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青怜抬起头了,她眸子波动着,一副很倔的样子,可天色黑了,张述桐没有看清楚那里面蕴含着怎样的情感。
她们两个出了教学楼没有打伞,雪花很快落在了母女俩的肩膀上,女人在昏暗的夜色中注视着女孩的眸子,她轻轻说:
“‘你要保守你心,胜过保守一切。’”
“什么?”
“这句话也是圣经里的,比你之前记下的那句要好。”
“不想听。”昨晚刚说了喜欢圣经的小路同学摇头道。
“打了几拳?”
“三拳。”
“下次改成一拳。”女人拍拍她。
“可妈妈刚才说要保守己心。”路青怜歪下脑袋,那股腹黑劲又上来了。
“你还不懂什么是保守己心,三拳的怒火,改成一拳,也是保守。”
“这样?”路青怜少见地一愣。
喂喂,张述桐心说你们家忽悠人也是一脉相承的吗?
“我还没说完,下次是一拳,下下次出了拳吓他一下就足够,然后争取一次也不要出手。”路母摇头笑笑,“当然,你心眼别这么死,遇到罚站这种事扭头走人就好。”
“好。”也许路青怜等的就是这句话。
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她才抬起脸问:
“妈妈是怎么知道我被罚站的?”
“妈妈是庙祝。”女人的声音透着些俏皮,可出了校门,她又对着墙边一个土堆说,“秘密在这里。”
“什么?”
女人伸出手,接着一条蛇从洞里缓缓爬出来。
路青怜的表情比张述桐还要惊讶。
“这是庙里的蛇,它可以记住你身上的气息。”
“气息?”
“是。你的气息,我的气息,奶奶的气息,路家人的气息,可以是你这个人,也可以是你身上的某个物件。”
女人温声说:
“所以你今天没有按时出校门,我就知道了。”
原来不止泥人的气息,还包括庙祝的,张述桐这样想着,只见路母掀起衣袖,露出一截圆润的手腕,手腕上有两个很浅的红点,好像是蛇牙留下的痕迹。
“就是这样。”
路青怜却向后一躲,颇有些嫌厌地皱了皱眉:
“脏。”
现在她还能躲在妈妈的腿后面,所以妈妈也就护着她说:
“对你来说是还太早。”
“去吧。”女人淡淡挥挥手,那条蛇听话地钻进了洞穴内。
“可时间对不上。”路青怜又问。
“是有些事。”
女人牵起她的手,路青怜便指正道:
“这不是回家的路。”
“是啊,要给你个人精买双靴子。”
张述桐猜错了,他以为路母有要事在身,只是恰好经过,原来她本就是来接路青怜放学。
她们撑着伞走远了,女人手中的伞真有损她的气质,身为庙祝总该配一把青伞,可她手里举着一把大大的广告伞,虽然很丑但胜在够大,大大的伞面下,名叫路青怜的女孩牵着妈妈的手,在雪里踩下一连串脚印。
张述桐看了一会,快步跟上。
他现在的状态很神奇,雪花会落在身上,却不会化为雪水,更没有多少寒意涌现。
如今那家商场还没有建起来,他们去的是商业街,一家衣帽店内路青怜试了靴子,她试起来很慢,也许哪个女孩都是这样,她们挑的是款式而非大小,但她没什么经验,也就不知道对着落地镜照一照,只是用眼睛衡量,拿在手上看、穿在脚上看,等满意了就不再脱下来。
张述桐又顶着风雪出了门,她们走得不急不缓,他也就放慢脚步,张述桐想,这是场美梦。
当然,如果不那么累人就好了,无论怎么锻炼庙祝们的体力都远胜于他,等终于爬到山顶,他只想进屋里暖一暖身子,可这次两人走得很快,张述桐刚想说等下,偏殿的门便被关上了。
果然很不近人情。他找了块干净的地面坐下,拍了拍口袋,竟从里面翻出来两条巧克力,那是潜水前买的,他拆了一根,权当消遣,只是刚放进嘴里,眼皮又不受控制地合上。
张述桐睁开眼的时候,半边身子已经被皑皑的白雪覆盖,像盖了条棉被,他顿时激动地站起身,可刚走出去几步,身下的坑印便消失不见。
看来还要等。
张述桐叹了口气。
下山的路上又碰到狐狸,他不怕裤子沾湿,就在覆了雪的台阶上坐着等,路青怜蹲在狐狸中间摸摸这个拍拍那个,也许还是受了哈利波特的影响,试图把狐狸当成使灵,扔出几个石子让它们到处捡。
张述桐托着下巴嘀咕道:
“路青怜同学,以后你再说我幼稚,我一定给你讲哈利波特的故事。”
话音落下,路青怜弯腰拾起一颗石子,嗖地一声,石子擦过他的耳朵,直直撞上身后的树干,满满一树的积雪铺头盖面地砸下,把他埋成一个雪人,张述桐愣愣地想,这女人不会真能听到自己说话吧?
