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儿野去了,咋才回来,饿死老子了,还不赶紧开门!”
说话的是个身形略显佝偻的老头,他肤色黝黑,额头好几条深深的纹路,神色不耐,看着凶厉。
赵六娘脚步顿住,对上那双写满狠意的眼睛,手脚忽的发软。
这是从小被打留下的心理阴影。
“……爹。”
赵六娘僵着脸喊一声。
想问他怎么来了,便听赵老头道:“别废话,开门!老子没吃饭,饿的厉害,先给我下碗面。”
闻言,赵六娘脸都绿了。
她心头憋闷,不想被人看热闹,硬着头皮取出钥匙开了门。
赵老头挤开赵六娘,晃着身体,摇进顾家院子。
顾家人都出去了,家里没人,他自在地像在自家。
直接往顾父顾母的屋子冲。
赵六娘忙上前,张开双臂挡在门前。
“爹,我婆婆马上回来,她不喜欢人进他们屋,你也知道我婆婆脾气不好,她要是看见……”
赵老头想起老顾家几个不好惹的儿子,脸色阴沉下来。
浑浊的老眼盯着房门看了几秒,吐出一口浓痰,移开视线。
心里好大不爽。
“啪!”
赵六娘的胳膊肘被打下,半天身子都发麻。
这疼让她想起从小被打到大的经历,脸唰得煞白。
“还愣着干啥,去做饭啊,老子难得来,你就这么招待的。”赵老头眼神不善。
赵六娘愣愣地走向灶房。
到灶房,神智回笼,才想起自己又没反抗,她死死咬着嘴里的软肉,整个人不住轻颤。
赵六娘,你个没出息的,你都嫁人了,孩子都有好几个,你怕他做什么,把那个对子女不慈、对婆娘不好的男人赶出去啊!
这是你家,你怕什么?
赵六娘右手摸上菜刀,双眼通红。
“……诶,门咋开着,谁回来了?”来妹的声音响起,见灶房门开着,来到灶房。
“娘,是你啊,我说话你咋不理我?”他随口问。
顺手倒半碗水,咕咚咕咚喝几口。
喝着水,发觉他娘怪怪的,来妹放下碗,走到赵六娘旁边,打量着她。
看出些许不对劲。
“娘,你眼睛咋红了?”来妹皱眉,语气愤愤,“我爹惹你生气了?”
顾家的孩子由顾母带大,顾母对内性子好,对儿媳妇从不搓磨。她教孙子孙女也是告诉他们,他们娘生下他们不容易,要尊重,要听她们的话。
她教的好,几个小子性子都好,捡个野鸡蛋,都要带回来,和家里人分着吃。
赵六娘怔怔地看着儿子,说不出话,眼睛发烫。
“来妹……”她喊着,声音很轻。
来妹眉头皱得更紧。
歇菜了!
他娘像他奶,干啥都风风火火,啥时候这么有气无力过啊?!
“娘,你到底咋了?”来妹问,“真是我爹招惹你了?我找他去!”
说着话,他往外冲。
门外站着个人,是赵老头。
他无声无息冒出来,吓来妹一跳。
“艹!鬼啊……!”来妹脱口而出。
话音刚落,赵老头扬手扇他的头,那一下没收力,来妹也没防备,身体倒下,额头撞到墙角。
这一下磕的狠,当即冒出血。
来妹倒下。
赵六娘扶住儿子,按住儿子的额头,血顺着她的指缝流出。
她尖声,“来妹!!”
喊一声后,抱起来妹,用充满恨意的眼神看了赵老头一眼,狼狈跑出家门。
“快来人呐,来妹伤到头了!!”她大喊着,脑子一片慌乱,在看到聿宝的一瞬,拔腿往三房跑。
聿宝几个看到这一幕,脸色微变,跟着二伯娘跑。
“二伯娘,我来妹哥咋了?”聿宝语气急切。
赵六娘哪怕着急,也没无视他的问题,“……头磕到墙上了。”
想到赵老头,她心里发狠的想,如果儿子过不去这关,她一定拿刀剁了那个人。
“来妹,你别睡,娘带你去找你三婶,你三婶那里有药,娘马上给你上药,上了药头就不疼了,你再坚持一下……”赵六娘路上不停地说话,怕的声音都哑了。
来妹开年九岁,是个大孩子了,不算轻,她常年干农活,力气算大的,抱着儿子跑也是不小的负担。
她胳膊抱的很紧,速度也没降下,一门心思带儿子求止血的药。
聿宝见二伯娘一直喊来妹哥,他也跟着喊,“来妹哥,你别睡,我有好东西给你呢,等你养好伤我送你!”
