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会山的圆形议事厅里,竖着近百根银烛台,照亮了因为阴天而昏暗的议事厅。
光线摇摆,在棕木长桌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尽管没有安排,但两百多名议员按派系分坐两侧。
法兰派的丝绸长袍与圣联派的呢绒粗布袍子泾渭分明,十几个农夫代表缩在角落,屁股下垫着的条凳腿都有些歪斜。
“肃静。”
司仪的声音刚落,须发皆白的艾尔大法官哈迪乌斯便捧着厚重的《福音书》走上高台。
这位老法官,是圣联与黎明岛共同认定的“中立议长”。
他手按《福音书》的烫金封面,苍老的声音在议事厅里回荡:“愿圣父保佑黎明岛,愿正义与公平降临这片土地……”
议员们纷纷垂眼,手按胸口,连最傲慢的寡头都暂时收敛了气焰。
祷文结尾,哈迪乌斯高举右手:“阿门!”
“阿门!”右手整齐抬起,众人的回应声撞在穹顶上,落下细碎的回声。
哈迪乌斯上前一步,敲响面前的小钟:“黎明岛国是会议,正式开始!”
钟声还没消散,圣联派的议员科林便猛地站起。
“诸位,我们打赢莱亚,应该是人人平等才对。”他手指一指角落,“可看看这里,农夫代表凭什么只能坐条凳,这叫平等吗?
我提议,重新分配座椅,让每个代表都有平等的待遇!”
议事厅里顿时骚动起来,农夫代表们都局促地低下了脑袋,缩起身体。
“荒谬!”加茨立刻反驳,“科林议员,请你注意,人人平等不是人人平均,他们穷,坐不了好椅子,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这话不对!”
科林还想争辩,却被一个农夫代表的声音打断。
那农夫代表弓腰搓着手站起:“加茨议员说的是!我们……我们是自愿坐条凳的,科林议员您别多管闲事了,能来议会旁听,我们已经很满足了!”
这话一出,圣联派的议员们都愣住了。
“笨蛋农夫,我们在帮你说话!”圣联派议员瓦洛的耳根更是瞬间通红,他攥紧拳头,冲着农夫们大吼。
吓的几个农夫代表当场翻倒,差点落荒而逃。
旁边的布拉达克立刻拉住了他,瞪着眼,朝他摇了摇头。
“肃静!”哈迪乌斯再次敲响小钟,“禁止人身攻击,禁止打断他人发言!”
就在这时,瓦勒里斯缓缓站起。
这位白银堡的市长,穿着一身法兰产的藏青礼服,举止优雅得像个贵族。
他抬手压了压,议事厅瞬间安静了不少:“科林议员的提议,我赞同,平等,本就是我们追求的目标。”
所有人都愣住了。
连加茨都皱起了眉,不明白瓦勒里斯为什么要帮圣联派说话。
瓦勒里斯却没看任何人,只是朝门口挥手:“来人,给农夫代表们搬椅子。”
两名侍从很快扛着十几把普通木椅进来,摆在农夫代表身后。
那几个农夫代表接连站起,对着瓦勒里斯深深鞠躬。
“多谢瓦勒里斯阁下!您真是大好人!”
“多谢瓦勒里斯阁下赐座!”
“这是我应该做的。”瓦勒里斯微笑着点头,眼神却扫过圣联派的议员们。
科林气得浑身发抖,圣联派不少议员又是不解又是气愤。
这是我给你们争取的权力,你们感谢瓦勒里斯干鸡毛?!
而布拉达克却是目光紧锁在瓦勒里斯身上,还真叫瓦勒里斯轻描淡写化解了他们的计策。
布拉达克他们本想拖延时间,靠着各种小议题例如发言顺序等拖延时间,等到让娜到来。
只要让娜到来,情况必定逆转。
可不知道是为了出于避嫌,还是真的有事,这位圣女殿下迟迟不到。
他悄悄瞥了一眼窗外,阴云更浓了,雨点开始砸在玻璃上。
布拉达克和妥拉的心像被雨水泡着,越来越沉。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议事厅里的交锋从未停歇。
从计票方式到发言顺序再到发言时间,他们纠缠了个遍。
妥拉几次想找新的借口,比如“质疑某些法兰派议员的选举资格”,“要求先讨论莱亚的撤军协议”等。
但都被瓦勒里斯轻描淡写地化解。
每次圣联派提出异议,法兰派要么小幅退让,要么拿出“中立方案”,始终牢牢把控着会议方向,目标直指第一个议题。
墙上的铜钟敲了十一下,雨势越来越大,议事厅里的空气也越来越沉闷。
圣联派的议员们额角都冒出了细汗,袖口被汗水浸湿,贴在胳膊上。
“诸位,”瓦勒里斯看了一眼铜钟,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时间不早了,我们该进入第一个核心议题的表决——是否取缔共同虔诚委员会了……”
“不行!”工坊主议员巴克利可立刻站起,“共同虔诚委员会是负责协调圣联与黎明岛工坊合作的机构!
