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直旁观的张刈长老走了过来。
他脸上带着看透世情的淡然,拍了拍陈庆的肩膀,语气平和地说道:“宗门便是如此,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说到底,资源向哪里倾斜,终究绕不开‘实力’二字。实力强的,自然能分润更多,话语权也更重。这便是最朴素的道理,在哪里都一样。”
陈庆闻言点了点头,语气平静无波:“张长老说的是,弟子明白。”
对于这分润规矩,他内心确实并无任何不适。
今日他们能以修为不足为由轻视他,夺走本该属于他的资源。
那么来日,当他以更强的实力碾压回去时,自然也无需任何理由。
这很公平。
随后,陈庆再次对着张刈抱拳,“之前向长老购置的那批丹药,依旧按原定计划,有劳长老费心。”
张刈笑道:“好说,药材备齐开炉后,老夫还是让何芝那丫头给你送上门去。”
“多谢张长老。”陈庆再次道谢,神色坦然。
他没有再停留,对着殿内的李长老也点头示意后,便转身迈步离开了蕴丹殿。
陈庆等人离去后,蕴丹殿内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尚未完全散去的淡淡丹香。
李长老看向张刈,缓声开口道:“张师弟,你今日倒是难得。”
在他印象里,张刈向来不参与各脉之间的纷争,只醉心于丹道,是个真正的清净之人。
方才他提点陈庆的话,并不寻常。
张刈正在整理手边几味剩余的宝药,闻言动作未停,头也不抬地道:“李师兄多心了,我并未站队,只是随口提醒一句罢了。”
“哦?仅是随口提醒?”李长老显然不信。
张刈这才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眼看向李长老,目光平静无波:“我张刈行事,何须向外人解释?我看重的是此子心性还有其本身潜力。至于脉系之争……”
他轻轻哼了一声,带着些许不屑:“与我何干?丹药炼成,按规矩分配便是,谁强谁弱,谁多得谁少取,皆是他们自己的运数。我提醒他是惜才,而非选边。”
李长老闻言,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点了点头。
他知道张刈性子确实如此,对于真正的良才美质,总会多一分关注。
李长老缓缓道:“此子终究是真武一脉的人,真武式微多年,如今靠一个年轻弟子强行提振声威,只怕是烈火烹油,未必是福。”
他这番话,虽未明言,但其立场已然清晰——他更看好九霄一脉。
张刈听完,只是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重新低下头,专注于手中的药材,仿佛李长老的话只是过耳清风。
“丹药既已分配完毕,后续的温养事宜,就劳烦李师兄多费心了,我还有些残方需要整理,先行一步。”
说完,张刈便不再多言,拿着药材转身走向后殿。
万法峰,观星阁。
此处是罗之贤平日处理峰内事务、静思独处之所。
阁内陈设简朴,四壁书架环立,典籍井然,唯有一张宽大的黑檀木案桌置于窗边,窗外云海翻腾,山峦如黛。
罗之贤正坐于案后,批阅着几份万法峰的卷宗,神色一如既往的沉静。
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旋即是一道略显苍老的女声响起:
“师兄。”
在天宝上宗内,有资格且会如此称呼罗之贤的人,屈指可数。
罗之贤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并未抬头,只是淡淡道:“进来吧。”
阁门被轻轻推开,一位老妪缓步走入。
她发髻梳得一丝不苟,面容虽布皱纹,眼神矍铄有神,正是九霄一脉脉主,李玉君。
“你执掌一脉,事务繁杂,今日怎有空来我这清冷之地?”
罗之贤放下手中朱笔,抬眸看向多年师妹,语气平淡无波。
李玉君走到案前,自行在对面的一张檀木椅上坐下,目光扫过案上堆积的卷宗,缓缓道:“宗门近来颇不平静,无极魔门,祖师传承,玉京城那位……倒是师兄你这万法峰,依旧能偏安一隅,令人羡慕。”
她话语中带着一丝感叹。
罗之贤神色不变,拿起手边的粗陶茶壶,为李玉君也斟了一杯温热的清茶,推至她面前。
“山雨欲来风满楼,何处可得真正偏安?不过是各守其道罢了。”
李玉君端起茶杯,指尖摩挲着微糙的杯壁,并未饮用。“是啊,各守其道…只是有时,这道难免有所交织,有所冲突。”
她轻叹一声,不再绕圈子,目光直视罗之贤,“我听闻,师兄你最近…找到了传人?”
罗之贤迎着她的目光,坦然点头,并无隐瞒之意:“没错。”
“是真武一脉那个新晋的真传弟子,陈庆?”李玉君的语气加重了些许,带着确认,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是他。”罗之贤再次点头,语气依旧平静。
李玉君深吸了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显然这个消息让她心绪难平。
“师兄,他是真武一脉的弟子!”她强调道,话语中隐含的意味不言而喻。
真武与九霄,旧怨未消,李青羽之事更是横亘在两脉之间,乃至他们师兄弟妹心中的一根刺。
“我知道。”
罗之贤的回答简短有力,他看着李玉君,“那又如何?这些…与我何干?”
