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看着刘备似笑非笑的样子,心里直打鼓,沉吟了一会才说:“袁公路四世三公,又素有任侠之名,可称英雄否?”
“路中悍鬼袁长水……有侠气而无大义,家世海内无二,却只做得绿林豪客……怎能称英雄?”
刘备笑着摇头,举起酒樽遮住了嘴。
曹操饮酒一樽,脸色变了变,皱了皱眉又沉吟了一会儿:“董仲颖出身不过良家,却以武崛起于世,今又得拜三公,可称英雄否?”
“董仲颖骁勇敢战,待兵如子,确有征战之才……但其不思文德,不善理政,擅于暴而疏于治,怎算英雄?”
刘备继续摇头。
曹操再次满饮一樽,脸色更白了,再度重说:“那……历任宗正虞、焉、表,皆乃宗室贤才,各自镇牧一方,皆有治理之才,又兼有贤德之名,天下敬重,可称英雄否?”
“几位牧伯自寻出外,各守一方,皆有独善己身之意……几位宗亲品行确实胜过诸多名士,但英雄者必兼济天下,独善之人怎算英雄?”
刘备又给曹操满上了一樽。
曹操脸色是彻底白了,举樽勉强饮下,随后直言道:“不知玄德公眼里,何人才算英雄?”
“天下英雄,唯孟德与备耳……哈哈……咳咳……”
刘备装了一波,一口喝下一樽青梅酒,随后猛的咳嗽起来,转头把嘴里未全部咽下的酒吐了大半。
麻蛋,野生青梅泡酒是真不好喝,又酸又涩!
曹操居然能连干三樽?!
曹操脸色刷白,慌乱的站起身来,把身前的酒樽都打翻了:“玄德公……”
“无事无事,呛着了……咳……太酸了。”
刘备摆了摆手:“孟德兄为何如此惊慌?”
“……操还以为这酒有毒呢……确实酸涩,难以下咽……”
曹操一边俯身捡酒樽,一边讪讪的说着:“操胆怯,竟为区区几颗梅子而苦惧,恐当不得英雄之称。”
“孟德早年便被许子将视为乱世之英雄,如今天下正是乱世,有何当不得?”
刘备顺了顺胸口的气:“今后你定关东,我平河北,除尽奸佞,还大汉承平……只是,待将来清平之时,孟德兄别做清平之奸贼就好……”
曹操猛的一颤,随后缓缓起身,将酒樽重新摆回了石桌上,顺着刘备的话头换了个话题:“清平奸贼之说实乃操当时年轻,用刀要挟了许子将……玄德公所言除尽奸佞,想来下一个招标令已有人选,不知标的是谁?”
刘备深深的看了曹操一眼,再度将酒给曹操满上了:“孟德兄希望是谁?”
“……操怎能妄言叛逆……请玄德公一言而决。”
曹操低下了头。
“这得看今晚问出来的结果……孔融和孔伷也在泰山,我上山来,就是为了等他二人吐露消息。”
刘备直接说了实话:“若是孔融给不出个合适的目标,那明日日出之时,鲁国孔家便要上招标令了。”
“孔融?他二人不是被掳的吗……”
曹操呆愣了好一会。
刘备似笑非笑的看着曹操。
曹操猛的回过神来——孔融到底是被掳还是附逆,都只是刘备一句话的事儿,眼下跟着刘备爬山的几十路黑道大哥,估计各个都巴不得灭了孔家。
豪门油水多啊……
“……可那是圣贤门第……玄德公不惧骂名?”
曹操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失败了才有骂名。”
刘备摇了摇酒樽,抿了一口:“再说,圣贤是圣贤,先师是先师,不是顶着个孔姓就能为所欲为的……传承儒门德义者才算先师弟子,若败坏儒家门风,我等学子皆该清理门户……孟德你说呢?”
深夜,曹操躲在帐中,与夏侯惇低语道:“今后莫再与雒阳那边联系……荀公达那边也别联系了。”
“为何?”
夏侯惇不解。
“刘玄德以青梅酒试探……”
曹操低头道:“他是在怀疑我……我等不能再和名门世家往来。”
“我等有何可怀疑之处?仲父与昂儿皆已送往临淄,刘玄德怎会怀疑?”
