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于舟俯身在周念初尸身旁,仔细搜查了片刻,除了几瓶常见的疗伤丹药外,确实一无所获。
他直起身,微微皱眉。
冷千秋凝声道:“噬心狡诈如狐,深知怀璧其罪的道理,地元窟中所获定然非同小可,他绝不会随身携带,说不定早已将真正值钱的东西藏匿在某处了。”
一旁的石镇岳闻言,脸色顿时更加难看。
地元窟的积累是玄甲门多年心血,更是上缴天宝上宗供奉的重要部分,若是全部遗失,玄甲门不仅元气大伤,更无法向上宗交代。
他连忙强打精神,吩咐身边几位伤势较轻、还算镇定的执事:“快!立刻带人,以议事厅废墟为中心,仔细搜索周边区域!尤其是周念初.噬心方才活动过的地方,任何可疑的角落都不要放过!务必找到本门失物!”
几位执事领命,带人四下搜寻起来。
何于舟与冷千秋又简单安排了后续事宜,命令门内高手协助玄甲门清剿残存的魔门余孽,务必斩草除根,将魔门云林分坛的势力彻底连根拔起。
吩咐完毕,两位掌门便先行离去,显然二人是要商议如何向上宗禀报以及应对接下来云林府的格局变动。
陈庆则跟着严耀阳、李磊等人,开始清理战场。
这片广场及周边的废墟是方才大战的核心区域,倒伏着不少魔门高手的尸体。
陈庆心中清楚,这看似辛苦的活儿,实则是个肥差。
这些魔门高手在攻破玄甲门时,定然劫掠了不少好处,此刻人死灯灭,他们身上的东西便成了无主之物,谁捡到自然归谁。
玄甲门经历了这番浩劫,于情于理也不好意思再追讨这些战利品。
严耀阳和李磊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开始行动,动作迅捷而隐蔽。
寒玉谷的几位年轻弟子,如叶清漪等人,也没有闲着,悄然加入了搜寻的行列。
叶清漪经过陈庆身边时,停下脚步,脸上露出一丝复杂却真诚的神色,“恭喜你,突破至罡劲了。”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陈庆的时候,她确实认为陈庆十分优秀,但从未想过会如此优秀。
此前萧别离败在陈庆手中,冷千秋劝慰萧别离还有机会迎头赶上。
而她也是这般觉得。
但是现在看来,自己的师兄想要追上陈庆恐怕是有些难了。
陈庆闻言,微微一笑,“叶师姐过奖了,武道之途,漫长悠远,一时的快慢说明不了什么,萧师兄底蕴深厚,下次突破必能成功,我也只是侥幸先行一步罢了。”
叶清漪见他如此谦逊,点了点头道:“陈兄过谦了,总之,恭喜!”
她似乎也不善多言,表达了祝贺之后,便转身与同门汇合去了。
陈庆深吸一口气准备搜寻一番,这时杜凌川在常杏的搀扶下,缓步走到了陈庆身边。
他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恢复了几分神采。
他看着陈庆,从怀中缓缓取出了一卷略显古旧但保存完好的书册,封面上以苍劲的笔法写着《裂岳惊雷枪》五个大字。
“陈小子。”
杜凌川声音有些虚弱,却十分郑重,“今日多谢你救命之恩,更多谢你为我玄甲门……揭露巨奸,挽回倾覆之危,老夫无以为报,这卷《裂岳惊雷枪》乃是我年轻时偶得的一门上乘枪法,其势刚猛暴烈,迅若惊雷,讲究以攻代守,一往无前,与你们五台派《山岳镇狱枪》的沉稳厚重恰是两种极致。”
陈庆心中一动。
他的《山岳镇狱枪》已臻极境,确实更擅长防御与镇压,若能得到这门擅攻的《裂岳惊雷枪》,互相印证,无疑能极大丰富他的枪道体系,使他的攻击手段更加凌厉多变。
而且,多研修一门高深枪法,对于“势”的理解和运用,也必有更深层次的领悟。
“杜前辈,这太珍贵了……”
陈庆虽心动,但仍觉得这份礼太重。
这可是杜凌川的看家本领,一门顶尖的上乘武学。
“收下吧。”
杜凌川不由分说地将书册塞到陈庆手中,眼中满是欣赏,“你的枪道天赋,是老夫平生仅见,年纪轻轻便已悟得枪‘势’,未来成就不可限量,这门枪法在你手里,定能绽放出真正光彩,绝不会坠了它的威名,常杏这丫头……心性不在此,继承不了这门枪法的精髓。”
一旁的常杏听到师父的话,脸上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便释然了。
她知道自己性子更偏灵巧,确实不适合修炼这等霸道刚猛的枪法。
“陈师兄,你就收下吧!师父说得对,这枪法只有在你手里才能发挥出最大威力,也算是不负这门绝学了。”
陈庆看着杜凌川真诚而期盼的眼神,又看了看手中的枪谱,不再推辞。
他郑重地将《裂岳惊雷枪》收入怀中,然后对着杜凌川抱拳,深深一礼:“既然如此,晚辈便却之不恭了,多谢杜前辈厚赠,陈庆定勤加修习,不负此枪威名!”