“与你何干?”
李玉君几乎要被这句反问噎住,她强压着情绪,“师兄!难道这其余三脉诸多弟子,天才俊杰,如张白城、钟宇、乃至我九霄一脉悉心培养的那些苗子,就无一人能入你法眼?偏偏是这个真武一脉的弟子,能得你青睐,承你衣钵?”
罗之贤缓缓摇头,“玉君,你应知我寻的是枪道传人,而非脉系棋子。他们或许皆是良材,或可光大各自脉门,但于枪道一途,能一眼窥其本源,一遍悟其神髓者,唯此子一人,我传的是枪,认的是才,仅此而已。”
李玉君看着自己这位师兄,看着他眼中那份近乎顽固的纯粹与坚持。
她太了解他了,他的性子一旦认定某事,便比磐石还要固执,比自己这个师妹还要执拗十倍。
这份固执,曾让他在枪道上登峰造极,却也让他显得如此不近人情。
她知道,再劝亦是徒劳。
“既然师兄心意已决,我多说无益。”
李玉君缓缓站起身,玄色袍服无风自动,“我倒是有些好奇,这位真武一脉的弟子,究竟有何等神奇之处,竟能得到师兄你如此高的评价。”
她走到门口,脚步微顿,并未回头,“希望日后,能有幸亲眼得见。”
说完,李玉君不再停留,缓步离去,身影消失在观星阁外的云雾长廊之中。
阁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陈庆带着两枚蕴神养魄丹回到真武峰小院。
他将其中一枚交给青黛,吩咐道:“将此丹送去曲河师兄的住处。”
“是,师兄。”青黛双手接过玉瓶,小心翼翼地退下。
陈庆则回到静室。
今日之事,他已经记在心里。
半晌后,陈庆才取出那枚蕴神养魄丹。
丹药浑圆,表面有星辉光点流转,异香扑鼻,仅仅是闻着,便觉神识清明。
他反复查看丹书上蕴神养魄丹药效,确认无误服下。
丹药入口即化,并非化作热流涌入丹田,而是化作一股清凉却磅礴的精粹能量,如同涓涓溪流汇入江河,径直涌向他眉心的意志之海。
“嗡——!”
仿佛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一颗石子,陈庆只觉整个意志之海轻轻一震。
那股清凉的能量迅速扩散开来,融入他原本略显稀薄的神识之力中。
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感涌上心头。
静室之内,尘埃漂浮的轨迹,窗外微风拂过树叶的细微颤动,甚至远处青黛等人轻巧的脚步声,都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更重要的是,他感觉自己的思维速度似乎都快了几分,心神更加凝聚。
意志之海仿佛被洗涤了一遍,变得更加稳固,那悬浮其中的紫色光团,似乎也在这股力量的滋养下,光芒微不可察地亮了一丝。
“果然是好东西!”陈庆心中暗赞。
此丹对真元境高手稳固境界、淬炼神识至关重要,对他这提前开辟意志之海的罡劲境而言,效果更是显著,大大巩固了他的根基。
接下来的两天,陈庆足不出户,专心消化丹药之力。
陈庆感觉意志之海在蕴神养魄丹的滋养下,愈发坚固凝实,感知也敏锐了不少。
他深知《龙象般若金刚体》对自身实力的重要性,如今第四层已成,后续功法必须尽快拿到手。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向着狱峰走去。
陈庆来到狱峰,沿着熟悉的甬道下行,阴寒刺骨的煞气再次扑面而来。
黑水渊狱依旧阴森寒冷,但如今陈庆实力大进,周身气血阳刚如烘炉,寻常煞气已难近他身。
他径直找到了正在诵经净化的七苦大师。
七苦大师见到陈庆,停下手中木鱼,浑浊的眼眸在他身上扫过,闪过一丝精光:“陈施主修为精进神速,看来《龙象般若金刚体》第四层已然稳固。此番前来,是为后续功法吧?”
“是的。”
陈庆坦然点头,并未有丝毫隐瞒。
他身上那蓬勃欲出的气血之力,在七苦这等高手面前,如同暗夜中的火炬,清晰可辨。
七苦深深看了陈庆一眼,前面四层《龙象般若金刚体》虽算不得这门佛门秘传最精深的部分,但也绝非易与之功。
不仅需要打熬气血,更需领悟其中蕴含的佛门禅意,调和刚猛与慈悲,方能循序渐进,否则极易伤及自身,乃至走火入魔。
陈庆身负真武传承,并非佛门弟子,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凭借自身悟性跨过这道门槛,修炼至第四层……此子之悟性,着实惊人!
“很好!”
七苦大师压下心中波澜,“想不到你进度如此之快,看来你与此法缘分匪浅。”
陈庆趁势追问:“大师,不知能否将后续功法传我?晚辈感激不尽。”
七苦闻言,并未立刻答应,而是再次沉默下来。
片刻后,他抬起眼帘看着陈庆:“你能在如此短时间内修成前四层,根基之厚,悟性之佳,远超贫僧预料。传你后续功法,并非不可……”
他话锋微转,语气变得凝重起来:“……但,需要你帮贫僧做几件事。”
陈庆拱手道:“不知大师需要晚辈做些什么,才肯传授后续法门?”
