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内,李渊正跟赵元淑吃着茶,昨日吃的酒实在太多,两人都有些头疼。
赵元淑也是决定要回去禀告了,走之前,也是想跟李渊再多要点东西。
两人正聊着天,刘掌事忽进来禀告,说是三郎君求见。
李渊大笑了起来,对一旁的赵元淑说道:“我这几个儿子,都很爱我,一天到晚都来拜见问候,对他们母亲都不这样。”
他说了一句,让刘掌事把人带进来。
李玄霸穿的依旧是昨日的衣裳,那把金瓜锤依旧挂在他的腰间。
他神色肃穆,看到这里还有赵元淑,也是愣了下,而后拜见了两人。
李渊欣慰的点着头,让他坐在一旁,又给赵元淑吹嘘了起来。
“我这个儿子,不只是精通武艺,做学问也是一把好手嘞!”
赵元淑是一点都不信的。
你们家是读书的料吗?说他能打我信,说会读书,呵,吹吧你就。
可他依旧是满脸的笑容,点着头,“文武双全!果然不凡!”
李渊笑呵呵的问道:“玄霸,因何事找我啊?”
李玄霸脸色肃穆,他看了眼赵元淑,却还是认真的说道:“我有一件事,想要请教阿爷。”
“你问吧。”
“我在乡野的时候,有百姓找我诉苦。”
听到这句话,赵元淑眼角一动,竟有了些喜色,前些时日,王赞务带着自己转的时候,荥阳可是一片大好,欣欣向荣,百姓们都过得极为富裕啊,你这不是尴尬了吗?
可李渊的脸色很平静,不为所动,只是认真的听着儿子的话。
李玄霸问道:“我看乡野之中,授田早已崩坏,虚授实不授,户册也是如此,虚有实不有,使百姓们无端的背负了更大的徭役和税赋,十室九空,而官员们都不敢解决,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呢?”
此话一出,赵元淑的脸都给吓白了,他险些蹦了起来。
“此言不妥!此言不妥!”
他急忙说道:“授田乃是千古之仁政!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呢?这乃是乡野刁民的一面之词.刁民们只想要耕地,却不愿意承担税赋和徭役,故而如此非议!大不敬啊!”
都不等李渊解释,赵元淑就将话给堵死了。
“这根本就是谣言,三郎君不可相信,更不可过问!”
当着赵元淑的面,李玄霸沉默了一下,然后点头称是。
赵元淑是不敢再提这件事的,他甚至都不太敢继续待下去了,又跟李渊说了几句,他就匆匆离开了李府。
父子两人将人送出门外。
直到赵元淑的马车消失在远处,李渊方才幽幽的说道:“看到了吗?就是因为有这样的人在,所以才没人敢管。”
“跟我来。”
李渊并没有带着李玄霸进屋,一旁的随从牵来马匹,李渊翻身上马,又有人将李玄霸抱起来,送到了李渊的怀里,李渊就这么带着儿子,在县城里晃晃悠悠的转了起来。
李渊打量着自己治下的土地,像是一头巡视领地的雄狮。
只是,这头雄狮藏起了锋利的爪牙,低头前进,虽有改变天下的志向,却不敢仰头咆哮,一切想法只能藏在心里。
“我儿能知道民生疾苦,我心甚慰。”
“不过,这件事,不是我们可以改变的,这件事很难。”
“我今日找了长武的乡正,他与我说过。”
“哦你找了乡正,这是准备解决长武的授田之事?为何啊?”
“自从幼时起,阿爷就叮嘱我,勿要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长大了些,阿爷又教我: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我始终记着阿爷的教诲,故知道了百姓受苦,便决定要出手相助。”
听到儿子的话,李渊一时间有些无言以对。
他沉默了许久,然后缓缓说道:“你改了一个乡的,那县就会受到影响,县里的名册是不会改的,更不会减少税赋和徭役,到那个时候,长武的税赋就得由其他乡来承担,救了一个乡,却会害死无数别乡人。”
“若是你改了管城的,那郡的名册还是不能动,会由其他城池来承担。”
“若是改了整个荥阳的,呵,过几天圣人就会派个新太守。”
“这件事的根源,并不在地方,而是在庙堂,在圣人那里。”
“圣人不在意授田施行的如何,他只需要更多的钱,粮,人.虚的,实的,他不在乎,只要最后拿到手里的是实的就好了。”
“这件事,你不能从下往上,只能从上往下。”
“我这么说,你能听懂吗?”
