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压不住马蹄疾鸣,不远处扈江水浪涛涛。
有江朝渊那一番糊弄,李家众人生死危机之下想要先下手为强,而冯辛宏措不及防撞上李家众人狠下杀手,只以为是江朝渊伙同李家铤而走险。
两边厮杀声起,如云雷震动,夜色之中鲜血混杂着泥水,尸体滚落在地上。
有心算无心,冯辛宏带来的人逐渐败退,荣松反手擒住想要偷袭的敌人,横手斩断他脖颈后,退后挡在冯辛宏身前,“大人,有些不对劲,他们好像是故意在此埋伏我们。”
冯辛宏看着身边不断惨死之人,脸色难看至极。
他原以为江朝渊他们得了太子和玉玺,会立刻前往茂州拿取兵权,却没有想到他们竟是回过头来埋伏于他,想要将他的人赶尽杀绝,好能隐瞒今夜之事……
不对。
冯辛宏心口猛地滞了下,抬头看着不远处厮杀的众人。
江朝渊他们怎么会笃定了他会带人来追他们?吴德贵是他们的人?可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何必多此一举主动暴露李家之事,他大可暗中放李家和太子先行离开,自己留下与他周旋,再暗中联合吴德贵将他留在城中。
冯辛宏离京时虽也带了人,但是奉陵常备兵力足有七八百,再加上靖钺司的人,全然能够将他带来的人悄无声息留下,又何必冒这么大的风险在此设伏,甚至拿着他们自己的人命来填。
除非。
吴德贵不是江朝渊的人。
江朝渊也被人算计了。
“不好。”冯辛宏脸色大变,厉声道,“快走!”
“大人?”荣松扭头。
冯辛宏咬牙怒道:“我们都被人算计了,走!!”
荣松震惊之下,忙抓着一物放于嘴边猛地吹响,那尖利哨音刺穿雨夜,只片刻就有十数道身影从人群之中退了出来,浑身是血的将冯辛宏护在中间,他们都是冯辛宏随身护卫。
荣松大声道:“护着大人,走!”
局面本就已有败势,冯辛宏带着人一跑,剩下的那些人更是没了主心骨,被李家和靖钺司的人杀得四处溃退。
李齐骑在马上望着远处奔逃之人,连忙大喊:“冯辛宏跑了,抓住他们。”
永堰崖离奉陵已有数十里,周围全是荒芜坡地和山林,往前便是黑水滩,途经之处因扈江引水河道而狭窄。
身后马蹄声震动,冯辛宏脸色苍白,养尊处优多年让他早已不习惯马上奔袭,可是哪怕双腿疼的麻木,颠的他胃里恨不得吐出来,他也丝毫不敢停下来。
好不容易冲出了永堰崖附近,眼前开阔时,身后追逐的人越来越近。
突然,一道弩箭带着破空之势,刺中冯辛宏身下马匹。
“大人!”
那马疾驰间嘶鸣着朝着旁边砸了过去,荣松连忙松开缰绳腾跃而出,猛地拽住被甩飞的冯辛宏,二人双双滚落在地。
冯辛宏疼的脸色惨白,荣松以身当了肉垫,更是张嘴就吐出口血来。
“我看你们还能往哪跑!”
李齐转瞬已到近前,跟随而来的那些人更是将冯辛宏几人团团围住。
冯辛宏被荣松等人护在中间,刚才摔断了腿让他难以起身,只能满身泥泞的坐在雨地里,身上蓑衣早已经不知踪影。
他抬头看向不远处的缓缓走至李齐身旁的人,大雨砸的他睁不开眼。
“这厮可真能跑,险些让他给逃了。”
李齐脸上杀气腾腾,朝着江朝渊说道,“还好有你们靖钺司的人一起出手,否则想要逮住他还真不容易,他敢害死三哥他们,我定要亲手取了他的命!”
江朝渊闻言未曾说话,只是骑马越发靠近了些。
李齐想起刚才追捕时好像还有几人逃走,张嘴就道,“对了,刚才有人趁乱跑了,快让人去追,绝不能让他们逃出去。”
“他们逃不了。”
江朝渊出声时,仿佛就在耳边。
李齐下意识扭头,就见近在咫尺的人突然抬手,
“杀!!”
唰——
寒光迎面而来,直冲脖颈,李齐大惊之下朝后仰倒,堪堪避过了要害,尚没来得及还手却被江朝渊反手一剑刺在身前。
下一瞬胸前一道巨力袭来,他直接惨叫了声倒飞了出去,重重砸在了冯辛宏他们不远处。
人群之中,靖钺司众人听到命令之后也是突然动手,方才与他们“并肩作战”的李家诸人毫无防备之下,就被身旁人突然暴起攻击要害,大部分人连惨叫都没有,顷刻间就没了性命。
“江朝渊,你疯了,你在干什么?!”李齐落地之后目眦欲裂。
旁边有笑声传了过来,他扭头,
“你笑什么?!”
