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赶路,马车难免颠簸,靖钺司一众前后护行,陈典史带着挑选出来的三十精锐跟随在马车左右,隐隐防备着靖钺司的人,余下的人则是跟在后面。
从魁亲自赶车,走了一段后,便朝着里间问:“孟小娘子可还受得住?”
“我没事。”
孟宁肋上被颠簸的有些疼,但也忌惮冯辛宏留下的后手,她挪动着脚碰了下偎在一旁的大黑狗,朝着外面说道,“不用顾及我,尽快赶到茂州,免得横生波折。”
雁娘子见她唇色白的厉害,皱眉,“逞什么强,晚一两日要不了命。”
孟宁软声说道,“不是逞强,我这身子要养好,非一两日之事,倒不如早些到了茂州再好生静养。”
茂州离奉陵不算近,就算快马加鞭也得七、八日的路程,更遑论这段时间一直下雨,路上吃喝歇息也难免耽搁,要入茂州恐怕得十来日。
这么长时间,变数太大了。
孟宁说话时呼吸有些不畅,稍微挪了下身子,让自己舒服一些,然后便抬眼看向旁边的赵琮,“这两日江朝渊可有与你说过茂州的情况。”
赵琮点点头,“说了。”
他虽然是太子替身,和太子一起长大,但是皇室也防备着他“噬主”,他所熟悉的仅限于太子自身以及东宫之事,其他与朝堂上有关的兵权政事,帝王权术,是半点都没有机会沾手的,更别提远在南境的茂州之事。
若非之前要让他冒充太子,哄骗肃安公府众人护送他和玉玺南下,怕他不知情时漏了馅,恐怕就连皇室藏在茂州秘军的事情,也不会让他知道。
赵琮低声说道,“江朝渊说,茂州那支秘军,是当年追随太祖皇帝征战沙场的浮屠军,后因立朝重树军制,浮屠军明面解制,可实则其中精锐却藏于茂州,依旧保留浮屠军旧制。”
“当初留于茂州率领浮屠军的,是太祖皇帝的三名亲信,三人皆因战场之上受损,甘愿领兵留守茂州赵氏祖地,也成为了若有不测之时皇室最后的退路。”
“浮屠军最早的主帅名叫梅康虎,另外二人分别是韩行一和岑岳,这些年兵部每年会以向茂州边军运送物资为名,暗中划拨军饷、粮草给他们,再加上赵氏族地的产业和皇室暗中拨发,浮屠军如今的规模已有近五万人。”
“这么多……”雁娘子从未听闻过这些皇室秘闻,忍不住张大了嘴。
孟宁也是面露异色,五万人,难怪皇室会将这支秘军当成救命稻草。
她原本还以为太子南下,是想要拿了这支秘军之后,再借茂州镇守边军一部分人,才足以抗衡京中陈王和左相等人,可如今看来,若能将浮屠军收服,那就算是不动边军,也足以护他北上入京。
孟宁侧头问道,“浮屠军如今主事的,是三家的后人?”
“对。”赵琮说道,“他们一直是三家当权,只是这些年梅家有些压不住两家,暗中争锋不少,而且当年赵氏留了一支旁系看管祖地,浮屠军与他们三代交集,早已莫逆。”
“江朝渊之前就已经先派了人入茂州,可是打探来的消息不怎么好,他说浮屠军如今未必还认旧主,就算是我亲持玉玺,想要收服他们为己用也没那么容易。”
孟宁闻言轻皱着眉,这倒和她之前想的差不多。
皇室这支秘军留在茂州,多年未曾启用,虽说明面上依旧归属于皇帝掌管,但毕竟相隔这么远距离,从太祖到现在少说也已经换了两、三任的主将,再加上赵家本还有一支如同土皇帝一般盘踞茂州。
浮屠军忠心的,恐怕不一定还是京中那个赵姓。
茂州朔雍关还有十一万边军,主将,州府官员,地方豪强,以及赵氏宗族势力,样样都是麻烦。
这般情况下,就算到了茂州,他们也未必安全。
雁娘子见她垂眸忧心的样子,在旁开口,“想要收服那什么浮屠军不容易,可是赵氏宗族的人,总会帮着太子吧,自家人的皇位,他们难不成还愿意被旁人抢了去?”
孟宁没回话,而是看向赵琮,“太子殿下觉得呢?”
赵琮摇摇头,“我觉得赵氏的人,恐怕没那么可信。”
不似之前在需要装疯卖傻,一派不知世事的模样,他仔细思索了片刻,才说出自己想法,
“要是想要夺位的是别人,赵氏自然不愿意,可是陈王是父皇的弟弟,同样姓赵,而且茂州赵氏亦是皇室血脉,未必就对那位置没有心思。”
皇权诱惑,万人之上,谁能不心动?