夏侯惇拉开帐帘四处看了看,又缩回头去:“再说,太皇太后与朝堂诸公皆对刘备不满,如今董仲颖即将得胜班师,我等若尽从刘备之令,便是恶于朝堂与董仲颖……两边皆是煎迫,兖州豪门林立,我等本就难以立足,若不借助朝堂诸公与名门世家之力……”
“刘玄德招标讨逆之策已使其能号令群雄……如今刘玄德威势已成,下一个招标令必是名门世家……他想除去的奸佞,就是朝堂诸公和各家豪门!”
曹操低声道:“这天下已经变了……与其交结两端受两面胁迫,不如尽心于天子,若真能安定天下……”
另一边,关羽、赵云、徐庶皆在刘备帐内。
山上地方小,只能共用帐篷挤一挤,真就只能抵足而眠。
顺便还能开个小会,乌漆麻黑的只有声音。
徐庶:“文和先生传了消息过来,说是城阳伏氏与阳安长公主有心作乱,且河北贼寇立了甘陵王为帝,前甘陵国相冯巡也在南皮。”
刘备:“甘陵王刘忠?他不是在雒阳吗……冯巡失踪了五年,如今又出现了,看来在太行山接应袁绍的就是他……子龙,孔融和孔伷怎么说?”
赵云:“孔融一直不发一言。孔伷称孔氏本就一直资助泰山贼,说此事是雒阳的意思,但后来泰山贼却将他扣为了人质。”
徐庶:“孔融孔伷都是奉族内之命,来泰山与贼人交易,本就算是附逆,罪不可恕。但他二人又被雒阳百官陷于泰山……”
刘备:“看来是杨、王、荀、伏等人故意如此设计,成则一起成,败则只损孔融孔伷……这天下名门,没有哪家是无辜的。”
关羽:“雒阳百官想围困青州寻机抢走陛下,为此宁可与逆贼勾结,宁可假立甘陵王为帝,宁可让大汉朝廷乱了传继……孔氏子弟与贼人长期勾结……还称什么忠义仁孝尊师重道?此等士大夫皆当诛之!”
刘备:“孔融与孔伷可愿以儒门宗师之名,号召天下士人讨伐朝廷百官?”
徐庶:“问过了……他们不敢,否则他们便不容于族。此事说来也未必是他二人意愿,而是孔氏宗族之意。他二人皆有子嗣,又都是有前罪的人,孔家宁可舍弃他二人,也不会与天下名门对抗。”
赵云:“云也劝过,他们皆一言不发。”
刘备:“如此怯懦……被天下人放弃也不反抗吗?那孔融不是向来刚烈吗?”
关羽:“他二人见了血就发抖,何来刚烈?”
刘备:“那便一家一家的算账吧……说起来,今日那野梅子煮的酒,大口喝是真不行……一小口一小口的喝,倒是别有滋味。”
次日清晨,日出。
在泰山之巅看旭日东升,确实与平时感觉不一样。
众人皆沉默着,站在刘备身后,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待红日完全露出之后,刘备转过身,看着所有人:“新日照我等前路,我等当拜还以礼。”
曹操领头,带着众人俯身向太阳行大礼。
这礼倒像是在拜刘备。
“诸君,听吾招标令!下一个标的……
刘备声音不大,但众人雅雀无声,似乎所有人都生怕听漏了下一个标物的名字。
“贼首……鲁国孔氏!孔氏指使泰山诸贼妄立天子……此罪无可恕,天下当共讨之!”
刘备第三次说了一个看起来不太难的目标:“讨灭逆贼平定鲁国,首功者当表征南将军!此战由征东将军曹操领战,粮草皆由青州供给,望诸君奋战立功,封候拜将!”
曹操愣在原地,瞪大了眼:“我……领战?”
“怎么?孟德兄不愿领战?”
刘备背后的朝阳将其映成了一团黑影,看不到表情,只能看到伸手递出了一个标令:“若孟德兄不愿,那便……”
“曹某奉令!”
曹操没等刘备说完,拱手接下了此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