珩宝也在喊,“来妹哥,你坚持住,我妈妈有药,你别怕!!”
梆梆脸色难看的很,他没想到,弟弟只是回去喝水,就突然变成这样。
他盯着来妹袄子上的血,心一沉。
“来妹,挺住!”梆梆大吼。
来妹脑袋受伤,赵六娘抱着他行色匆匆,这一幕被村里不少人看见。
大家都有些纳闷儿。
“来妹咋了?我之前还看到他满村子跑,这才过去多久,那脑袋咋血呼啦次的,我看他像是昏过去了,不会有事吧。”
“顾家老二呢,他儿子伤成这样,咋没瞧见他?”
“他和顾老头去邻村了,邻村在堆肥咧,喊技术员帮忙。”
“技术员……顾叔也成技术员了。”村里的小年轻很羡慕。
有人眼尖地看见顾母,大声道:“远山他娘,你孙子撞破头了,被你家二儿媳妇抱着去三房了……”
顾母听说后,往三房跑去。
黄秀兰也听见了,把东西给铁蛋,她急急跟上去。
顾家三房。
林昭正在炖鸡汤,听见慌乱的声音。
是二嫂的声音。
二嫂不是刚走么,啥情况?
她眼神疑惑,走出灶房。
赵六娘冲过来,喘着气,着急问:“三弟妹,来妹脑袋磕在了墙上,哗哗冒血,你是不是有药?”
“有。”
林昭忙去取。
很快,她拎着医药箱出来。
见林昭把药瓶打开,赵六娘才松开捂住来妹伤口的手。
一松开,血继续往外冒。
伤口挺深。
林昭神色一肃,手很稳地撒上止血粉。
药粉落下的瞬间,血停止外流。
赵六娘紧绷的神色微缓,喜极而泣,语无伦次地说:“不流血了,不流了……”
她眼睛不由自主淌出泪。
林昭用纱布包住来妹额头,“伤口有些深,送来妹到医院检查下吧。”
赵六娘是会过日子,但是不抠。她说:“对,对,是得检查。”
这时,顾母跑进来。
看到躺在躺椅上,面无血色的孙子,老脸满是心疼。
“来妹没事吧?”她语速着急又担忧。
“之前不是好好的,咋会突然撞到头?流了这么多血,得补多久啊,我可怜的孙子。”
听婆婆问起儿子怎么受的伤,赵六娘捏紧拳头,眼里满是恨意。
“我爹来了,他推了来妹。”
顾母没话了。
老二媳妇命苦,小小年纪没了娘,她爹又是个滚刀肉的,不把几个闺女当人看,只知道打骂、吸血……
当年还想把她嫁到山里,给人当共妻,要不是她聪明,知道跑,这会不知道咋样。
“……你爹咋突然来了?”顾母嘀咕。
赵六娘没什么表情,“应该是听说咱家分家了,也快过年了,他跑到我们姐妹几个的家里来搜刮。”
她爹从她们手里搜刮好东西,自己留下大半慢慢吃用,一小半给村里的寡妇,她都知道,刚知道的时候,恶心的想吐。
如果可以的话,她宁愿没这个爹。
林昭才知道,二嫂的娘家是这样的。
怪不得她从来不提。
她掏出一颗大白兔奶糖,撕开糖纸,递到赵六娘手边。
“吃颗糖吧。”
赵六娘垂头,盯着那颗糖,眼睛发酸。
接过糖,第一次没想着给孩子们留,自己吃了。
甜甜浓郁的奶味在口腔蔓延,她不妨掉下泪来。
“真甜。”
林昭拿出一把,放到她手掌心。
“装好,烦躁的时候吃一颗,心情会变好。”
赵六娘没拒绝,道了声谢。
和她没血缘关系的妯娌舍得给她珍贵的大白兔奶糖,她的亲爹却恨不得逼死她,真讽刺啊。
他嫌弃她们姐妹几个是女孩,害他被骂绝户,以后也没资格给他摔盆,可年年来她们姐妹几个家里扫荡。
梆梆得知弟弟这样是赵老头的杰作,沉下脸来,悄无声息离开。
小跑着,往家里走去。
路上捡了颗尖锐的石头。
顾家老宅。
赵老头看到亲外孙倒下,眼皮都没眨,冲进顾家灶房,看见好东西都装。
装完灶房的,径自来到二房,见什么装什么。
主打一个寸草不留。
梆梆回到家,听见爹娘房间有动静,悄悄走上前,轻掀门帘,看向屋内。
赵老头很敏锐,很快察觉到有人。
他回头,见到是梆梆,还笑了下。
“大外孙子。”赵老头打着招呼,毫不愧疚地说:“来妹撞到头了,你看见没有?他没事吧?”
