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鼓的节奏变得急促。
界桥守军向两侧分开,让出了一条突击信道。
颜良率军快速通过,桥的另一边没见到刘备部曲,但拒马、半身墙等防御设施还在。
看起来确实是有内乱,否则怎会连防御设施都没撤,却一个人都没有?
前方的火光已经清楚的显示出了刘备的军阵。
颜良已经亲眼看到了战机—一刘备军左翼的骑兵数组出现了不正常的拥挤,旗帜歪斜,正在鼓噪交锋。
这明显是发生了内让。
颜良对身后的传令兵做了个手势:“前锋营,凿穿敌阵!”
前锋营步兵长矛放平,开始冲锋。
前锋营一般都不是骑兵,而是重步兵,左右两翼才是骑军,骑兵不是用来正面冲凿的。
骑军指挥文丑正在加速奔向右翼,显然文丑也见到了刘备军左翼的混乱。
与此同时,在“混乱”的刘备军阵中,赵云整张脸都隐在兜的面甲下。
他仍然习惯性的站到了一个小土丘上,冷静估算着颜良突击部队的速度和距离。
赵云身边的玄甲骑看起来正在拥挤推搡,旗帜歪倒,实则每个人都在让战马放松回转踏步。
刘备的中军也全都在往玄甲骑侧面挤,但兵器却没对着人,个个身体前倾,口中大声喊杀,如同正在压缩的弹簧。
“三百步————”
赵云低语着,喧闹的喊杀声里,只有身旁的几个曲侯能听见他的声音。
身边的曲侯又放下了一面本来就歪着的旗帜,远远看起来象是被砍倒了一样。
“两百步————举弩!”
赵云身边的曲侯再度放下了一面旗。
“百步!”
土丘上,赵云身旁最后一面旗帜被放倒。
赵云猛地举起长枪,指向前方:“甲骑!破军!!”
战鼓声与马蹄声同时响起。
刚才看起来还混乱不堪的军阵,瞬间如爆裂般舒展开来。
外围士卒默契地向两侧散开,如鱼鳞般为后面蓄势已久的玄甲骑让出了冲击信道。
赵云一夹马腹,战马如离弦之箭般射出。
身后的精锐甲骑以散鱼鳞数组突击,所有骑枪在同一时刻放平。
破军是玄甲骑中以骑破骑的号令,赵云迎着文丑的骑军而去。
“杀!!”
刘备军中故意制造的喧嚣也在这一瞬间被整齐的杀声替代,如同惊雷。
原本歪歪斜斜的旗帜,在同一时间全部高高举起。
田豫的弩兵这次没有结阵,而是分布在刘备军中。
第一波弩箭从刘备军中洒出,上千枚破甲箭划着平缓的抛物线,飞向颜良的前军。
“国让,射住阵脚,弟兄们跟我上!”
刘备没在中军指挥,而是穿着全套甲胄出现在了数组的最前方,看起来仍然和甲士们没什么区别。
他的任务不是坐镇中军,而是前军锋将,这一战刘备没有中军,摩盖下只有大导演郭嘉。
刘备提起双刀,领着近卫甲士正面冲向了颜良的旗帜。
颜良的前军在弩箭下倒了一大片,强弩射出的破甲锥,在百步之内是挡不住的。
颜良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到了刘备军中的混乱”,也看到了刘备军突然变阵。
像猛虎蓄势之后张开的獠牙,看起来仍然不整齐,但杀气扑面,令人窒息。
这是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前军止步!收拢!举矛!”
颜良厉声嘶吼着,试图在最后时刻调整阵型。
但百步距离转瞬即至,现在想停下冲锋重新组织长矛阵已经来不及了。
左翼,骑枪已经撕裂了文丑的骑军。
令人牙酸的金属碰撞声,撕裂声,骨骼碎裂的闷响,以及落马的惨叫响成了一片。
最前排的骑兵来不及做出任何格挡或闪避的动作,在巨大的动能下,要么同归于尽,要么被刺穿坠马。
骑枪折断,战马哀鸣着撞在一起,两边都有骑军被甩飞,但绝大多数是文丑的部曲。
在这个年代,能和玄甲骑对冲的骑兵,只有张飞手下的武锋营近卫曲。
赵云是玄甲骑的锋刃,他没有选择正面对撞,而是微微偏了些方向,从文丑骑军的侧前方切入。
长枪每一记直刺,都会有一个敌人落马。
一名骑兵刚举起环首刀,赵云的枪尖已洞穿了他颈甲与兜鍪的缝隙,鲜血如喷泉般飙出。
赵云手腕一抖甩开尸体,长枪顺势横扫,格开另一柄刺来的长戟,枪柄反手戳出,又砸在了侧面一名敌骑的面门上。
精巧的枪法看起来轻盈无比,但只有面对他的敌人才知道,那看似轻巧的一枪有多难躲过去。
赵云冲得很快,身后的骑兵紧紧跟随,挥舞着长刀扩大已经被赵云撕开的口子。
战场很快陷入了短兵相接的混战,刘备带着甲士涌进了被赵云冲开的缺口。
长兵器在此时失去了作用,横刀和短戟成了主力。
这种短兵相接是死伤最重的时候,刘备的部曲也开始大量倒下。
刘备挥舞双刀一直向前,仗着自己甲胄质量好,既没骑马也没用盾,而是亲领前军破阵。
主君悍勇,部曲当然不怂,一个个舍命冲杀,看起来全都象是疯子。
很多甲士甚至是扑出去的一直接扑到敌军阵中,用双刀拼命砍杀,他们只能立足片刻就会倒在敌阵中,但却能将敌军搅乱一大片。
能进英烈祠,能落名于英雄碑,能享国朝香火,族谱单开一册,每年得祀头牲。
怎会惧死?
