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朝议结束,李玄霸都是站在了原处,参与了全程。
他和身边那些同袍,此刻就是属于‘来人’。
若是皇帝忽然大怒,高呼一声‘来人’,要求拿下某个官员,那他们就要冲出去拿人,不过抓人这事要最靠近皇帝的那几个郎君指定人上去,李玄霸站的位置还比较远,且刚来,没有资格参与到这种大事里。
无论怎么说,李玄霸也是亲身经历了一次完整的朝议,除却那个突厥使者的事情之外,群臣们还上奏了很多的事情,这是李玄霸所没想到的,过去他以为群臣们都不敢劝谏,可事实并不是如此。
群臣们只是不敢指责皇帝而已,对同僚还是敢重拳出击的,挖其他部门的不足和缺陷,那是相当的熟练,朝议里甚至能看到几个大臣互相谩骂,攻击彼此,各自拿出文书对证,有理有据,有模有样,像是个真正的朝廷一样。
只是,并没有人说起当下中原以及河北等诸多地区的粮灾,也没有人说起因为彻查壮丁而出现大逃亡的荆襄地区,今年圣人除了在西北用兵,在河东修建宫殿外,就没有进行其他的大徭役,可先前大徭役的影响却已经开始慢慢出现。
各地都出现了饥荒,粮价再次暴涨,今年的寒冬,当真不知又要逼杀多少无辜。
而这些都不在群臣的商谈之列。
除了突厥使者之外,群臣就商谈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裴世矩说的,他提议让西域的诸王们前来洛阳,让他们见一见大隋的强盛,让他们往后不敢再有忤逆的想法。
杨广非常的高兴,他这些时日里总是念叨着自己在西北的胜利,对左右说自己已经完成了收复西域的壮举,他当即答应了裴世矩。
杨广下令,让西域各个部落的酋长们即刻动身,明年元月之前要到达洛阳,让他们好好看看大隋之强盛,故而,要提前做好准备。
首先要在洛阳内装饰店铺,修整房屋,屋檐都要统一,店内挂设帷帐,珍稀货物摆满店堂,商贾们必须要穿华丽的衣裳,拿锦绣铺地,拿丝绸缠树。要告知沿路的食肆,有胡人经过,店主都必须邀请他们,且不能跟胡人索要钱财,免费给他们吃的。
看得出,皇帝非常的重视这件事,裴世矩也是连忙称是。
而另外一件事,则是由礼部的大臣朱宽提起,他希望能再次前往流求国,让国主臣服。
圣人上位之后,连着两次派人往流求国,已经彰显了自己的声势,这第三次,自然就是要对方彻底臣服,对自家进行朝贡。
圣人对这件事也颇为在意,让朱宽即刻操办,同时又要求打造战船,做好对方不同意的准备。
若是不同意,那自然就要去攻打。
朝议结束,圣人急匆匆的离开,他十分的忙碌,他还要在宫内开设大宴会,跟宗室子弟们玩乐,等到圣人离开,军士们各自返回,李玄霸却被司马德戡给叫住了。
司马德戡示意他跟上自己,两人快步走向了殿门。
李渊竟是在外头等待着,似是知道他们要来。
看到走上前来的李玄霸,李渊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打量着面前这小子,穿着不合身的甲胄,可脸色坚毅,少了些稚嫩,对比从前,还真的有了点军士的模样。
“国公!”
李玄霸行了个军礼,李渊眼里有些欣慰,他看向一旁的司马德戡,“将军,多亏有你照顾,我这孩子顽劣,我一直都担心他惹出什么事来。”
“国公勿要这么说,玄霸在军中表现优异,操练时不惜力,学什么都很快,做事也让人放心,国公真是有个好儿子啊!若是我也能有这样的孩子,当真是死而无憾了。”
司马德戡恭维了起来。
他知道父子两人肯定是有话要说的,便主动说道:“我先回校场了,玄霸,你不必急着回去,可以将国公送出去,而后回来。”
“喏!”
司马德戡转身离开,按理来说,这操作不太符合规章,但是,对这些国公来说,规章制度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李渊带着李玄霸缓步走在路上,“怎么样?还习惯吗?”
“阿爷不必担心,我在这里的操练,跟家里的有许多相似之处,没有什么不习惯的。”
“那就好,哈哈哈,许多年前,我也是担任千牛备身,穿着跟你一样的甲胄”
李渊看着自家娃娃,脑海里浮现出的却是多年之前的自己。
“你阿母,阿姊,兄弟,都十分想念你,总是过来问我,想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他们都还好吗?”
“都好,你阿姊要成婚了。”
“啊?”
“柴绍的母亲派人来提亲,你阿母也觉得柴绍这个人不错.那小子确实不错,应该也会善待你阿姊。”
李渊说了许多家里的私事,等到两人走远了些,身边没了人,李渊方才板着脸,低声说道:“司马德戡这个人,是被杨素所提拔的,跟杨玄感是有往来的,你要当心些,不能完全信任。”
李玄霸一愣,缓缓说道:“可我觉得将军人很好”
“你还年幼,这人跟杨约一同参与过一些大事,所以才能奉命来统领圣人身边的侍卫们,他对你好,是因为我们如今都很受宠,你平日里宽厚,对别人没有防备之心,皇宫内的事情都很凶险,一定要谨慎,知道吗?”
“喏”
“还有,圣人近期可能要前往江都,我这边已经开始在准备出行的器具了,这件事勿要对别人说,等圣人离开之后,你便轻松了,可以回家待一段时日。”
李渊交代了许多事情,而后告别离去。
李玄霸匆匆回到了自己的校场,却又接到命令,要去圣人的宴会上进行值守工作。
圣人很喜欢设宴,他的宴会极大,有些时候,甚至是几个大殿同时举办宴会,规模不是李渊的那种小宴会所能比的。
宴会也不全都是宗室子弟,也有些大臣,有时会一同玩乐,或趁机商谈一些大事。
就如现在,裴世矩就陪在皇帝身边,商谈着突厥可汗的事情。
“染干有意来朝见,就是为了明确继承者,当下他没能来到洛阳便病逝了,这是天大的好事,接下来,只要圣人不急着做出回复,不出三个月,突厥必乱!”
杨广轻轻吃了一口酒,而后看向裴世矩,“若是他们挑起战事呢?”
“朕还有其他的敌人要对付,暂且还不想去讨伐他们。”
“陛下不必担心,染干还在的时候,突厥都没有反叛的底气,何况现在他已经死了,他那两个儿子,不能做到齐心协力,哪里还敢对我们用兵呢?”
“只需要等待一段时日,而后再敕封染干的次子为可汗,我们就能看着突厥分化内斗,不必再担心他们。”
杨广脸色肃穆,“子继父业,这是天下公认的道理,咄吉是染干的长子,没有什么恶行,若是朕直接敕封他的次子,天下人会不会因此非议朕呢?”
裴世矩的嘴唇抖动了一下,别人说次子继承不妥也就算了,陛下您这
当然,这种诛族的话肯定是不能说出来的,裴世矩也不想多谈论这个问题,只是说道:“这也是为了大业,染干这些年里收复了许多部落,实力越来越强盛,若是不这么做,突厥虎视眈眈,往后陛下要如何安心去开疆扩土呢?”
杨广想了想,长叹了一声,“朕本来是不愿意用这种不仁义的办法,只是裴公劝谏,不得不从啊。”
裴世矩许久都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