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杆不断地前后移动,带动着发条机车的对轮循环往复。
手臂搭在车窗边,阿列克谢另一只手摁住了帽子,眯着眼看着眼前两侧飞速划过的松木与水杉。
森绿色与青春的金阳如搅浑的水般旋转混杂。
他打开车窗,像是深海中的海水,金绿的木与阳唰地涌入眼眸,立即将阿列克谢的瞳孔染成了同样的颜色。
发条机嗡嗡地在转动,窗外的光影也在他眼瞳中转着,时间哗啦啦地向前流动。
阿列克谢长出了胡子,长高了12公分,软圆的脸颊肉渐渐贴到颧骨上。
距离1453年已经过去了4年,他也从当初的13岁的懵懂小孩变成了18岁的少年。
在这个14、5岁便算成年的时代,18岁已经算是青年人的年纪。
半年前,从圣丹吉军校与圣械庭大学旁听生毕业,他便又踏上了前往法兰的道路。
半年走马观花般的法兰之旅,无疑让阿列克谢看到了好多东西,可他总是忍不住地与圣联对比。
这越对比,他就越疑惑。
在此之前,他总认为圣联是新兴强国,而法兰则是老牌强国。
所以在前往法兰前,他充满期待。
可在法兰游历的路上,越深入他就越疑惑,乃至越祛魅。
这混乱不堪的田地,这坑坑洼洼的道路,这随机排列的城镇街道。
尤其是到达花丘城后,这种幻想破灭感达到了顶峰。
不说那一地的脏污,满城的流莺,就满地的乞丐和混混就让阿列克谢开了眼界。
他到花丘城第一天就被偷走了钱袋,第二天在旅馆被偷走了行李,第三天去找警卫报案,又被勒索了钱财。
再回忆一下圣联的城市,整齐的街道,干净的窗户,廉洁的守夜人与宪兵。
更不要提这两国他旁听过的法庭与法官裁判了。
法兰那边大案小罪全是拘留死刑,一个案子拖一个月都是快的。
至于圣联这边,设置了有监狱的刑法庭和没监狱的民法庭后,办案速度快的出奇。
一个民法案子,基本两三天就解决了,哪怕是一个刑法案子,进入庭审阶段也不会超过两周。
这一路走来,阿列克谢只有一个疑惑,到底谁才是老牌强国?
甚至于阿列克谢都产生一种疑惑,他将圣联当作参考对象,觉得可以迎头赶上,是否选错了对象?
不过泰奥米尔倒是不加吝啬地赞扬,恨不得就地住下来。
法兰的艺术,法兰的时尚,法兰的文化,的确是胜过圣联不止一星半点。
可问题是,他要文化与艺术有什么用呢?
诺恩人需要铳与发条机,而不是画笔与陶瓷。
至于法兰千年积累下的财富,更不是圣联可以比拟的,但问题是,法兰空有财富用不出来啊。
那些财富都掌握在贵族与富豪手中呢!
就好像法兰是个九段呼吸法骑士,可却得了癫痫,四肢不受控制,只能发挥出三成实力。
圣联虽然只有三段呼吸法,可却手脚完好,能发挥十成十的力量。
总而言之,这一趟法兰游历的确给阿列克谢增长了见识,却也让阿列克谢愈发怀念圣联。
尤其是圣联的博览会召开之后,阿列克谢更不是恨不得立刻飞到圣联去。
他要看看圣联到底发展到了什么什么样子,看看博览会上有没有他需要的东西。
毕竟在圣联的这几年,他也学会了因地制宜的道理。
很多圣联能用的农业机器,一比一复刻到肥牛堡诺恩那边就是不能用的。
北方诺恩的土地大多粘稠潮湿,普通的播种机或马拉犁很难在那样的土地上耕耘。
所以他需要特制的更重的,符合当地气候、作物、耕作习惯的农业机器。
在如今的北诺恩,彼得罗夫大公一系掌握的射击军已经成了一股地区不可忽视的力量。
只要他返回,在圣联的帮助下掌握住这支新军,最多花五年,他就要从那些篡权者手中夺回自己的位置。
到那时,别的不说,具有诺恩特色的农业革命就要开始了。
他会需要这样一批机器的。
甚至于三五年的研发时间刚刚好,等他夺权完毕后,机器就能立刻上马。
他不求诺恩在他的有生之年达到圣联那种程度,起码在熊堡领达到法兰的程度吧?