敌方前军也是精锐,大多都披了甲。
刀刃砍在铁甲上迸溅出无数火星,留下深深的凹痕,却不一定能致命。
但侧面领着骑军的赵云太致命了————他面前没有敌人能撑住一回合。
有赵云在侧面切削敌人,是否能一刀致命就不重要了,因为敌人眼里已经有了无法抑制的恐慌,脚步也已经在后退了。
侧面是个所向无敌的魔鬼,正面全是不要命的疯子————
“截住他!”
文丑怒吼着转向,亲自去挡那个如入无人之境的玄甲骑将。
赵云可不是什么白袍小将,恰恰相反,赵云在刘备这边的打扮极其狰狞。
他本就魁悟雄壮,出战必是一身玄甲,头上的兜鍪和面甲更是像厉鬼一样。
尤其是染上了满脸的血之后,面甲上的獠牙雕饰看起来极为可怖。
赵云的战术目的非常明确一让敌人恐惧,让敌人逃跑,让敌人不得不破坏部队结构,为刘备率领的甲士创造更好的机会。
颜良的前军被自家混乱的骑兵彻底扰乱。
颜良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本部被搅得天翻地复,队形被彻底打乱,前锋营已经顶不住了,刘备的近卫甲士已经冲到了他面前。
文丑仍然在试图组织起部队拦截赵云,带了几十个骑兵,呼喝着靠拢到一起。
赵云见状,从得胜钩上取下弓,搭箭,引弦。
箭矢穿过混乱的战场,精准的射向了文丑面门。
还好文丑的注意力一直在赵云身上,见状立刻俯身,箭矢穿透了文丑身后的一个队率,从咽喉插入,又从后颈透出。
文丑怒喝着冲上前,赵云举枪便刺,文丑挡下了第一枪。
可赵云压根没再搭理他,而是直接冲过了文丑身旁,连续几个挑刺,将文丑身后的部曲再度击散。
文丑刚刚聚起的一点士气瞬间瓦解。
恐慌开始像瘟疫一样在颜良本部蔓延。
那个满身是血的面甲骑将如同鬼魅一般,所到之处人仰马翻。
赵云此时看起来已经是个血糊糊的妖怪了。
刘备领着甲士打得很艰苦,伤亡极大,就连刘备自己也受了点伤。
但敌军眼里已经满是绝望。
郭嘉站在赵云原本观察的土丘上,见敌前军稍有退意,立刻让后军吹响了总攻的号角。
当第一个骑兵因恐惧而调转马头时,敌军的崩溃开始了。
“快跑!”“别送死了!”
“那是魈!”
颜良本部前军比文丑的骑兵更快崩溃。
恐慌往往不是因为在强大的魔鬼手下落败,而是那个强大的魔鬼转头看向了自己————
这就是猛将真正的作用,很多敌军看赵云一眼就会浑身发抖。
刘备率军喊杀着一直向前,颜良的前军彻底失去了组织,幸存的士兵只剩下了求生的本能,不顾一切地调转方向,向着来时的界桥亡命奔逃。
颜良很不甘,他被大军拥在中间,甚至都没机会出去作战。
可前军居然就这么崩了!
败得太快,以至于连调整的机会都没有。
这才叫憋屈————
见敌军败退,赵云举枪高呼着:“咬住他们!不要停!!”
败兵的冲击力是必须利用的,赵云紧紧地贴在溃兵后面驱赶着他们,就象在驱赶一群惊慌的牲畜。
刘备也领着甲士追着敌军,甚至还故意放缓了一点节奏,专砍跑得慢的。
败兵洪流冲散了颜良的中军,颜良亲自领着督战队连砍十几个溃兵,依然没能挽回局面。
倒卷珠帘已成,中军已乱,为了保命,不得不随着溃兵一起涌向界桥。
颜良知道大势已去,也只能调转方向跑路。
为了活命,溃兵疯狂地冲上桥面,将结阵阻拦的守桥步兵冲得七零八落。
只有过了界桥才能活命————
路只有一条。
溃兵变成了刘备军攻破界桥的先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