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环形柱廊与摊贩小车以及马车堵塞的月台广场上，昂尔若克下了台阶，左右张望。
清晨的阳光穿透薄纱般的炊烟，轻飘飘地落在斑驳的地面上。
行人衣物间的摩擦声。
马车碾过地面的咯咯声。
年轻的母亲尖叫着喝令孩子远离车流的叫喊声。
一辆辆双层的载货马车拥挤着，衣着整齐，戴着毡帽的马车夫高高地挥舞起鞭子，在空中甩的啪啪直响。
在环形的道路上缓缓流动，中央则是一个青草坪。
草坪的中央，一个石雕海狸的喷泉池子，则是圣女凯瑟琳举起单臂。
水流如同透明的吸血藤，托起了一枚拳头大小的石球。
草坪的边缘，还能看到上工前的劳工，集体坐在草坪上铺着地毯，将面包剖开，往日加入鸡蛋和香肠。
“作为一个城市，跟长歌城比还算干净，不过如果是作为教皇的行宫座城，过于朴素了，没有美感。”
面上不说，昂尔若克却是在心里给它下了评价。
一座具有美感的城市，必定需要有具有美感的建筑。
圣联的房屋过于统一，千篇一律，反而失去了那种不对称的繁复美感。
舟车劳顿的昂尔若克来过圣联一次，虽然只去了急流市，但对圣联早已不似《艺林》那般谄媚吹捧。
对于圣联，他抱有敬意，可他也知道，圣联才崛起十年，最起码给它五十年，才能成气候。
这还得是在没有其他三大王国捣乱的前提下，阿列克谢现在就押宝未免过于早了。
视线转到阿列克谢身上，此刻他正与一位一米八几的高个青年。
他穿着藏青色军官常服，腰间系着皮带，没有留胡子，腰间却是配着一把军刀。
这位是诺斯山民出身，没赶上第一次第二次两次千河谷战争的大决战，却在后续的小战役中表现出色。
没多久，他就从碎石原军管区经过保举，进入了圣丹吉军校，最终和阿列克谢同级毕业。
相比于法兰那些儒雅随和的高级军官与粗陋不堪的低级军官，这位名为巴莱里的军官显然是非常奇怪的。
他既有着高级军官的文雅气质，但又粗野地大力拍击着阿列克谢，粗俗地开着玩笑。
阿列克谢表哥怎么会看中这种人？这就是以后和他搭班的武官吗？
他凭什么和表哥这么亲密？
有点可笑了，这个念头在昂尔若克脑中一闪而过，又飞快散去。
“我旅途过于劳累，就自己去旅馆休息了。”把行李丢给随行的小伙计，昂尔若克双手抱住后脑勺，便想去旅馆。
他一扭头，就听原先还在热情嬉笑的阿列克谢猛一转头：“站住，谁允许你走了。”
“咋了？我可没惹事啊。”昂尔若克举起双手嬉笑道。
“你看你那副样子，我带你来是让你增加阅历经验的，不是让你在房间里睡大觉的！”
“是啊。”巴莱里笑着上前拍了拍昂尔若克的脑袋，“弟弟，太矮了就要多晒太阳，这样才能长高。”
“你特么……”
“昂尔若克！”阿列克谢猛地一瞪昂尔若克。
“我说错话了吗？”巴莱里一脸诧异。
阿列克谢上前和他低语了几句，巴莱里这才万分抱歉地开口：“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弄错了，原来你和我们一样大，你长得太年轻了。”
昂尔若克不回话，只是磨了磨牙。
“但阿列克谢说的没问题，这博览会真能使你开眼界的。”巴莱里亲热地搂住他的肩膀，“这样，中午我请你吃饭，当作赔罪了，如何？”
不是，我跟你很熟吗？
昂尔若克嘴角抽了抽，皮笑肉不笑地望着巴莱里：“说真的，我真的不感兴趣。”
“别这么说嘛。”作为诺斯山民出身的巴莱里大力拍着昂尔若克单薄的后背，“博览很好看，能使你增长见识与学问。”
昂尔若克这回是真的微微怒了。
他是什么人，法兰知名的少年天才，15岁业士毕业，18岁硕士毕业。
师承三位大师，分别在历史、博物与法律上有着极高的建树。
他有什么没见过，需要你这种山民山沟沟里的东西给他增长学问？
不就是发条机吗？不就是炼金术士富裕后带来的山铜大爆发，引起的山铜储能器吗？
这些东西，他和他的老师们研究过无数遍了。
虽然无法确定设计与建造，但运作机理，他都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这巴莱里，真把他昂尔若克当作是什么诺恩蛮子了吗？
不过看在阿列克谢的面子上，他还是勉强保持了礼貌：“真的不用了。”
身为诺斯山民倔强的牛性上来了，巴莱里抓住昂尔若克的手臂：“这样，你就看一眼，我保证你没见过。”
昂尔若克气笑了。
只要读过一千本书，你就会发现这个世界上压根没有离奇的事情。
他在法兰已经见了十年奇闻怪事与盛大庆典，他的心早就跟风暴岬的雪山一样冷了。
他的心，是冰冰的。
“好啊。”昂尔若克怒极反笑，“那就去看看吧。”
每到一地，不管这位圣联的军官炫耀什么神奇的机器或产品，他都狠狠拆穿其背后的运作机理。
他要让圣联人瞧瞧，诺恩人不都是格洛耶夫那样的酗酒笨蛋！
“太好了。”巴莱里当场就带路向前走去，而阿列克谢则扭头朝昂尔若克使了个眼色。
昂尔若克则仿若无睹般向前走去，只是走到一半才向阿列克谢使了个鬼脸。
“由于主要展区很小，所以我们分成了内外两个展区。”巴莱里一边走一边介绍，“外展区主要是科普，也就是向普通民众传授神学技术的知识。
内展区，就是技术神甫，工程师，发明家们向投资人展现发明的展区。
我们先从外展区逛起……”
“不用，那些知识我在法兰就熟知了。”昂尔若克笑着摇了摇头，“直接去内展区吧。”
“哦，好啊。”巴莱里先是一愣，倒是没有生气，“那我就带你去内展区看看。”
转过几个热闹的街角，三人才终于来到预定的展区位置。
展区是在两排高层公寓间，本来是为了商业步行街而修建，只是此刻却被争做了展区。
入口处还立着两尊一人高的黄铜狮身霍哥雕像，兽爪紧扣地面。
其背脊上的齿轮随着风轻轻转动，居然能发出悦耳的音乐声。
人群排起长龙，总有人路过要去拨弄一下那些齿轮，清脆的音乐声便不绝于耳。
“嘿嘿，我有军官证，刚好能带两名外客，走快捷通道。”巴莱里亮出军官证，“……昂尔若克教友，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咱们进去吧。”
昂尔若克将目光从两排公寓间的玻璃穹顶收回，手心却是沁出了冷汗。
该死，这圣联也太敢冒险了，居然用玻璃在两排楼房之间搭出了透明顶棚！
别人不知道玻璃特性，他昂尔若克作为博物学家还不知道吗？
这风稍微大一点，雨稍微大一点，整块玻璃就会落下，不小心真会砸死人的！
这圣联也太不把人命当回事了，不怕影响国际观瞻吗？
只是见表哥与那巴莱里还在大步往里闯，他不愿丢了气势，只好硬着头皮跟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