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和我去见巴莱里吗?“
“不去。”昂尔若克躺在床上翻了个身。
这个曾经的法兰骄子,如今胡子拉碴,躺在旅馆的软床上,手中还捧着一本圣联新出的词典。
之前的事情,对这位来自法兰的天才打击并不小。
不仅仅是看到了博览会上那些可怕的机械,更是因为看到其背后的潜力。
昂尔若克并不是目光狭隘之人,在增加了见识与学问后,他立刻对以太时钟以及以太尖塔等做出了调研。
意识到以太尖塔与圣联的绑定后,昂尔若克就知道事情无法挽回,谁都无法阻止圣联的崛起了。
倒不是因为以太尖塔,这样的宝物自然是归强者拥有。
可问题是,圣联就是那个强者。
小儿持重金过闹市才会有危险,可假如是一个身高三米,穿着发条动力甲的机械修士捧着重金过闹市,估计没人会感到贪婪。
和平对抗,那有着圣械廷的圣联,在圣械廷这块土地上,相当于地上神域。
武力对抗,根据现在帝国各方势力的对比,估计只能陷入拉锯战。
拉锯战拉到最后,肯定就要摔瓶瓶罐罐了。
圣联崛起才十三年,内部政治权力结构还没有板结,瓶瓶罐罐摔了就摔了。
可法兰呢?或者诺恩呢?他们还有这个决心或者说,还有这个能力吗?
所以到最后,圣联有八成乃至七成的可能要赢下这一局,哪怕昂尔若克再不服气。
可他还是得考虑一个重大的问题:
在未来,包括肥牛堡在内的北方诺恩地区,该放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呢?
这就是为什么,昂尔若克近来一直在阅读圣联的书籍,就是要为肥牛堡寻一条救国的出路。
见昂尔若克这副样子,阿列克谢倒是能理解,不过他认为昂尔若克应该很快就会恢复过来的。
他这个小表弟,可没有那么脆弱。
阿列克谢出了门,沿着旅馆的楼梯下到一楼,再乘上门外租好的马车,便朝着城郊行去。
在月台不远处,有一家破破烂烂的小酒馆,油腻腻的桌面被店主人用油腻腻的抹布擦了一遍又一遍,越擦越油腻。
可阿列克谢却并没有嫌弃,他熟练都推开小酒馆的门,抬手和老板打了声招呼。
“老板。”
那老板看到它,立刻朝后厨喊道:“羊头一个,羊骨汤一份,紫苹果两个与龙血椒一杯!”
不用多点单,老板已经熟悉了阿列克谢的套餐。
在旧时常来的座位上,早就坐了一个人,他穿着简单的粗布常服,手里还捧着一份报纸,对着笑话版面的插画嘎嘎乐。
“巴莱里,你来这么早?”
“这里离我家近。”
这样的对话,在过去三年间发生了无数次。
这是他们最常来的馆子,恰同学少年,兜里没钱,所以只能来吃边角料的羊头。
羊头没人吃,所以分外便宜。
况且这家“老兵羊头”还给来吃羊头的军校生打八折呢!
阿列克谢有钱归有钱,可他更希望把钱用于武装更多的士兵,开辟更多的商路,建设更多的工坊,所以能省则省。
一群出于这样那样原因的军校军官齐聚在这个小酒馆。
每到休息周,都必须来此一聚,都快成固定食堂了。
“圣械廷现在还有谁在?”
“学弟们还在集训,估计没时间出来喝酒。”
“集训?“阿列克谢一脸茫然,“他们不是集训过了吗?怎么还要集训?”
“不是他们集训,是他们给下一届学弟集训。”
阿列克谢这才了然,当初是他们作为学长集训学弟,现在轮到学弟变成学长了。
他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只是默默给自己倒了一杯杜松子酒。
“恩多历克斯去哪儿了?”
“去了黑蛇湾那边的战团,戍守和法兰的边境去了。”
“萨温德尔呢?”
“去黑冠军了,他本来就是黑冠军举荐的,正好荣归旧队。”
两人交谈了几句,曾经旧日的一群圣丹吉军校的好友都是各奔东西。
阿列克谢这才有些恍然,或许当初他在校门口与好友们告别,对于不少人来说,都是此生最后一面了。
“那波尔波多斯呢?”
“他回老家结婚了,可能要去地方守备团谋一个军职。”
“混蛋,这么早就结婚了。”
举起酒杯,巴莱里朝着圣座大厦的方向举了举:“冕下也要结婚了,四位圣女啊。”
阿列克谢没有吭声,教皇娶妻都是偷偷摸摸的,如此光明正大,还一次娶四个实在绝无仅有。
可圣联人似乎却将此当作平常事,甚至十分期待与高兴。
除了不少卡夏郡的老学究僧侣,以及乡村地区的老顽固农夫们会咕哝两句,在大多圣联人眼中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呢?阿列克谢,你准备到哪儿去?”
