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宁的伤势很重,醒过来没多久,就又昏睡了过去,接下来一整日断断续续高热了两回。
雁娘子嘴里骂骂咧咧说着她麻烦,人却守在床边几乎不曾离开。
从魁则是去了一趟丛安堂,将之前就烹制好的药材全部取了回来,又在城中各个药铺搜刮了一通,然后就蹲在药炉子前未曾挪过脚。
“你这是熬药,还是做饭呢?”
雁娘子从里面出来时,就险些被那一排摆开的药炉子里散发的药味,给直接熏回去。
从魁坐在小凳上,手里的扇子控制着那些炉子里的火候,“孟小娘子身子不好,又受了重伤,既要替她恢复伤势,又要调补元气,还要准备一些应对哮疾、瘾证的药丸,而且此去茂州不知凶险,疗伤的,救命的,都得准备一些。”
最重要的是,还有应对各种情况会用到的毒药,如今女君身边只剩下他一人,却要面对无数凶险,他必须准备足够多的手段。
雁娘子看了他一眼,“你对她倒是好。”
从魁轻声道:“孟小娘子与大公子有婚约,本就是国公府未来的主母,国公府出事之后,我等亲卫苟延残喘皆是孤魂,若非是她,我们寻不到太子,更不可能找到替国公爷昭雪的机会。”
他从旁边的盒子里取了味晾干的药材,扔进其中一个药罐里,
“孟小娘子于我等而言,便是女君,国公府没了,她就是我们的主子。”
雁娘子闻言皱了皱眉,她当年被找回孟家,并不得孟家上下喜爱,在孟家待了不过两个月就仓促嫁进了蔺家,她出嫁那年孟宁还不到五岁,孟明轲更是连路都走不太稳当。
后来那几年,她陷在蔺家自顾不暇,与孟家同辈往来都不多,更别提孟植一双儿女,但她记得她六年前离开京城时,从未听说孟家和肃安公府有什么交情,这几年蔺戎也不曾提过。
不过转瞬思及她和孟家的关系,蔺戎不提倒也正常。
雁娘子对孟家没什么感情,便也没再多问,只走到一旁的藤椅上坐着,听着雨声,瞧着从魁制药。
天色暗下来时,从魁又出门了两趟,等回来后,雁娘子熬好了一锅肉粥,叫醒了孟宁喂她吃了些后,又灌了一大碗汤药下去。
孟宁苦的眉毛都快扭到了一起,被雁娘子塞了块蜜饯进嘴里,这才颊边微鼓,“谢谢姑母。”
“你安生点,就是谢我了。”
雁娘子翻了翻眼皮,拿着碗就走了出去。
孟宁允着口中甜果,朝着从魁问道,“这两日城中可还安稳?”
从魁回道,“没什么异常动静,也没眼生的人进城,不过靖钺司的人昨日出城了一趟,好像说是去帮着府衙的人埋之前死的那些人尸体,而且江朝渊身边那个叫陈钱的,今天还领着人出城去了,半个时辰前才回来。”
他是大夫,哪怕足不出户,这城中受过他施药救济的乞儿,也全都是他的眼睛,既能传信,又能盯人。
孟宁眉心一蹙,埋尸体?靖钺司的人会这么好心?
“女君,怎么了?”
“咱们恐怕今夜就得走了。”
从魁抬眼,“为什么?”
孟宁叹了声:“靖钺司的人不是在帮府衙埋尸,而是在点人头,前天夜里怕是有漏网之鱼。”
从魁神色微变,他们将李家和冯辛宏的人全部诱杀,也让吴德贵这边留人清缴了留守的那些人,按理说不该出现漏网之鱼才对。
只是还没等他说话,门外就突然响起犬吠声,却是原本趴在门前的将军朝外叫唤着。
孟家门前停着马车,黑压压的跟了好些人,雁娘子开门看到江朝渊和赵琮,脸色就立刻就冷了下来,“你们怎么来了?”
“我有要事,要见孟小娘子。”江朝渊道。
雁娘子冷淡,“你都快把人给弄死了,还见什么见,而且说好了修养两日,明天午后才出城,大半夜的过来,赶紧滚。”
“姑母!”
