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松站在一旁神色有些迟疑,似是有话想说。
冯辛宏看过去:“有什么话就说,吞吞吐吐做什么。”
荣说说道:“那个孟宁刚才还说,她根本就不知道太子的事情,还说不明白江大人为什么一定要把她和太子拉扯到一起,说江大人是贼喊捉贼。大人,您说有没有可能,她真不知道太子的事?”
“怎么可能,蔺家……”
冯辛宏刚想说孟宁是蔺家的棋子,可神情就猛地顿住。
她真是蔺家的人吗?
他眉心紧皱,那个孟宁如果真是蔺家的人,太子又在蔺家手里,那李家又是为什么能这么快赶到奉陵的?
先不说孟宁手中捏着的东西,足以威胁皇室和左相,蔺家怎么可能舍得将这种“宝贝”放出来,就是蔺家那边。
他们若是图谋从龙之功,千辛万苦将太子护送来了奉陵,眼看着茂州近在咫尺,又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让李家来分一杯羹?
太子身上流着李家的血,李、蔺两家,他必定会偏向母族。
还有应钟死的那日,闹出的动静那般大,以江朝渊往日手段,既有怀疑,他本该直接将整个裕丰斋内的人赶尽杀绝,以防有人传递消息。
可是那日他却格外的“仁慈”,他一眼认出了雁娘子,又亲口道出蔺家往事,甚至就连后来孟家姐弟的底细也是他去查的。
是江朝渊说,孟宁身上疑点重重,也是他说,她极有可能是蔺家安插在奉陵的棋子,而蔺家早早就已经出手掺和了太子的事。
可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呢?
“孟家那小子呢?”冯辛宏问。
荣松回道:“在后面,被我们的人看管起来了。”
“过去看……”
冯辛宏刚想说过去看一下,就听外间突然传来嘈杂声。
“江大人,您怎么过来了,还带着这么多人……”
“哎!你们干什么?还没通传,你们不能进去!!”
外间似是起了争执,有人厉喝之后,不仅没拦住闯进来的人,还直接生了冲突。
冯辛宏脸听到动静,抬脚刚走到门前,就看到江朝渊领着十数人朝着这边疾步而来。
他身形极高,肩宽臂长,黑鞶长靴落在地上丝毫不避积水,每一步都落得极重,而身后跟着的那些靖钺司的人,则是如黑云一般,在雨中推攘开院中原本看守的护卫,生生闯开一条路来。
陈钱手中拿着带鞘长剑,反手押着刚才叫嚣着阻拦他们不准入内的那个人,走在最前面。
等到了房子近前,他手才松开朝前一推,被押着的人踉跄着险些栽倒,好不容易站稳,就抱着胳膊疼的脸发白。
“大人,江大人他们硬要闯进来,还打伤了咱们的人……”
冯辛宏挥了挥手,止了那人的告状,抬头看向江朝渊神色莫测:“江大人这么大的阵仗,想做什么?”
江朝渊肃着眉眼:“刚才冯大人的人闯了我的地方,擅自带走了我的人,还请冯大人将人还回来。”
“你的人?”冯辛宏挑眉看向身旁,“你们动了靖钺司的人?”
荣松摇摇头:“怎么会,靖钺司与咱们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我们的人,怎么可能会动他们的人……”
“冯辛宏。”
江朝渊刚察觉被人戏耍,心情差到了极致,丝毫都不想跟冯辛宏兜圈子,压着眉峰时极没耐心,“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把孟明轲交出来。”
冯辛宏不由心中诧异,他早猜到江朝渊过来是为了孟家那小子,可没想到他竟是这般神态,从他跟随王爷入京开始,再到后来离京追捕太子,他和江朝渊彼此针对摩擦好多回。
无论什么时候,江朝渊从来都是冷淡应对,可此时的他,那暴躁之中竟是有些气急败坏。
陈钱知道自家大人心情不好,到底还是顾忌陈王,他在旁说道:
“冯大人,孟明轲是找寻太子的关键,我家大人命人将其擒回是有要事要问,可你不曾招呼就让人强行将他劫走,还请冯大人将人还给我们。”
冯辛宏骤然失笑:“你这话说的,既是与太子有关,我叫人过来问句话,怎就变成劫了你们的人了,我和你家大人同奉王爷之命搜寻太子,怎么,难道他问得的东西,我问不得?”