取消它,我们跟圣联的订单还有粮食援助都会中断,谁给我们补?”
“巴克利可议员。”加茨冷笑,“你所谓的合作,不过是帮圣联借着委员会查竞争对手吧?”
“你放屁!”
“上次我的皮革工坊,就被委员会的僧侣查出使用契约童工,罚了我五百金镑,就是你举报的吧?”加茨反问。
巴克利可梗着脖子:“举报童工,人人有责。”
“我看啊,这委员会就是圣联的眼线和内奸,必须取消!”
“我是圣联内奸,你岂不是法兰内奸!”
“你才是内奸!”
“我屮死你的吗!”巴克利可拔腿就朝着加茨冲去。
“怎么?想动手?”加茨站起,撸起袖子,“我怕你不成?”
混乱瞬间爆发开来,法兰派的议员们纷纷站起来,围着巴克利可推搡。
圣联派的议员指着法兰派议员鼻子怒吼着,抄起桌椅板凳,冲上去便帮忙。
议事厅里桌椅碰撞声、怒骂声、拳头砸在肉上的闷响混在一起。
“都住手!”哈迪乌斯大法官怒吼着,气得浑身发抖,“再敢斗殴,取消议员资格!”
在哈迪乌斯的呼唤下,卫兵们迅速涌入,将两拨议员分开。
混乱渐渐平息下来,巴克利可的嘴角破了,流着血。
至于加茨呢,礼服被扯破,露出了毛茸茸的肚子,头发乱糟糟的。
哈迪乌斯整理了一下情绪,走上前,重新整理计票板:“现在,开始表决——是否取消共同虔诚委员会,同意取消的,请举手。”
法兰派的议员们齐刷刷地举起手,连几个中立的自立派议员也犹豫着举起了手。
圣联派的议员们咬着牙,可看着计票板上越来越多的红叉。
不少僧侣气得眼睛都红了。
这不仅仅是取消一个委员会,更是法兰派在削弱圣联对黎明岛的影响力。
“同意取缔156票,反对58票,弃权12票。”哈迪乌斯的声音冰冷,敲响了小钟,“第一个决议——取消共同虔诚委员会,自即日起生效!”
“当!当!当!”
随着小钟敲响,正好教堂正午钟声跟着敲响。
沉闷的钟声透过雨幕,传到议事厅的每个角落。
圣联派的议员们纷纷坐下,没人说话,只有雨水砸在玻璃窗上的“噼啪”声,显得格外刺耳。
“正午休息一小时。”哈迪乌斯宣布,“下午一点,继续表决下一个议题。”
议员们分成一左一右,陆续走出议事厅。
法兰派的寡头们勾肩搭背,笑着走向旁边的宴会厅。
加茨搂着瓦勒里斯的肩膀:“瓦勒里斯阁下,还是您有办法!第一个决议顺利通过,接下来就好办了!”
瓦勒里斯微笑着点头,眼神轻蔑地掠过宴会厅的窗户,看向圣联派的议员们。
圣联派的议员们则聚在走廊里,脸色凝重。
妥拉压低声音,对布拉达克说:“我刚才看到巴克利可几个工坊主议员,被法兰派的人拉去宴会厅了。”
“不是刚刚才打的架吗?”
“面子重要还是钱重要?”
布拉达克皱着眉,从怀里掏出半块干面包,却没胃口吃。
他看向窗外,雨幕中的长弓堡一片模糊:“让娜到底在哪?她要是再不来,我们就真要输了。
她到底有什么后手?不会真的迂腐到,要让黎明岛人自决吧?”
“不知道。”妥拉摇头,声音里带着疲惫,“上午我派去给护教军送信的人还没回来,连圣联的僧侣都联系不上。
好像整个长弓堡的圣联势力,都突然沉默了。”
两人相顾无言,纷纷叹气。
就在一筹莫展之时,走廊尽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年轻的僧侣跑过来,脸色苍白:“布拉达克议员!不好了!取消共同虔诚委员会的消息已经传开了,城外的劳工们都炸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