他一个狼狈逃窜的“落魄”太子,就算是正统又能如何,只要他死了,这满天下姓赵的,都是正统。
孟宁见他没被同宗同姓冲昏了脑子,神色微松,“你说的不错,茂州赵氏盘踞多年,说一句土皇帝也不过分,大权在握多年,原本的旁支难免野心滋长。”
“京中若安稳时,他们自然不敢擅动,可如今有机会问鼎,他们不敢明面上害你,但若只是借力要你性命,从而更进一步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避开肩上伤口斜靠在车壁上,缓缓说道,
“掌管浮屠军那三家的心思未曾明了之前,茂州赵氏只能利用,不能尽信,还得防备着他们背后捅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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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琮不由忧心忡忡,“那我们想要拿回兵力,岂不是很难。”
“肯定难,但也不是没机会。”孟宁说道,“茂州势力繁杂,虽处处危机,但对我们来说也是好事。”
“你是说……”
“借力打力,浑水摸鱼。”
茂州若是一家独大,他们恐怕一入茂州便会成了阶下囚,反倒是如今这般好几家共存,暗中又各有不睦,只要能筹谋得当,未必不能从中取得他们想要的东西。
孟宁低声与赵琮分析着茂州之事,说着届时该如何借几家之力彼此牵制。
赵琮往日从未曾学过这些,但他亲身体会过孟宁的心计手段,所以端坐在旁,听的格外认真,努力将她每一句话都吸收之后化为已用。
雁娘子刚开始还留神听着二人的话,可渐渐的,那越来越多的东西被强塞进脑子里,让她眼神开始木然起来,再一会儿便抱着身旁的引枕眼皮子打架。
马车里声音徐徐,或问或答,满耳朵都是急欲朝着脑子里钻的知识,雁娘子却是一个字都听不明白,只想睡觉。
直到将军“汪呜”一声大叫,趴在车厢里的身子突然站起来,雁娘子才猛的惊醒。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将军。”
孟宁和赵琮也是一惊,赵琮连忙伸手拉了下将军,就被它呲牙过来,吓得连忙撒手,而将军就焦躁不安的在车厢里汪汪直叫,转过头咬着孟宁的袖子拉扯。
“叫什么?”
“汪!汪!!”
孟宁皱眉,就突然感觉到马车停了下来,马蹄声靠近车旁,江朝渊的声音从外间传进来,“孟宁,好像有些不对劲。”
孟宁掀开车帘,抬眼问道,“怎么了?”
“队伍里的马像是发了疯了,后面拉车的也不肯朝前。”
江朝渊骑射都是一流,可此时手中用力抓着缰绳,双腿踩着马蹬微夹马腹,身下的马儿却还一直原地踏蹄,鼻息更是不住响起。
孟宁撩着帘子探头,就看到陈典史险些被掀下了马,其他人也是一阵乱。
马车里将军咬着她衣袖拉扯,喉间隐咕噜着叫个不停,孟宁察觉到不对,朝外问,“我们到哪里了?”
陈典史刚好骑马过来,他对于周围熟悉一些,连忙说道:“还有十来里路,就该到黑石滩了。”
“黑石滩…”
他们那天夜里伏击李家和冯辛宏的永堰崖,过去之后便是黑石滩,之前孟宁曾让从魁绘制过奉陵周边的地图,记得黑石滩外便是扈江内河入外河的道口,要去茂州就必须渡河。
看着外间雨越来越大,孟宁朝着江朝渊说道,
“动物有时比人更灵敏,而且黑石滩的河道,这两天一直下雨积涨,夜里怕是不太好走,咱们不如先退回永堰崖,等天明后再渡河。”
夏日夜短,这会儿离天亮也不过还有不到两个时辰,听到马车里那大黑狗一直叫,身下马儿也焦躁愈盛。
江朝渊直接点头:“行,传令下去,退回永堰崖。”
永堰崖是附近地势最高的地方,之前设伏时就已经来过一回,再来时就已经是轻车熟路。
一行人顺着山路蜿蜒上了永堰崖后,瞧着黑压压的天色,还有突然而起狂风,总觉得有种要发生什么大事的沉闷。
周围那些马匹依旧焦躁不安,就连孟宁养的那条大黑狗也是不住的叫,所有人都是心烦意乱。
“大人,我总觉得心慌的厉害。”陈钱低声说道。
江朝渊也心口闷堵,他看了眼周围,“让所有人都寻远离崖壁的地方停留,别靠近土石松散之地,还有快两个时辰才天亮,先搭建帐篷遮雨,轮流休……”
轰隆——
话还未落,就听到犹如闷雷一般巨响,又似是什么东西坍塌的声音,陈钱抬眼惊声道,“什么声音?”
“出什么事了?”
“好大的响动……”
“是黑石滩那边!”
人群一阵骚乱,江朝渊连忙快走了两步,靠近崖前,孟宁不知何时也被雁娘子扶着,与赵琮一起撑着伞站到了他身边。
几人皆是朝着黑石滩的方向看过去,夜色之间,隐约瞧见有什么东西朝着这边疾卷而来,乘风袭雨,转瞬便是数里,汹涌翻滚着,不过片刻就已至崖下。
“是水,涨水了!!”
“好大的水!!”
所有人都是目露惊恐的看着下方,似是倾天而来,汤汤洪水方割,荡荡怀山襄陵,整个黑石滩周围都被那突如其来的洪流席卷而过。
他们之前站着的那片地方,顷刻间便成了汪洋,若是他们刚才没走,怕是已经没了性命。
江朝渊和孟宁都是满脸后怕,胆大如雁娘子也是一哆嗦。
陈典史却是望着黑石滩的方向,先是震惊,随后茫然,片刻之后颤抖着嘴脸色煞白,
“……怎么可能……”
“鱼尧堰,鱼尧堰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