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德然所言未必全部是实,敌军既然想逼迫主君去河间,想来用不了多久河间便会有大军出现。所谓商议拥立之事,必是为了杀主君。”
把刘德然丢回桥对面之后,郭嘉对刘备说道:“但既然敌军试图用刘德然乱我军心,不如让他们看到些混乱?”
“奉孝有何谋?”
刘备问道:“自乱阵脚诱敌深入吗?”
“既然他们说天子不是先帝骨血,又说赵将军族人在其军中,那赵将军反叛”岂不是理所当然?”
郭嘉建议道:“主君可与赵将军内讧”一场。”
刘备转头看着赵云。
赵云也在看着刘备。
“子龙,你族人或许确实落入敌手了————”
“主君家中祖陵————”
两人同时开口,却都在担忧对方家里。
“云族内皆知忠义仁孝,若有违背祖训勾结外寇谋逆作乱者,便不再是我赵氏族人,主君无需担忧。”
赵云很认真的说道:“但主君————”
“若敌寇是人,或有可议————但敌寇以祖宗坟茔相逼,此已非叛逆,而是无道非人之恶!我等豪杰,怎能与如此非人恶逆并活于世?唯有杀他个血流成河!”
刘备点头,看起来竟象是轻松了很多:“敌寇已有万全准备,即便我等用谋,也必须舍身破阵以命相搏,子龙可有顾虑?”
“唯有杀心!”
赵云抬头,眼神如火。
“好!击鼓传令,敌寇皆汉奸,此乃汉胡之战!”
刘备转身下令:“聚兵清河,准备动手!!”
如果敌人不搞胁迫这一套,真刀真枪明着来,刘备或许会稳妥求胜,或许会尝试离间,或许会设法让汉人都参与杀胡。
就连下邳诛灭浮屠教,刘备都没让自家部曲动手。
内战只有胜负,没有荣耀,刘备一般不会赶尽杀绝,因为杀敌会损耗自家部曲性命。
杀汉人,会增加部曲的心理压力,尤其是冷兵器杀戮,这种压力是终生无法消解的。
这不是畏首畏尾,而是刘备手里已经掌着大汉权柄,在可以选择的时候,就没必要用自家弟兄的命为自己加冕。
天子权柄本来就在刘备手里,刘备要做的是安天下”,不是打天下”。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再次伐兵,其下攻城。
在刘备的位置上,是应该少考虑兵城,多考虑谋交的一伐谋伐交极费心力,比伐兵攻城累得多。
而现在,刘备反而轻松了。
现在面对的,是无道非人的汉奸,这当然是无论如何都安不了的。
没有是非之心,没有廉耻之心的玩意,是不能被称为人的。
既然敌寇不是人,那无论是刘备还是弟兄们,其实都解除了压力。
现在,敌寇来胁迫,用了很多手段————
有天子谣言,有多方人质,有孝道压力,有忠君陷阱,还有让胡人退兵的方法”—一如果刘备妥协,胡人确实会退兵,能使幽冀之民免受兵祸,但这是仁义陷阱,无论怎么做都不仁”。
忠孝仁义一起下手,这种胁迫,在大汉几百年里一直都能让天子退让。
灵帝刘宏也受过很多次类似的胁迫。
刘备现在理解刘宏为什么执意要发动鲜卑之战了,不在当事人的位置,确实很难理解刘宏这种败家行为。
十几年前,刘宏面对的也是这样一群玩意,虽然人不同,但方式是差不多的。
他们能用涿郡的祖坟胁迫刘备,能用赵云的族人加以威胁————他们当然也能用河间的敦陵胁迫刘宏,也能用夏育的族人加以威胁,没区别。
胁迫在很多时候都会逼人退让,扰人心态,大多数时候都会让人出现破绽或是乱了方寸,会做出不智的选择,就象刘宏。
但如果敌寇不是人,那胁迫就只能起到一种作用。
激怒。
或许这同样是敌寇想要的。
他们知道刘备有谋,他们要让刘备因怒而迷了心智。
可是————
从安天下之心中解脱出来的刘备,反而没了顾忌,就象没了名望枷锁的袁绍。
洗白弱三分,黑化强十倍。
乃公不需要洗白,杀非人之恶时,就该黑化。
有些人怒了会丧失理智。
但有些人怒了,却会心无旁骛,所向无敌。
紧急聚兵的号角响了两通。
刘备的部曲已经全员集合,但并没有集合到界桥附近,而是汇聚到了清河县。
河道已经弃守。
赵云和田豫也放弃了界桥,全员退到清河县外。
各部皆有喊杀声。
清河县营寨能见到不正常的火光,好象是刘备的营寨被点燃了。
确实如此—刘备老是在自家营寨放火,这次也不例外。
刘备正在营前做最后的动员。
“弟兄们,敌寇勾结胡人,掠夺幽冀,以我祖宗坟茔要挟我退兵————若我不从,他们便会让胡人大肆杀戮,便会掘我祖宗陵墓!!”
“此乃无道非人之逆!!”
“贼寇掳赵将军族人,以孝义相胁,用尽下作手段,为何?!”
“因为他们怕我刘玄德,因为他们怕赵子龙!他们怕我们!所以他们只敢用这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他们勾结胡虏,戮我同胞,乱我社稷,掠我汉疆————他们任由胡寇杀老弱于野,任由胡寇剖孕婴而食!”
“种种无道,乃至天地震怒,天降酷寒,欲灭汉奸胡寇!”
“我等大汉之士,当承天地之意,诛汉奸,灭胡虏!!”
“敌皆汉奸,凡我汉儿,皆当杀胡!此战不受俘虏,不论常功,不计损失,战利自留!”
“如今我焚了本部大营————此战无归路,唯有决死!”
“败则死,胜则活!死为英烈,活晋列侯!!”
“杀!!”
“杀!!!”
刘备身前,刀枪林立,烈火升腾。
杀声传遍四野。
河对面,广宗大营。
颜良听对面喊杀震天,可界桥却没人把守,又见对面有火光,便抓紧机会派兵过桥打探。
斥候回报:“界桥无人把守,刘备大营已被焚毁,军阵大乱,赵云部正与刘备相杀于清河县外!”
“好机会!传令,击鼓进军!”
颜良闻讯,立刻下令过河,这种机会可难得一见。
“等等————”
田丰阻住了颜良:“赵氏族老皆不从我等意愿,可见赵氏对族内子弟管教极严————赵云竟会与其主相杀?此事恐有诈————”
“这本就是我等想要的结果,为何田别驾反而惧怕了?”
颜良皱着眉头道:“若田别驾畏死,那便留守此地————我自去取刘备首级祭宗师!”
田丰尤豫了一下,退了一步,不再多言。
他约束不了颜良,麹义和田丰是同僚,但颜良文丑不是。
颜良转身出营:“击鼓!全军突击!”
麹义在营内看了田丰一眼,低声问道:“我等不出兵?”
“校尉且以弩兵守着界桥,不要过河————那刘备在雍凉时便已有名将之能,其本部人马不至于内讧————”
田丰摇了摇头:“我等虽相助冯使君,可冯使君之谋下作龈龊,非大汉之道,我等还是慎重些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