只是想到要离开圣联,前往那个烂泥遍地,野人群集的诺恩王国,他就有一种难言的惆怅。
离开了这圣联的文明世界,有朝一日,他还能看到眼前的盛景吗?
珍惜吧,说不定这便是最后一次了。
“阿列克谢大人,您在看什么?”一声恭敬的鸭子嗓在阿列克谢耳畔炸响。
阿列克谢一手将那布满青春痘的脑袋推开:“昂尔若克,不是告诉你,讲话不要靠那么近吗?”
被喝骂的少年倒是不恼,只是笑嘻嘻地坐到阿列克谢对面:“这圣联倒是有一些能工巧匠,这自行马车做的真不错。”
“这不是自行马车,而是发条机车。”提到这个名词,阿列克谢不免有些激动,“之前布罗克说二十年内看不到,我就说他是骗子,这两年不就看到了吗?”
作为灰炉镇的铸造总监,布罗克元老多次被阿列克谢在内的圣小将们追问机车情况。
当时布罗克还信誓旦旦保证,报纸流传出来的情报并非真正的第一代发条机车。
如果说他们梦想中的发条机车是1,公开进度是第0.5代的话,实验机顶多算0.8代。
当时所有圣小将们都失望地信以为真,直到奔马之约的出现。
这个老骗子!
想到这,将脑袋伸出车窗,阿列克谢望着前方的发条机车头。
一个黄铜圆柱体横置,前端装有时钟一样的装饰用发条匙,下段是导轮护栅,上段则是荧石灯。
黄铜色的骨架,将齿轮轴箱构成的机械体固定在车座上,尾端则连接着操纵室。
但大家都知道,真正起作用的只有后侧的发条仓,构成主体的横置铁皮长筒内,装满了月汞阻尼液。
可能是接受了圣联的机械工程师教育,虽然还没到独立设计机械的地步,可阿列克谢还是有一种心潮澎湃的感觉。
机械的力量,秩序的美!
他一定要将这股力量带回熊堡领,一定要让肥牛堡变成第二个圣械庭!
“有必要这么激动吗?表哥。”昂尔若克无聊地用手撑住脸颊,“不就是是个普普通通工匠造物吗?我也妹感觉多快啊。”
“你懂个屁!”透过窗户,阿列克谢指着昂尔若克翻着白眼,“这才是真正的圣父伟力,借圣父之力为我用,且人人都能用。
这就是发条,这才是真正的神术奇迹,什么如履平地神术赐福的,吃屎去……”
“诶,那名乘客,第三次了啊,都说了,不许将脑袋伸出窗外!”
没等阿列克谢说完,一声尖利的怒喝传来。
阿列克谢立刻麻利地缩回了脑袋,昂尔若克则毫不留情大声嘲笑起来。
“车内不许喧哗!”
昂尔若克的笑声像是被扼住了命运的咽喉,瞬间停止了。
望着眼前这个不靠谱的表弟,阿列克谢却没有什么恼意。
这个昂尔若克是他叔叔在法兰留学的孩子,算是彼得罗夫给阿列克谢留下的固定班底之一。
别看他年纪小,这位可是15岁大学毕业的少年天才,查理都是有所耳闻的。
泰奥米尔等人离开后,这位昂尔若克就是他们家给他留下的第二代班底。
不得不说,彼得罗夫大公给阿列克谢留下的最重要的资产,就是他的名声。
有着彼得罗夫大公之子的称号,但凡是招募诺恩人,尤其是北方诺恩人,总是无往而不利。
哪怕是久居法兰,基本已经法兰化的表弟昂尔若克,效果都好的出奇。
这一位,可是算是阿列克谢预定的首席文臣,至于首席武官,他同样物色好了。
便就是现在过来接他的这一位。
机车哐当的砸击声缓缓停止,阿列克谢跳下机车,便能见到一个青年走来。
他穿着圣联军官的常服,剃光了胡须,迈开步伐快步走来。
“巴莱里!”
“阿列克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