杜凌川见状,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仿佛了却了一桩长久的心事。
他拍了拍陈庆的肩膀,在常杏的搀扶下,转身去处理其他事务了。
何于舟和冷千秋并肩立于玄甲门后山一处僻静的断崖边。
“玄甲门经此一劫,算是垮了。”
何于舟的声音低沉,“石开山被金破岳以黑煞真罡偷袭,罡气侵入五脏六腑,即便能保住性命,没有数年苦功也绝难恢复,门内长老死伤惨重,精英弟子十不存一……百年基业,元气尽丧了。”
冷千秋目光扫过下方狼藉的宗门,“有些地方,我们两派可以暂且‘协助’。”
何于舟点了点头,这对各方都有利。
如今玄甲门元气大伤,急需的是休养生息。
五台派和寒玉谷承接一些好处,承受更大的压力。
何于舟随后问道:“那栖霞山庄呢?周念初虽死,但山庄根基犹在,贺悦庭态度恭顺,门下弟子也未见异状。”
冷千秋缓缓道:“此事依旧要保持警惕,谁能保证周念初没有留下后手?谁能保证贺悦庭就全然干净?魔功诱惑极大,山庄内部是否还有隐藏的修炼之人,谁又说得准?”
“所以,你的意思是?”何于舟看向她。
“严加看管,深入清查。”
冷千秋吐出八个字,语气斩钉截铁,“须立即上报天宝上宗,陈明周念初魔门身份及伏诛经过,在上宗谕令下达前,栖霞山庄必须封闭山门,接受我两派联合巡查,其所有对外事务、资源流动,皆需报备,必要时可派遣长老常驻监督,直至彻底排除魔门隐患为止。”
这实质上,已是将栖霞山庄置于半监管的状态。
何于舟微微颔首,对这安排并无异议。
如此,既能消除潜在威胁,也能借此机会进一步渗透和掌控一部分资源。
“周念初……可惜了。”
何于舟望着远处栖霞山庄人马消失的方向,“堂堂栖霞山庄大庄主,云林府顶尖的人物,竟也投身魔门,落得如此下场。”
“可惜?”
冷千秋侧目,冷冷的道:“投身魔门,戕害同道,便死有余辜。有何可惜?”
“他是觉得突破真元境无望,想借魔功搏一线生机。”
何于舟负手,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真元境啊……不仅是实力翻天覆地的蜕变,更能增寿数十载,凝练武道意志,衍生玄妙神识,这等诱惑,足以让许多困于罡劲多年、前路已断的人……铤而走险,即便他是周念初,也难以免俗。”
冷千秋霍然转头,看着何于舟:“你的这种想法,很危险。”
她语气加重,“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魔功虽然速成,但代价却是根基虚浮,心性扭曲,沦为只知杀戮与掠夺的魔头,再无回头之路,这与自毁何异?”
何于舟闻言,脸上那丝感慨迅速收敛,转而笑了笑,“不提他了,说说眼前吧,胥王山那天才培养计划,冷谷主怎么看?”
胥王山那天才培养计划,此事已经在各府之间传开。
三道各府武道宗派暗中都在商议此事。
“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不是吗?”
冷千秋目光投向深邃的晨光,仿佛能穿透云层,看到那高高在上的天宝上宗,“若早年便有这等计划,或许……连我也会心动,想去争上一争。”
她顿了顿,继续道,“对于年轻一辈的弟子而言,这更是一个能接触到上宗核心传承、窥见真正武道高峰的绝佳途径。”
“况且只要门下能有弟子被选中,对我们这些宗派而言,便是天大的利好,你我都心知肚明,我们虽是一派之主,看似风光,但在天宝上宗眼里,不过是替他们看守资源,按时收缴供奉的管事罢了,若能减免五年上供,对五台派,对我寒玉谷,都意味着能留下海量资源,足以让门派实力在短时间内暴涨一截。”
减免五年上供!