雁娘子翻了个白眼,正想怼一句“关我屁事”,身后从魁就已出来。
“雁娘子,孟小娘子让江大人他们进去。”
江朝渊和瘸着腿的赵琮进了屋中,就瞧见床榻上坐起来的孟宁。
她脸上白如苍纸,唇上也瞧不见血色,人恹恹靠在枕上,乌发披散下来,显得那脸、那身形都越发的娇小。
与她的病弱相比,同样被痛了一刀的江朝渊,已经丝毫看不出之前受过伤,他走到近前就直接说道,“之前答应要给你两日时间休养,但是眼下情况有变,咱们必须立刻启程。”
“谁的人跑掉了?”孟宁出声问。
江朝渊闻言微怔,见他不答,孟宁就追问,
“是李家,还是冯辛宏?”
江朝渊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快,不过这样倒少了让他解释的功夫,他说,“是冯辛宏的人,前天吴德贵诱他出城时,他留了后手,让一心腹先行离开,而且之前他派去跟踪你和李悟的人中,有一个叫明阳的,也是不知所踪。”
赵琮在旁说道,“那个明阳和他兄长明岳,是冯辛宏十分信任的人,之前他把我带回去后,就是让这兄弟二人轮流看管我,江大人说明岳的尸体在前天夜里战死的那些人里找着了,但是明阳不见了。”
两个心腹,都是莫名失踪,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孟宁皱了皱眉,她敢肯定冯辛宏是绝对没有怀疑过她的,更不曾疑心吴德贵,否则他不可能亲自带着人去追杀李家那些人,被他们瓮中捉鳖将其诱杀。
可就算全然相信之下,在已经留了后手,将带来的人分兵围捕以身相诱之下,冯辛宏居然还多留了一手,派遣心腹先行离开藏匿。
果然,能成为陈王心腹幕僚之人,又怎会简单。
江朝渊说道:“冯辛宏此人阴狠,为替陈王谋取大业,什么事都能做的出来,我知道你伤势未愈,但是奉陵不能留了。”
孟宁自然也明白迟则生变的道理,所以极为干脆的点点头:“好,今夜就走。”
雁娘子和从魁本就已经准备好了要用的东西,如今虽然提前一日离开,倒也不会太过仓促。
马车是提前备好的,将要用的药物、干粮,以及其他所需搬进去后,孟宁也已经换好了衣物,被雁娘子扶着从屋中出来。
等坐上马车,赵琮瞧着外间骑马的江朝渊等人,还有跟在后面那一长串靖钺司的人,他忍不住低声道,“你不去见见吴德贵,让人跟他说一声?”
他们如今就这几个人,能打的就一个从魁,半个雁娘子,江朝渊身边可是有七八十个靖钺司的人,他还以为孟宁会有准备,可没想到她居然直接就上了马车说走就走了。
孟宁靠在车上,“不用,他会来。”
赵琮闻言疑惑至极,等到了城门处,看着那密密麻麻的火把,还有站在人群最前面穿着官服的吴德贵时,他这才明白孟宁的意思。
“下官拜见太子殿下。”
吴德贵上前先朝着马车行了礼后,这才说道,“下官听闻江大人要护送太子连夜出城,前往茂州,担心路途之上再遇逆贼宵小,所以特意点了四百衙兵随行护送,以保太子殿下周全。”
江朝渊看着他身后那密密麻麻站着的人,略带嘲讽,“吴大人倒是舍得。”
奉陵常备兵力也不过八百,他竟是直接拿出一半交给孟宁,也不怕全折了进去。
吴德贵仿佛没听懂他意思,咧嘴笑道,“护佑太子殿下周全,是每个臣子应尽的本分,下官要守着奉陵难以分身,便只能让陈典史带着些人前去,届时若是遇到什么事情,江大人尽可驱使他们,不必客气。”
江朝渊:“……”
他要是信了这鬼话,那才是真蠢。
赵琮闻言倒是安心不少,撩着车帘温声道,“多谢吴大人。”
孟宁也透过帘子朝着吴德贵笑了笑,“吴大人的忠心,太子殿下定会记得。”
吴德贵顿时喜笑颜开,他要的不就是这句话。
江朝渊懒得看他们这副作戏的样子,拉了拉缰绳,身下马匹踩在积水的泥地里,他说道,“该走了。”
吴德贵退到一旁,“微臣恭送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