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被卫士们捂住嘴巴，还在呜呜的神学家与僧侣们此刻忽然停止了挣扎。
原先面现忧色的其他主教，脸上的皱纹即刻如奶油般化开。
是啊，如果《圣兰良行传》真是伪作，为什么圣父不降下启示纠正呢？
要知道，圣父圣主圣树三位一体，全知全能。
既然圣父都没意见，那说明《圣兰良行传》是真的，就算霍恩举一万个错漏出来都是真的！
因为这是圣父认证的！
“坏了。”莱明斯顿原先还在后悔不该笔出狂言，现在却是一阵庆幸。
这个大公会议的强度，比他想象中的高多了。
这要是换他上场，还真不一定能处理这个问题。
斯文森神色跟着紧张起来：“刚刚我们都太过震惊，却把这一茬忘了。”
“是啊。”莱明斯顿左右看看，压低了嗓门，“霍恩冕下这是一记昏招啊。”
在弥赛拉教这个真能够使用神术的教会中，超自然力量带来的所谓“启示”，就是理论的最大背书。
你说人人皆祭司，我说只有超凡骑士可以承受赐福，只有僧侣可以使用赐福。
你说为什么《福音书》里有圣座城，那就是圣主在当时预言出来的，如何？
尽管霍恩早知道他们要用请神辩经术来对付自己，可真遇到的时候，他还是差点被气笑了。
教会的本质，还真是跳大神啊。
一旦有不对，马上就把神明请出来，压服一切不服的声音，再夸张的不合理都只能无视或适应。
那教会无敌了啊，逻辑闭环了。
教义为什么对？神说的。
神为什么对？教义说的。
哪怕是血淋淋的证据摆在面前，他们都要把屎当做巧克力咽下去。
为什么？神说的！
霍恩扶住宣讲台，视线扫过一张张面孔，那些僧侣们仿佛从地狱中归来，满身大汗。
看向霍恩与让布洛的眼神，仿佛是在看杀父仇人，因为他们两人道出了实情。
至于那些圣道宗的僧侣，早就陷入了一种迷茫。
此时，他们发现了圣道宗最大的问题。
如果可以直接沟通神，那还需要通过观察自然秩序，实践自然秩序去证明了解神做什么？
神本宗的地基重新筑实，而圣道宗的新楼却在遥遥欲坠了。
这次的大公会议好像起到了反效果。
当霍恩的目光扫过歇利与奎瓦林时，歇利担忧无奈的神色，奎瓦林平淡玩味的表情全都印入心中。
深吸一口气，霍恩微微合眼，却是没有说话，反而在酝酿。
“加拉尔阁下，为什么面对我的问题，一言不发还紧闭双眼啊？是不想面对吗？”格兰迪瓦嘿嘿笑着。
不论室内还是室外，一切都安静下来，没有人说话，连呼吸声都轻微。
在场的千人，在凝神注视着霍恩。
至于场外的两千人，更是将耳朵紧贴大门或墙壁，试图从中听到一些漏出的声音。
“我可以回答这个问题，但在此之前，能允许我讲一个小故事吗？”
“考虑到你的水平，你当然可以讲故事。”格兰迪瓦立即如同学舌鸟一般，将霍恩的嘲讽丢了回来。
文献可以证伪，启示可以证伪吗？
难不成你霍恩能魂飞天外，将启示拿着去问问圣父？
教士才是祭司，世界不可知，凡人应当用信仰与善功来求来世清净。
这构成了神本宗的三观，三方是牢不可破的。
人人皆祭司，世界可知，凡人应当用劳动的天生圣职来求现世幸福。
这便是圣道宗的三观，同样互相联系，只要攻破其中一个，其余两个不攻自破。
你霍恩无法违抗圣父的权威，因为你是圣孙，还挂着圣父的名号呢。
你又能说什么故事呢？
霍恩离开了宣讲台，沿着台阶级级而下，口中却是清晰的发出了声音。
“在吸血鬼十三氏族中，有一家尤其擅长幻术，有一次，一个食人魔部落惹怒了他们。
他们于是决定惩罚这群食人魔，但在杀光了所有的成年食人魔后，其中有个吸血鬼说，想来点乐子吗？”
霍恩的声音不紧不慢，虽然讲的是一个莫名其妙的故事，但还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吸血鬼并没有杀光所有食人魔，唯独留下了刚出生的食人魔婴儿。
这群吸血鬼都是幻术大师，他们尽其所能地创造了一个幻境。