只有他们一派之主才知道五年上供多少资源,简直是骇人听闻。
“机会确是绝佳。”
何于舟颔首,面色却略显凝重,“只是三道五十一府,上百宗派,天才俊杰何其之多?想要从中脱颖而出,被胥王山选中,绝非易事,竞争之激烈,恐怕远超你我想象。”
冷千秋点了点头,冷不丁的道:“何掌门倒是好运道,五台派出了一个真正的好苗子。”
何于舟脸上顿时浮现一丝难以掩饰的得色,故作谦逊地笑了笑:“冷谷主过奖了,陈庆那小子,不过是有些天赋,又肯下苦功,再加上我五台派倾力栽培,方有今日微末成就,说起来为了培养他,我可是费了不少心血,连地心乳洞都……”
他话语适时顿住,在冷千秋面前,隐隐将培养陈庆的功劳揽在了自己身上。
能与争斗多年的老对手冷千秋在此事上占据上风,让何于舟心情颇为舒畅。
冷千秋岂能看不出他那点心思,只是淡淡道:“苗子是好苗子,能否在胥王山那般龙潭虎穴中杀出重围,最终留下来,还未可知。”
何于舟深吸一口气,没有再说话。
云林府,柳家宅邸,幽静的后花园内。
柳家家主柳明轩正提着一个精巧的鸟笼,逗弄着笼中一只羽毛艳丽、价值不菲的珍禽。
阳光透过稀疏的竹叶洒下,投下斑驳的光影,一派闲适安宁。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柳家二爷柳明远快步穿过月洞门,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神色,径直走向柳明轩。
“大哥!”
柳明远声音带着一丝喘息,显然是急忙赶来。
柳明轩动作未停,依旧慢条斯理地逗着鸟,头也不回地道:“何事如此慌张?不是让你去玄甲门打探消息吗?莫非”
“大哥,是天大的好消息!”
柳明远打断了他的话,脸上兴奋之色更浓,“玄甲门之围已解!魔门云林分坛……几乎全军覆没!”
“什么!?”
柳明轩逗鸟的手微微一顿,连忙说道:“详细说说。”
魔门云林分坛全军覆没!?
这对于云林府来说可是个惊天消息!
“是五台派何掌门与寒玉谷冷谷主亲自带队支援,双方在玄甲门山门爆发大战!魔门高手死伤惨重,连临安府来的江川桥、梅坤都栽了!最重要的是……”
柳明远深吸一口气,语气加重,“噬心老魔的真实身份暴露了!”
“是谁?”柳明轩暗吸一口凉气。
“是栖霞山庄大庄主,周念初!”柳明远一字一顿道。
“周念初!?”
柳明轩脸上的闲适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震惊,他手中的鸟笼都下意识地放低了些,“他竟然就是噬心?!好一个周念初,藏得可真深!难怪魔门总能料得先机!”
震惊过后,便是狂喜。
柳家与魔门,积怨已深。
此前柳瀚便疑似死在左锋手中,前不久几个供奉也是死在魔门手中。
“好!好!好!”
柳明轩抚掌大笑,连道三声好,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噬心这老魔头伏诛,真是大快人心!云林府总算能安宁一段时日了!我柳家也少了一个心腹大患!”
他心情极佳,重新提起鸟笼,饶有兴致地问道:“周念初……噬心是谁杀的?何于舟还是冷千秋?”
“据说是何掌门与冷谷主联手将其击杀于玄甲门广场之上。”
柳明远回答道,随即他话锋一转,“不过大哥,还有一个消息,或许更合你心意。”
柳明轩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微凝,“嗯?还有什么好消息?”
“左锋!”
柳明远确认道,“魔门八大护法之一的左锋,也死了!”
柳明轩身体微微一震,目光骤然亮得惊人:“死了?确认吗?谁杀的?”
柳瀚之死、沧澜玄蛟甲失落,一直是柳家的一块心病,虽然种种迹象指向左锋,但是他们柳家如何能够和魔门抗衡?
此刻听到左锋死讯,他心中积郁已久的闷气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千真万确!尸体都找到了!”
柳明远肯定地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奇妙的神色,“杀他的人……大哥你或许猜不到,是五台派青木院的那位年轻首席,陈庆!”
柳明轩先是一怔,随即想了起来,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光芒,“他?他竟然能杀得了左锋?左锋可是老牌罡劲!”