“当然是回诺恩了,回肥牛堡了。”阿列克谢拿起桌子赠送的小饼干丢入嘴中,“射击军已经准备好了,我的盟友们也准备好了。
我会假装在诺恩游历,然后突然返回肥牛堡,带着射击军发动政变,把那些老古董一个一个用发条炮送上天!”
“我祝你顺利,阿列克谢,你虽然是一个贵族,但你是一个仁善的好人。”巴莱里朝他举了举杯。
“你呢?巴莱里,你准备去哪儿?”
由于没有什么太亮眼的战绩,巴莱里的成绩虽然突出,可谋取的军职一直不太好。
阿列克谢瞄准了巴莱里,可不仅仅是因为双方关系好的缘故。
看看,其余的军校生们都有了军职,各奔东西了,可巴莱里还是驻留在圣械廷,眼巴巴等着一个职位。
而如果能来诺恩,在射击军内,阿列克谢最次能给他一个五百人长的职位,相当于圣联的兵团长。
没等巴莱里回答,老板便端着两个大盘子走了过来。
“来你们的羊头和啤酒,慢用。”
热气腾腾的羊头,冒出氤氲的水汽,在刀叉上凝出露珠。
可阿列克谢与巴莱里并不喜欢用刀叉切割,他们反而用热毛巾擦了擦手,便徒手撕扯起来。
羊头不能凉,凉了就不好吃了。
所以在这个羊头馆子里,不管多大的事,羊头上了都要先吃羊头。
一条条红白色的肌肉纤维被撕扯开,白花花油脂暴露在灯光下,肉汁顺着餐盘流淌。
两人时不时就要甩手,驱散指尖的热量,可依旧乐此不疲。
竞赛般撕扯开了眼前的蒸羊头,将添加了龙血椒粉末的干料用热油泼洒,凝聚成半凝固状的油汁。
一条条混着肉筋肥皮的羊头肉被撕扯下,两人偶尔还会拿起桌子上的紫皮苹果啃上两口。
“嘶溜,嘶溜——”
这两人都是吃惯了羊头的高手,用不到一分钟,眼前的羊头就露出了白骨。
抠出眼睛丢进嘴里,巴莱里忽然停下了拨开羊头的动作。
“阿列克谢,我要结婚了。”
将最后一份羊皮吸溜进嘴巴里,巴莱里将一份请柬递给了阿列克谢。
“其实我一早就得到军职了,但我一直拖着不去,就是因为要结婚。”巴莱里望着吸溜羊肉越来越慢的阿列克谢,“我本想让你当我的伴郎,可莱安娜游泳受凉,婚期延迟,恐怕那时候你都离开圣联了。”
“恭喜啊。”阿列克谢的声音闷在鼻腔里,话语却是有些漫不经心。
“你这是什么样子?搞得跟小怨妇似的。”
阿列克谢倒不是怨恨嫂子,只是他忽然发现——
他最好的朋友都在圣联,他成长的地方在圣联,他学习的地方,他的老师,他暗恋的人都在圣联。
那个逼仄的城堡,阴冷的宫廷,与各怀鬼胎的廷臣,他更喜欢圣联的平民阿列克谢。
回去后,他一定会怀念这里的。
“要是时间可以停止就好了。”
“时间是不会停止的。”巴莱里将一口啤酒饮尽,“我们只能继续走下去了。”
拿起勺子,巴莱里忽然敲了一下酒杯,自顾自地唱了起来:“年轻的朋友,我们总是这样太慌张,漫天的星光啊,是我的家……”
这首歌来自圣孙谱曲,圣孙作词,是经典的离别之歌。
“……你要去哪里,我去哪里,我也不在意……”阿列克谢跟着唱了起来。
“……此后我们各自还有,一生的奇迹。”
一曲终了,两人相视而笑,一拍桌子:“老板,再上两扎,不,四扎啤酒!”
“好嘞,八扎啤酒!”
原本是来招揽巴莱里的会晤,变成了两个人的酒会,从六点喝到十一点,杯盘狼藉,连不少客人都走了,他们才喝完。
“该走了。”阿列克谢分外地安静。
“再见!”
站起身,阿列克谢拔腿朝门外走去,他能感觉到巴莱里的目光一直注视着他的后背。
走到门边,阿列克谢推开门,刚要出去,便被撞了个满怀。
他低头一看,却是昂尔若克。
“你怎么来了?”
“出事了,阿列克谢!”
额头汗津津的昂尔若克,将一份信件递给了阿列克谢。
拿起信件,还没看几行,他原先因为酒而发红的脸瞬间白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吸血鬼怎么可能打到肥牛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