他们的幻术强到可怕，甚至于构造了一个看起来完全真实的幻境世界。
天空是蓝的，大地是绿的，风吹到身上有触感，食物吃到嘴里有味觉……”
“荒谬……”
“嘘！闭嘴！”
悉悉索索的低声议论声此起彼伏，却丝毫不能影响霍恩的继续讲述。
“手臂、眼睛、皮肤、鼻子……全都是伪造的，因为在梦境中，这些食人魔婴儿都是人类。
虽然就人类看来，这幻境并不真实。
可食人魔毕竟智力低下，根本分辨不出来。
这些吸血鬼们，甚至还捏造了一个完全等同于帝国的国度，将这些婴儿放了进去。
于是这些食人魔们，形成了一个奇怪的部族……”
坎伯特尔大主教的眉毛皱了起来，虽然他不明白霍恩在说什么。
但一股没来由的刺痛感，不断地点着他的太阳穴与后背，好像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要发生。
“他们是食人魔，却信仰一个假的弥赛拉，一切教义都与真教义相反。
他们将白骨看成长剑，将人肉当做鹿肉。
他们有的自称是兰法国王，有的自称是亚莱国王，他们之间甚至会爆发战争。
当他们自以为得胜归来，戴上王冠的时候，其实只是将一个铁锅扣在了脑袋上……”
摸了摸保罗式地中海的僧侣头，玛提斯压低了嗓门问莱明斯顿：“莱明斯顿教士，这是不是在说我们啊？”
莱明斯顿却没有回话，他像个僵尸一样僵直在座椅上。
一双眼睛瞪的溜圆，直直地看向还在慢悠悠走着的霍恩。
不会是他所想的那样吧？那就太可怕了……
不仅仅是莱明斯顿，不少隐隐意识到的人都僵住了，只是暗暗祈祷自己猜的不是正确的。
“这群吸血鬼以戏弄这群食人魔为乐，不仅编写假的经书赐下，还装作天使，时不时下凡颁布神谕。
唯独有一次，一名自称为教皇的食人魔发现了端倪。
因为他最伟大的城市在被异教异族攻破血洗时，神明居然无动于衷。
绝望之下，他选择自杀，他不想有来世，他害怕他被其他人杀死时并不是真的死亡，而只是被消除记忆或者跌落真实发现自己是食人魔……”
“够了！”这一次，居然是奎瓦林猛地叫停了霍恩。
老人满头大汗，甚至粘湿了鬓角的头发。
向来从容的奎瓦林，在此刻是彻底无法维持原先的神态了。
原先霍恩挖掘教会的根基，奎瓦林还乐见其成。
现在，这却是要挖整个弥赛拉教的根基啊！
坎伯特尔更是少见地站起了身，双手微微颤抖着，抓住了栏杆。
原先还在笑的格兰迪瓦，这下彻底笑不出来了。
“只是一个故事，何必这么紧张。”霍恩慢悠悠地开口，“我只是好奇，吸血鬼的幻术都如此可怕了，那作为吸血鬼之主的魔鬼呢？”
“扑通！”
原先刚刚苏醒的僧侣，连带着更多的老僧侣都因为冲击太大而晕倒过去。
霍恩说的这个内容，是笛卡尔的魔鬼寓言，与缸中之脑类似。
但不同的点在于，笛卡尔那边是真没有魔鬼，也没有超自然力量。
对于那边来说，虽然挺惊悚，但只能算是一个有趣的小实验。
可在帝国，一个超自然力量能够人眼识别，而且还作为信仰根基的帝国。
这番思想实验，对接受者的冲击有多大可想而知。
笛卡尔真没见过魔鬼，而帝国人真见过天使，还真见过吸血鬼啊。
最重要的是，这个事件居然还能在历史中找到原型。
当初的女教皇若安，不就是一个魔女当上了教皇吗？
如果若安可以骗过所有人，当上教皇，那是否他们现在就被骗着呢？
或许那些启示，其实是魔鬼用幻术捏造的呢？
那如此一来，这些伪经就能解释了，魔鬼写的嘛。
作为教会根基的超凡启示，已经隐隐不稳了。
“不，别说了。”忽然有僧侣哀求起来，他们已然渐渐反应过来了。
早知道你要说这个，那我们直接承认《圣兰良行传》是假的不就好了吗？
可霍恩却不会留情，他直接了当地开口道：
“你们怎么确定，启示就来源于圣父？怎么确定你们的超凡不是来源于魔鬼？”
“当一切都有可能是幻境，一切都有可能是假的，你们怎么确定你们是真实的？启示是真实的？圣父是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