可为殷鉴。卫律冠貂珥蝉,终贻犬彘之羞;中行说衣锦食肉,竟受醢菹之戮。纵得一时显贵,终难免剖心之祸、斮胫之诛,岂不惧哉?

故曰:丈夫之气,不因显晦而殊;英雄之志,不为穷达所易。

昔苏武持节北海,矢志不移;范公谪居邓州,忧乐不改。此非外力所夺,非时势所移,乃其志之所存,虽万劫而不灭者也。

嗟尔丈夫,当慎所立!”

陆北顾诵毕,阁中一片寂静。

那“嗟尔丈夫,当慎所立”的尾音,犹在梁间萦绕,字字千钧,压得人心头沉甸甸,又仿佛有热血暗涌。

程建用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得声音发颤:“好一个‘守则泰山不移,持则金石不夺’!这正是我辈读书人的脊梁!”

苏轼苍白的脸上泛起激动的红光,他推开苏辙阻拦的手,端起自己那杯一直未喝的酒,朝着陆北顾的方向虚敬一下,仰头一饮而尽,饮得太急,呛咳起来,眼中却尽是激赏快意。

苏洵抚须的手早已停下,他赞叹道。

“立论正大,气节凛然,引据精当,驳斥有力,可谓雄文矣!”

就连那些原本因落第而心思微有动摇的蜀地士子,此刻也不由自主地被这篇文章中磅礴正气所感染,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

这篇《英雄论》,不仅是驳斥了徐舜卿的谬论,更是给处于人生挫折之中的他们带来了坚定的信念。

徐舜卿则是愣在原地,脸色由青转白。

陆北顾临场写就的文章,不仅文采斐然,更关键的是立意高远,牢牢占据了道德与气节的制高点,将他那篇狡辩之文批得体无完肤。

尤其是“剖心之祸,斮胫之诛”这八个字,更是精准地刺中了徐舜卿内心深处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隐忧,一股寒意从他的尾椎骨升起,后背的汗毛全都倒竖了起来。

——自己会是什么结局呢?

巨大的恐惧,忽然在徐舜卿的内心浮现。

他嘴唇翕动,似乎想找出纰漏来反驳,可心神慌乱之下,竟觉陆北顾立论如山,字字砸在要害,任何言辞在这篇文章面前都显得极为无力。

徐舜卿身后的党项武士虽不明文章深意,却也看得出谁吃了瘪,不禁面面相觑。

而眼见徐舜卿愣在当场没有任何举动,就在有党项武士实在按捺不住欲要发作时,忽然,楼梯传来了沉重且整齐的脚步声。

十余名顶盔掼甲的士卒,出现在了雅间门口,但当先的反而是一名脚踏黑靴的无须男子。

“是宋国的皇城司。”

皇城司是禁军官司名,但说是禁军,其实是情报机构,前身是起源于后唐的武德司。

宋太祖立国后,先后任命王仁赡、刘知信、王继恩等心腹出任武德使,所谓“采听明远,每边阃之事,纤悉必知”,便是多赖武德司刺探之功。

到了太平兴国六年,太宗改武德司为皇城司,不受三衙辖制,成为皇帝直属的情报机构,既负责宫禁宿卫又负责刺探监察,下辖数千精锐甲士以及不计其数的“察子”。

党项武士们蹙紧了眉头,显然,他们的行踪都是被严密监视的。

也唯有如此,才能解释为什么他们刚闯进隔壁没多久,就有这么多皇城司甲士赶了过来。

为首的无须男子扫视了一圈雅间,目光停在徐舜卿身上:“徐御史怎么喝到隔壁来了?”

徐舜卿冷笑道:“怎么?吕押班连使者访友都要管束?”

“非也。”姓吕的宦官不咸不淡地说道,“只是近日城中不太平,为保贵使安全,还请随我等回驿馆。”

他说话时,几名宋军甲士已不动声色地封住了党项武士可能暴起的路线,而他们虽未拔刀,但手都虚按在刀柄上,显然训练有素。

见此情形,徐舜卿面色更加难看。

他自知短时间内绝难写出能压倒陆北顾的新作,而皇城司的人又来了,再纠缠下去,只能是自取其辱。

“今日种种算计,挑衅、招揽、炫文、激将,竟被这年轻的省元一一化解,反而成就了他的名声”

看着神情淡然的陆北顾,徐舜卿心中苦闷,他猛地拿起桌上的酒杯灌下,酒液辛辣,却压不住那份恼羞成怒。

他放下酒杯,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拂袖转身,对身后武士用党项语低喝一声:“我们走!”

说罢,徐舜卿竟不再看众人一眼,兀自带着那几个彪悍的党项武士,悻悻然快步离去,而皇城司也不阻拦。

见这些不速之客都离开了,宦官很有礼貌地行礼道:“在下皇城司吕茂,奉命监察夏使动向,既然诸位无事,那我等便也告辞了。”

陆北顾郑重还礼:“多谢!”

吕押班摆了摆手,带着人走了,还顺手关上了门。

雅间内静了几息,随即爆发出畅快的笑声。

“痛快!真是痛快!”程建用几乎要手舞足蹈。

杨尧咨重重一拍陆北顾的肩膀:“今日方知省元之才,不仅在科场,更在风骨!”

苏轼大笑,竟自斟了一杯酒递给陆北顾:“这篇《英雄论》,当浮一大白!”

苏洵捻须微笑,看着被众人围住、神色依旧谦和的陆北顾,眼中欣慰之余,亦有一丝复杂难明的感慨。

今日之事,陆北顾应对得极好,不仅维护了他们的颜面,更守住了大宋士人的气节。

而陆北顾却并未流露出得色,反而眉头微蹙。

徐舜卿的出现,以及他那番嚣张的言语,虽是为了挑衅,却也可能折射出边境局势的紧张程度,似乎比他从中书省文书上看到的还要严峻几分。

“不过一跳梁小丑,狂犬吠日,何必因他败了兴致?”

崔文璟不知道陆北顾为何这般神情,但不耽误他打圆场。

“我蜀中才俊将来是要上佐君王、下安黎庶的,岂能与此等人物斤斤计较?来,满上!今日我等是为庆贺,为饯行,休要让蛮夷之徒扰了心情!”

众人闻言,心神稍定,纷纷举杯响应。

经此一闹,方才那点离愁别绪似乎被冲淡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同仇敌忾、荣辱与共的乡谊。

窗外,汴京的夜色已深,遥遥一望,万家灯火如星子般铺展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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