李渊低头问道。
李渊始终还是把其他几个孩子当娃娃来看待,平日里也不敢对他们说一些不该说的话。
李玄霸已经很清楚了,他忽抬起头来,侧着看向父亲。
“阿爷,我听懂了那我们有机会去做吗?”
“当然,等你长大”,李渊正要回答,忽然间,他意识到了不对,玄霸这是话里有话啊?
他猛地低头看向了儿子,却在儿子的眼里看到了莫名的凝重。
李渊瞪圆了双眼,“玄霸,你.”
“阿爷,您放心吧,我在外头,绝不会乱说的。”
李渊这下是肯定了,这小子分明是在问自己有没有造反的野望啊!!
在李渊的眼里,老二老三老四一直都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娃,是一到晚上哭着喊着要夹在自己和夫人之间睡的小家伙,哪怕先前跟人斗殴见了血,在李渊眼里也只是娃娃们的打闹而已。
毕竟,械斗嘛,关中的贵族少年们哪个不是从小这么长大的?
李渊七八岁的时候就跟着他三个哥哥在外头砍人了。
有趣的是,李渊小的时候,家里也是四个男娃,一个女娃,跟如今的李渊一模一样。
李渊排老四是挨着哥哥们的打长大的。
可惜的是,他三个兄长都不长寿,其中老三生来体弱多病,最先早夭,而后老大又病逝,老二也不是很长寿,孩子都没有长大就没了,如今就剩下李老四了。
故而,当李渊发现自己的第三个儿子跟自己三哥一样生来就体弱多病的时候,他一边感慨着造化弄人,一边又寻找名医,不想再送走一个老三。
此刻,忽从儿子口中听到这样的询问,李渊懵了,稚嫩的儿子突然长大,让他都有些难以接受。
他呆愣了许久,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小儿子。
他抿了抿嘴,“你还小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阿爷每次吃醉了酒,就会说起当初碰到的方士,念念不忘故而有此问。”
李渊吓得满头大汗,看来往后吃酒的时候得注意点了。
“往后勿要如此询问了。”
李渊并没有否认,李玄霸已经知道了答案,他点点头,而后看向了远处,“阿爷,若是这样,那我们就更该做这件事。”
“哦?为何啊?”
“此举会得罪许多人,就是不会得罪好人。”
“天下之间,真正有才学和道德的人,不会不知道恶政已经造成了多大的危害,只有赵元淑这样的小人,才会充耳不闻,拼命维护,阿爷若是要做大事,需要的是有才学,有道德,能以天下为己任的贤才,而不是一群溜须拍马,无德无能的小人。”
“当下所有人都惧怕圣人之威,明知不对,却不敢言语,若是阿爷能为天下先,那往后若有动乱,有才学抱负的人,自然都会挺身而出,相助阿爷,这便是古人所说的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李渊听了,都忍不住想笑。
他这怀里的小家伙竟开始给自己出谋划策,他以考校的心思问道:“你劝我为天下先,那你知道第一个出头的人会是什么下场嘛?”
李玄霸认真的回答道:“我不曾见过圣人,但是听人说起过关于他的事情,他们都说,圣人不听劝谏,若有人谈论他的过错,指责他的行为,轻则罢免官职,重则处死。”
“为天下先,大概就是这样的结果吧。”
“那你还劝我为天下先?这不是送死嘛?”
“劝谏也是看形式的,圣人厌恶犯上直谏,可不厌恶百官彼此弹劾,我认为,若是采取正确的劝谏方式,事情就有成功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