梆梆咬咬牙,深吸一口气,“这是我爹娘的屋,你出来。”
赵老头:“急啥,该出去我自然会出去。”
瞧见糊好的火柴盒,他拎起来晃晃,不高兴地说:“家里连糊火柴盒的活都有了啊,几个月没来,你家的日子越过越好了,你娘也没跟我说一声,这是不把我这个爹当回事啊。”
他撕烂赵六娘糊好的火柴盒,嘴角向下撇,看着阴沉得吓人。
梆梆去拦,不想他娘白做工,他不敢用力,只是抓着赵老头的手。
“……我娘好不容易糊好,你别撕。”
赵老头没理会,他对赵六娘很不满,打定主意给她颜色看,扫开外孙子的胳膊,一下接一下的撕。
梆梆眼睛红了。
再次扑上去。
赵老头不耐烦,举起拳头就要打他,这一幕刚巧被匆匆赶来的顾远山看见。
“你干什么!”他冲过去扣住赵老头的胳膊,脸色如覆冷霜,“来我家打我家的孩子,当我们兄弟几个死光了。”
梆梆从兜里掏出石头,高扬手臂,发狠地砸在赵老头的胳膊上。
他道:“我说过,别欺负我娘。”
梆梆知道娘以前过的苦,刚看见娘哭了,心里涌出好大的怒意。
赵老头痛呼,眼神一狠,手掌朝他的脸拍去。
顾远山挡在侄子身前,再度扣住老头的胳膊,声音很冷,“别动手动脚的!”
赵老头被推的踉跄,麻袋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滚出来。
看着一地杂乱,顾远山气笑了。
赵老头知道今天占不了便宜,眼睛一沉,瞥了梆梆一眼,捡起东西要离开。
顾远山不能眼睁着看着他搬光自家的东西啊,扯住麻袋,微微用力,也不说话,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顾家小子,你这是干啥?”赵老头脸皮极厚,理直气壮道:“我难得来一回,我闺女孝敬我的东西,我不能拿?”
梆梆拆穿他:“你伤了来妹,我娘才不愿意让你占便宜。”
“谁伤来妹了,他自己撞到墙上,咋是我伤的。”赵老头厚颜无耻不承认。
赵六娘回来听见这话,气得浑身发抖。
“不是你推的,他能磕破头?”她冲进屋。
待看到地上被撕烂的火柴盒,脸色铁青。
赵老头道:“他不尊敬老人,我打他怎么了!我不止打他,我还要打你!”
他挥出巴掌,“不孝顺的东西!”
这时顾母进屋,大声道:“远山,把这人拉出去!”
顾远山听他娘的,拉着赵老头离开屋子。
他年轻力壮,赵老头弄不过他,怕闪到腰,识时务地没挣扎。
到院子后,挥开顾远山的胳膊,顺走顾家一罐咸菜,快速跑出顾家,一路骂骂咧咧,说赵六娘不孝顺亲爹,说顾家看不起亲家……
赵老头年年来,村里人都知道他啥性子,根本不信,得知他连亲外孙都伤,纷纷指责他。
被指责的老头一点也不惭愧,还与人对骂,险些被揍。
赵六娘看着乱糟糟的屋子,一屁股坐下,默默流泪。
她怎么有这样的爹啊!
顾母看她一眼,收拾起屋子。
梆梆沉默着帮忙。
祖孙俩忙活,屋子很快变整齐。
赵六娘始终低着头。
顾母开口,“别多想了,他这回没占到便宜,这不是好事吗,开了个好头,今年占不上便宜,往年也占不上,好好整理整理心情,等老二回来,你俩还得带来妹去医院呢。”
来妹白刷刷的脸在赵六娘脑海闪过,她打起精神,抹了把脸。
“娘说的对,今年开了个好头。”
梆梆说:“娘,今年过年能不去姥爷家吗?”
赵六娘正在气头上,当即道:“不去了!以后都不去了!”
她恨她爹,往年去是顾及着名声,怕她爹不管不顾找来,害得她在婆家抬不起头。
今天来妹受伤,她对赵老头彻底死心,只想和他老死不相往来。
“姥爷要是再找来,我会保护娘。”梆梆说。
话说完,他有些不好意思,冲出房间,拿上自己攒的糖,找上村里小孩,发展眼线,让他们当自己的眼睛。
有糖吃,小孩都乐呵呵的答应。
来妹睡在龙凤胎的床上,小金盘在枕头旁边,机灵的眼睛转着。
林昭怕它拍来妹脑袋,抱起小金,将它从头撸到尾。
“别想着干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