“我不是这个意思,是那个孟明轲不能随便动他……”
“不过是个有嫌疑的人,又非孟家女那个病秧子,严刑拷打一番总能问出想问的东西,怎就不能随便动了?”
冯辛宏轻拢着衣袖,抬眼瞧着院子里黑压压的靖钺司众人,
“江大人忙着调查太子下落,又要和李家周旋,我替你来审问孟家那小子应该没问题吧?反倒是你,这么大阵仗闯进来,还直接朝我的人动了手,不知道的还以为江大人怕我从孟明轲嘴里问出什么东西来。”
“你什么意思?”江朝渊面无表情。
冯辛宏淡声道:“孟植当年死后,留了东西给孟家姐弟,你既调查过孟宁,难道不知道此事?”
江朝渊脸色顿沉:“当年的事早就时过境迁,孟宁提他的事情,不过是想要借此遮掩真正的心思,她一直以来都算计了我们。”
“李家是她传信才会赶来奉陵,她和李家也已经勾结,更是以太子和肃安公府那些余孽拿捏住了李家软肋。”
“李家欲带走孟明轲为质,是我察觉不对才先一步动手将人抓了回来,只有拿住了孟明轲,才能逼孟宁不敢轻易将太子下落告知李家。”
江朝渊压着脾气认真解释,可这些话落在冯辛宏耳朵里,他却是半个字都不信。
李家赶来奉陵的确蹊跷,有人传信也不足为怪,可如果真是孟宁的话,那李家定然知道太子是在她手里,两边既已合谋联手,李家承她人情就不会朝她动手,而且孟宁想要借李家的力,又怎会敢逼着李家那亲卫砍断一条胳膊?
孟宁身上的伤,还有那血淋淋的断臂,总不可能是为了作戏给他们看吧?
还有孟植的事,四年前他虽不在京城,却也看得明白孟植是被人推出去当了弃子,当时能逼得皇帝,左相,甚至还有其他高位朝臣一起动手,强行结案,十之八九是孟植查到了什么触及他们利益的东西。
江朝渊身为江家的人,怎么可能不明白此事,但凡在发现孟家姐弟出现在奉陵时,江朝渊主动与他提过半句此事,冯辛宏都不会这么怀疑他。
可如今……
冯辛宏只觉得江朝渊是在把他当傻子糊弄。
他心头冷笑,面上也不由带出来了些:“既然如此,那孟明轲留在我这里岂不是正好,江大人要去盯着李家的人,要搜寻太子下落,看守孟明轲的事情恐会力有未逮。”
“你也不想再闹出之前天谴的事来,再叫人从你手中钻了空子。”
江朝渊面色凛然,倏然冷目:“这么说,你是不肯把孟明轲给我?”
冯辛宏同样冷了眼:“怎么,江大人要强抢?”
满院子护卫齐刷刷围拢过来,荣松更是上前半步挡在冯辛宏一侧,他们皆是伸手握在剑柄之上,身形绷紧,满目森然地看向靖钺司众人。
瓢泼大雨下,靖钺司的那些人身上罩着蓑衣,陈钱也同样按在剑柄之上,丝毫不惧院中远超于他们人数的护卫。
眼见气氛一触即发,龚昂突然压低声音开口:“大人,冯大人也是陈王的人,为的也是找到太子,孟明轲在他手里一样能够拿捏姓孟那女子,您若和他动了手,陈王知道了定会怪罪……”
江朝渊凛然侧目,目光在龚昂身上扫过后,朝着身后一挥手。
靖钺司众人顿时退开。
江朝渊面色冷然:“走。”
雨水淅沥而落,砸出了大片的水花,靖钺司一众跟随在他身后,如同之前来时一样朝外走去,只刚走了几步,江朝渊就突然停了下来。
“龚昂。”
龚昂下意识上前,“大人,怎……”
鲜血突溅时,锐器划过颈间,龚昂瞪大了眼捂着脖子,难以置信地看着江朝渊,而身后冯辛宏等人也都是被他突然动手所惊住。
江朝渊侧头:“冯大人的狗,还给你了。”
手中短匕被锦帕擦拭干净,那帕子落在龚昂死不瞑目的脸上,而江朝渊则是带着陈钱等人继续朝外走,只不过片刻就消失在了雨幕里。
“大人……”荣松有些惊惧,“龚昂一直行事谨慎,江朝渊怎么会知道?”