陈庆他自然知道,五台派近年来最为杰出的首席弟子,前不久更是突破至了罡劲。
但是毕竟初入罡劲,而左锋可是到达罡劲数年了。
“消息确凿无比!据说是在玄甲门外围山林中,陈庆独自截住欲逃窜的左锋,经过一番激战,将其枪挑于林间!”
柳明远语气中充满了惊叹和感慨,“真是后生可畏!瀚儿的仇……虽然未能亲手了结,但左锋既死,凶手伏诛,那沧澜玄蛟甲想必.想必是落在陈庆手中了。”
沧澜玄蛟甲这等上等宝甲乃是柳家至宝,十分珍贵。
柳明轩沉默了片刻,脸上的喜色渐渐转化为一种复杂的情绪,有释然,也有惋惜。
他长长叹了口气:“……唉,罢了,能杀了左锋,便是了却我一桩心事,这陈庆……倒真是替我柳家出了一口恶气!至于那沧澜玄蛟甲肯定要不回来了。”
柳明远点了点头,形势比人强,且不说陈庆罡劲实力,其背后还有五台派。
柳家想索要沧澜玄蛟甲几乎没有可能。
索性不闻不问,还能得到一些好感。
柳明轩沉吟片刻,果断道:“明远,备一份厚礼!要重!我柳家得好好感谢一番这位陈庆!此子潜力无穷,如今又帮了我柳家这个大忙,必须与之交好!”
柳明远应道,随即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变得凝重起来,“大哥,经此一战,云林府的格局,恐怕要彻底变天了。”
柳明轩缓缓点头,目光变得深邃起来:“玄甲门元气大伤,栖霞山庄因周念初之事必然遭到清算打压,实力大损,从今往后,这云林府,怕是五台派与寒玉谷双雄并立的局面了,我柳家……也要好好思量一下,日后该如何自处了。”
花园内再次安静下来,只余笼中珍禽偶尔发出的清脆鸣叫,但柳明轩的心思,早已飞到了云林府未来风起云涌的局势之中。
同日,云林府城,一座热闹的酒楼内。
时近傍晚,酒楼大堂内人声鼎沸,各路江湖豪客、行商坐贾汇聚于此,杯盏交错间,谈论的几乎都是同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喂!听说了吗?出大事了!天大的事!”
一个瘦高个的汉子猛地灌了一口酒,对同桌的伙伴嚷嚷道。
“嗨!现在谁还不知道啊?满城都传遍了!玄甲门差点被魔门给灭了啊!”旁边一个胖子啃着鸡腿,含糊不清地接话。
另一桌一个看似消息灵通的老者转过头,压低声音却难掩激动,“魔门云林分坛的坛主噬心老魔,你们猜是谁?他娘的竟然是栖霞山庄的大庄主周念初!”
“什么?!周念初?这……这怎么可能?!”顿时引来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和难以置信的惊呼。
“千真万确!听说就在玄甲门山门上,被何于舟掌门和冷千秋谷主联手给宰了!脑袋都砍下来了!”老者说得唾沫横飞,仿佛亲眼所见。
“我的天爷……周念初竟然是噬心?这也太吓人了!他可是一派掌门啊!”
“难怪魔门那么难剿,根子就在咱们自己人里头!”
酒楼里顿时炸开了锅,议论声、惊叹声、咒骂声此起彼伏。
“还不止呢!”
又有人插嘴道,“听说魔门这次高手死了好多!临安府来的两个魔头叫什么江川桥、梅坤的,都死了!还有那个臭名昭著的八大护法,好像叫什么左锋、胡媚、韩白易的,也全都死了!”
“冷千秋和何于舟二人联手,据说那天玄甲门山门风云变幻,真罡四溢,当真是精彩万分。”
“魔门云林分坛覆灭,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谁说不是呢?这魔门妖人人人得而诛之!”
“噬心死了,我云林江湖少了一个心头大患。”
“这下玄甲门废了,栖霞山庄也完了,以后云林府,就是五台派和寒玉谷说了算了!”
“是啊,这天……真的要变了!”
酒客们交口称庆,议论不绝。
魔门云林分坛一朝覆灭,于整个云林江湖而言,实是一桩大快人心的喜讯。
毕竟云林魔门荼毒最深的,并非四大派,而是他们这些势单力薄的小家族——武馆、镖局,乃至无依无靠的独行侠客。
酒楼角落,一个头戴斗笠的灰衣人默默听着周围的议论,帽檐下的目光闪烁不定,最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留下几两碎银,悄无声息地起身离开了喧嚣的酒楼,融入门外渐沉的暮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