他费劲地从雪地爬出来,中途险些摔回去。
路青怜将手中最后一根早餐肠丢出,狐狸们成团地追上去,一时间争得不可开交,张述桐走过去的时候,它们又散作一团。
自己的动物缘好像一向不怎么好。
他心不在焉地想着,一只狐狸从他脚边跑过,张述桐感到了一阵毛茸茸的触感。
他心中一跳,急忙弯腰去捞,狐狸却敏捷地逃开了,张述桐下意识搓搓手指,只有一根红色的毛发,不会错,从能影响一些轻微的物品后,他现在居然还能摸到动物。
可究竟是动物还是只限于狐狸?
张述桐四处望望,但这片山里别说动物了,天上连一只鸟都没有。
他低下头,看到了雪地里的一行字迹:
“找到最深处的秘密。”
张述桐心中一跳,再次确认自己看见了一行字,可它又是谁人书写的?
路青怜?不对,自己一路跟着她,她根本没功夫写字。
这行字位于石阶的边缘,平时走路根本不会经过那里,也就是早有人写好的?
张述桐下意识看向狐狸,它们早已没入树林不见了踪影。
会是谁?
不,张述桐冷静下来,梦境里去纠结一个具体的“人”没有意义,他注视着那几个字眼,已经被狐狸的爪印和淀粉肠的碎末弄得乱糟糟的,可“秘密”又是指什么?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是脱离这场梦的关键,谁的秘密?还是说这场梦的秘密?
路青怜的背影快要消失不见,他胡乱用脚把字迹擦去,匆匆跟上。
再来到学校的时候,又是卡着晨读开始的时间。
他来到路青怜身边席地而坐,对着她的钢笔推了一下,滚动的幅度比昨天大了不少,张述桐又试着去掀她的书页,竟也能掀动。确认这点让他松了口气,温习了两节课的小学知识后,他又低头和路青怜看起。
事到如今张述桐发现了,她专逃英语课,怪不得未来经常刷英语试卷。
“路青怜!”
路青怜应声而起。
张述桐心想你真的很容易露馅,路青怜却淡定地昂起下巴,正要像昨天那样见招拆招,可今天老师也学聪明了:
“其他同学都不许说话,你告诉我刚才讲到哪了?”
这下昨天的小聪明就用不上了。
张述桐等她垂着眼帘想办法,老师又高声道:
“给你三个数,答不上来这节课就别坐下了。”
他心说要糟,可路青怜的同桌——就是那个给她牛肉棒的小女孩竟悄悄伸出手,点了点某个选项,路青怜对答如流,老师见鬼似地看她一眼,只好让她坐下。
还真是好朋友。
张述桐见状笑笑。
于是昨天板着脸互不说话的两人今天又和好了,同桌抽了一条饼干给她:
“给你带的。”
路青怜就点点下巴,也不客气,捏起一片眯起眼睛。
“昨天谢谢你帮我出气了。”同桌又小声说。
路青怜摇摇头:
“是我想打他。”
“你那拳好厉害。”
“下次不会了。”
“能不能教教我啊,我下次给你带牛肉棒……”
有人开始陪路青怜说话,张述桐便再也看不到了,一直等到了中午放学,路青怜去了洗手间,他在吵吵闹闹的教室里,站在窗边看着雪景。
当个旁观者是有点孤独,他想,这时候也忽然明白为什么有人爱画羊了,张述桐朝玻璃上哈了口气,正琢磨着顾秋绵那只羊是怎么画的,一阵黑烟映入视野中,带着嘟嘟的汽笛声。
开什么玩笑,张述桐努力眨眨眼睛,他们学校靠近湖岸,而自己居然从学校的外围、小岛的边缘——
看到了一列火车!
是这个世界忽然变了?不对,应该说这个世界本就不是现实中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