冯辛宏拧着眉:“怕是今日的事,露了破绽了。”
看着倒在雨里的尸体,他脸色很不好看,好不容易能送个人到江朝渊跟前,居然就这么废了,而且江朝渊当着他的面杀人,这是要与他撕破脸了。
“去把人找个地方埋了,我去见见孟明轲。”
“是。”
孟明轲被靖钺司的人强行带回来之后,就一直心神不安,他虽然被从魁“换”了张脸,身形体态也与在宫中时大不相同,可要真和江朝渊接触过多,定然会被发现不对。
后来被冯辛宏的人“抢”走,虽然心头依旧惶惶,但到底不如要直接面对江朝渊。
孟明轲被绑成一团扔在屋里,旁边有人看守,等听到脚步声时,抬眼就看到走进来的中年男人。
冯辛宏垂眸打量眼前的少年,瞧着比孟宁小些,个头倒是挺高,身形清瘦,脸色有些蜡黄,眉宇间还带着稚气。
孟明轲被他盯得心头急跳,可想着冯辛宏不是京中人士,往日里也不曾见过太子,他稳住心神,如少年心性蹬着冯辛宏就怼了一句:“看什么看!”
冯辛宏被他逗笑,扬唇:“给孟小公子松绑。”
屋中人上前,解开了孟明轲身上绳索,孟明轲重获自由后心头微松口气,看来不是身份暴露了。
身前那人想要扶着他坐在椅子上,孟明轲直接将人推开,吊着那条断腿撑着桌子怒声道:
“你们这些人有完没完,我都说了我不知道什么狗屁太子,我阿姐也不知道,你们隔三差五来找我们麻烦,真当我们好欺负?”
“我阿姐呢,你们把她怎么了?!”
少年似是怒极,跟炸了毛似的,恶狠狠瞪着他们。
冯辛宏见状出言安抚:“你先别急,你阿姐没事……”
“怎么会没事,我阿姐有哮疾,一身的毛病,不小心就会没命的,你们上次就差点害死了她,这次又来,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孟明轲一边喊着,一边留意着冯辛宏的反应。
见他没有动怒,反而好言相劝,就连跟进来的那个随从也很平静,他就知道这人和之前强行抓他的那些靖钺司的人,不是一路的。
孟明轲被江朝渊带走之后,他就担心不已,后来靖钺司那些人突然上门强行绑他,他还以为是孟宁暴露了。
可现在看来,好像不是。
那这人来找他,是想干什么?
冯辛宏瞧着满脸怒容,警惕戒备的少年,开口说道:“你阿姐现在没事,人就在县衙那边,而且你应该感谢我,要不是我让人救你,你这会儿恐怕已经被靖钺司的人动了刑。”
孟明轲迟疑。
冯辛宏说道:“你用不着怀疑,我如果想要对付你,就不会好好站在这里跟你说话了。”
孟明轲定定看他半晌,似在分辨他话中真假,片刻,他才道:“那你想要干什么?”
冯辛宏笑了笑:“先坐。”
孟明轲皱了皱眉,侧身半边屁股挨着椅子。
冯辛宏说道:“我见过你阿姐,是个很聪明的女子,当初你父亲出事之后,是她护着你逃出京城的,对吗?”
孟明轲愣了下,父亲?孟植?
见他不说话,冯辛宏继续:“四年前你们都还年幼,孟植被人所害,孟家一夜倾塌,按理说你们姐弟当该被人斩草除根,可你们不仅逃了出来,这四年更是安然在外,你们手中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能让那些人不敢朝你们动手?”
孟明轲:“?”
他刚开始茫然,片刻后愣住,等弄明白了冯辛宏的意思之后,整个人都忍不住嘴角抽了下,被搞得沉默。
孟宁干了什么东西,才让陈王的人生了这种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