“我笑你被当了棋子还不自知,笑你们李家人替江朝渊除了我,今夜却要在这里给我陪葬。”
冯辛宏看着满是狼狈的李齐,见他满目震惊的样子,嘲讽说道,
“你还没看出来吗,江朝渊背弃李家了,他已经和旁人联手,利用完你们之后,要将所有人都留在这里。”
李齐脸色苍白,脱口就想说不可能,他们和江朝渊早就联手。
可是周围李家的人被斩杀大半,余下十余人仓皇挡在他面前,不远处的江朝渊手里握着剑坐在马上,方才险些直接要了他的命,而靖钺司的人更是满脸肃杀对着他们。
“为什么?江朝渊,你怎么敢?!”
李齐想要质问,想怒骂他无耻,旁边亲随连忙压住了他。
那亲随小心翼翼拿着剑挡在李齐身前,朝着江朝渊说道,“江大人,您虽然没护住太子殿下,三公子也死了,可只要能拿下陈王的人,咱们照样能去茂州。”
“您忠心耿耿替陛下奔走,太子那是意外,如今还有希望,李家绝不会追究今日之事……”
江朝渊闻言不置可否,李家的确能活着,可孟宁不可能允许他有退路,更何况之后那替身要顶替太子身份,李家绝不可能留他这个“知情人”活着。
一旦假太子拿回兵权,甚至不等到茂州,李家恐怕就先要除了他,而他,也不可能让知晓太子是替身的李家人活着。
否则从此往后,太子会成李家傀儡,回京之后就算拿下了陈王,李家恐怕也不会让陛下病愈,朝堂更会成为李家的一言堂。
李家劝说不动江朝渊,他挥手直接命人动手。
“慢着!”
冯辛宏低喝了声,他抬头说道,“江朝渊,你我好歹相识一场,总要让我死个明白,我到底输在了何处。”
江朝渊沉默了下,才开口,“从出京城开始,你我都已是局中人。”
局中人……
本就已经猜到了些的冯辛宏目光闪了闪,端看李家人的反应,就知道江朝渊从未投过王爷,也早就与李家勾结。
刚才那李家人的话提及他们没护住太子,所以太子是真的死了,可是李家又说他们依旧还能去奉陵,就说明他们手中还有别的人能代替太子。
这般情况下,按理说江朝渊不是非要在这里杀了李家人不可,但他依旧动手,就意味着他也在局中也被人拿捏。
能做到这一点,又能与他们所有人接触,能趁机将他们全部算计其中的,只有一人。
“孟宁。”冯辛宏定定看着江朝渊,“是她,对不对?”
江朝渊低声道:“是。”
“好,好啊。”
冯辛宏忍不住仰头笑了起来,“没想到,你堂堂靖钺司之首,还有我这个陈王座下第一幕僚,竟都被个女子耍的团团转。”
什么孟植之女,什么四年前旧案的证据,那个女子当真是说谎时连眼睛都不眨。
他伸手摸着被摔断的腿,万没想到他们居然是栽在个黄毛丫头手上,他笑得眼泪都涌了出来,半晌才收声,
“她可真是厉害,若非我留了一手,恐怕今日真就要栽在了这里。荣松!”
荣松将手置于唇边,之前曾吹响过的哨音再次出现,只不过片刻四面八方就传来了声音。
冯辛宏抬头嘶声道,“江朝渊,你真以为我当初离京时,就只带了这二百人吗?”
“你敢戏耍我和王爷,今夜就算我身死于此,也定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只要太子身死消息传出,王爷再无任何顾忌,大业可成!!”
周围人头攒动,山林之间,雨夜之下,隐见灯烛之光。
李齐等人都是惊然,而坐在马上的江朝渊却无半丝慌乱,听着那些靠近的脚步也没有任何动作,他只是垂眸看着大笑的冯辛宏,似怅然说道,
“冯大人,你觉得孟宁能以一己之力算计了你我,会不防备你那后手?”
冯辛宏笑容一滞:“你什么意思?”
江朝渊淡道:“你可曾想过,吴德贵是谁的人?”
他抬头朝着一旁的斜坡上方望去,就见到那里黑压压的站满了人。
“奉陵,还有八百常备兵力。”
人群后方有人撑着伞,提着灯笼缓缓走了出来。
纤纤身影,红灯摇曳,嫋弱少女站在高处,染血衣裙随风飞扬。
雨幕模糊了夜色,身旁是数十拿着长弓,箭尖正对着下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