他深知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七苦大师传授前四层已是十分不易,后续功法必然有条件。
七苦大师沉吟了半晌,手指缓缓拨动念珠,
“其一,为贫僧弄来一枚‘血菩提’。”
血菩提?
陈庆心中一动,迅速在脑海中搜寻关于此物的信息。
他曾在万法峰藏经阁的奇物志中见过相关记载。
此物并非天生地长的宝药。
传闻需以修炼特殊火属性功法、且修为至少达到真元境高手的全身精血为引,辅以数十种阴寒属性的珍稀药材,于至阴至寒之地,借助地脉阴火煅烧四十九日,方有几率成就一颗。
其形如鸽卵,通体赤红如血。
服之能极大激发肉身潜能,壮大气血,甚至对突破炼体关隘有奇效。
陈庆暗自思忖,此物虽罕见,但并非毫无线索。
凭借如今真传弟子的身份和资源,或许能通过万象殿的隐秘渠道,付出足够代价,未必不能弄到手。
七苦缓缓道:“其二,待你将《龙象般若金刚体》修炼至第五层,肉身足以初步抗衡真元境煞气时,需定期帮贫僧进入黑水渊狱第三层深处,镇守一段时间。”
镇守第三层?
陈庆目光一凝。
黑水渊狱第三层关押的可是真元境囚犯,煞气之浓郁、环境之险恶远超二层。
七苦大师常年坐镇此地,净化煞气,似乎还与狱底那神秘的煞气源头有关。
他让自己去镇守,恐怕不仅仅是抵御煞气那么简单,或许另有深意,甚至可能涉及一些隐秘。
不过在第三层镇守,能够淬炼肉身,未必没有好处。
“其三,”
七苦大师的声音愈发低沉,“便是待你将来实力足够……帮贫僧斩去‘恶果’。”
恶果?
陈庆眉头紧皱,他从未听过此物。
但仅从字面理解,这“恶果”很可能与佛门某种隐秘有关,牵扯必然极深。
联想到罗师傅“凡事多思量”的告诫,陈庆心中警铃大作。
前两件事虽然艰难,但尚在可接受范围内,但这第三件事,听起来就充满了不祥。
他沉吟了半晌,权衡利弊,沉声道:“大师,前两件事,晚辈可以尽力一试。但这第三件事……请恕晚辈无能为力。”
这水太深,他不想在实力不足、情况不明时贸然踏足。
七苦大师听到陈庆拒绝,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只是那眼眸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阿弥陀佛……因果循环,强求不得。”
陈庆见状,抱拳道:“若前辈因此不能传授后续功法,那便算了。”
“也罢!”
七苦大师看着他,目光恢复了古井无波,缓缓道:“既然你应承前两事,贫僧便将后续四层法门传授于你,又如何?”
陈庆心中一动,有些难以置信:“大师此言当真?”
“出家人不打诳语。”
七苦大师平静道,“只要施主能完成贫僧交代的前面两件事,这第五到第八层的修炼法门,便是你的。”
峰回路转,陈庆自然不会拒绝。
虽然仍需完成前两件难事,但总好过被那第三件事束缚。
他郑重抱拳:“大师放心,既已承诺,晚辈自当尽力而为。”
“善。”七苦大师点了点头,随即不再多言,示意陈庆近前。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轻轻点向陈庆的眉心。
正是《龙象般若金刚体》第五层到第八层的完整修炼法门!
功法玄奥,气血运行路线更为复杂艰深,观想图也愈发宏大,蕴含着更强的力量。
接收完功法信息,陈庆细细体悟,脸上先是露出喜色,随即又闪过一丝疑惑。
他忍不住开口问道:“大师,恕晚辈直言,这《龙象般若金刚体》……秘传只有八层吗?”
他感觉这法门虽然后续精深,但似乎并非此炼体术的终极,总有种意犹未尽之感。
七苦大师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非是只有八层。而是贫僧当年在禅宗,所得传承,便只到第八层,据传此法共有十二层,若能修成,肉身拥有降龙伏虎之无上伟力,至于第八层之后的法门……”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怅然,“皆存放于西漠佛门净土,大须弥寺的藏经阁最深处,非有缘之人,非得高僧认可,不可得见。”
佛门净土!大须弥寺!
听到这几个字,陈庆眉头紧锁。
西漠佛门净土,乃是天下佛修心目中的圣地,距离天宝上宗何止万里之遥,其间艰险难以想象。
而且大须弥寺作为佛门魁首,规矩森严,想要获取其核心秘传,难度恐怕比完成七苦大师的三件事还要大得多。
这炼体秘传,当真是麻烦重重。
他心中暗叹。
不过转念一想,能得到第五到第八层的法门,已足够修炼到极高境界。
至于后续……待实力足够,再去佛门净土探寻也不迟。
路要一步一步走。
想通此节,陈庆心中豁然开朗,再次对七苦大师郑重行礼:“多谢大师传法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