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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顺水行舟


更新时间:2025年10月21日  作者:月关  分类: 历史 | 架空历史 | 月关 | 草芥称王 
丰安庄内,各田庄的庄主、牧场的场主陆续抵达。

原本略显空旷的坞堡前院,渐渐变得人影幢幢,热闹起来。

仆役们穿梭其间,引宾牵马,忙得不亦乐乎,却依旧井然有序,没有半分混乱。

杨府那颇具规模的仪门之下,东侧的一间厢房被临时设为签礼房。

仅此一处细微的安排,便可见门阀世家与寻常暴发户之间,那难以逾越的天壤之别。

想当年,张云翊为长子张心然操办婚事时,也算是极尽风光。

摆了上百桌宴席,邀请了周边所有的权贵。

可那时他也不过是在大门外设置了一张披红挂彩的礼桌,让账房先生当着所有宾客的面,高声唱喏收下的礼物,现银过秤时的叮当声更是传遍整条街道。

虽显得豪阔,却终究失之粗鄙,少了几分体面。

而小青梅此番依着世家规矩,将签礼房设于厢房之内,便显得周到许多。

所有宾客抵达后,皆先到厢房内递上礼单,由专人登记在册。

礼品则另由仆役从旁门悄无声息地搬运入库,全程不对外展示。

如此一来,既避免了门前拥堵喧嚣,保全了主客双方的体面,

又将那人情往来中的财富厚薄、礼物轻重,隔绝于众人探究的目光之外。

不让宾客因礼物的贵重与否而心生尴尬,也不让主人因礼物的多少而被人议论。

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含蓄而雍容,尽显世家风范。

李大目被安排坐在签礼房内,负责登记各方送来的贺礼。

众庄主、牧场主皆是久经世故之人,深知送礼的门道。

所赠之礼,既不过分张扬,也不显得寒酸。

每一件礼物都实用而合乎身份,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让人挑不出半分毛病。

你看,最先走进签礼房的是青塬里的庄主杜平平。

他身着一件青布长衫,袖口微微卷起,露出手腕上一串磨得发亮的木质佛珠。

“李账房,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还望杨执事莫要嫌弃。”

李大目接过礼单展开,只见上面写着“上等江南丝绸三匹,雄黄酒、菖蒲酒各一坛”。

他抬眼看向杜平平身后的仆从,那仆从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木匣。

打开来,三匹丝绸整齐地迭放着,一匹是淡雅的天青色,一匹是温润的月白色,还有一匹是透着柔光的淡粉色。

皆是江南上等的云锦,触手丝滑,光泽柔和。

旁边的两个酒坛更是惹眼,足有人头大小,通体金光灿灿。

这礼物看似寻常,却恰好应了端午的景致,丝绸可做新衣,雄黄酒能驱邪,菖蒲酒可养生,既不显得扎眼,又满满都是心意,可见杜平平是用了心的。

李大目在登记簿上写下礼物名称,目光忍不住又落到那两只酒坛上。

这酒坛的表面雕刻着精美的缠枝莲图案,花瓣层次分明,纹路细腻,看起来颇为精致。

可李大目心里却犯了嘀咕:这坛身……是铜的吧?不可能是金的吧,没准就是陶罐外面涂了层金漆,好显得贵气罢了。

他想伸手摸一摸酒坛,感受一下重量,验证自己的猜测。

可眼角的余光瞥见旁边站着的杨府家奴,那名家奴身着青灰色短打,正等着搬运礼物,只好作罢。

接着进来上礼的就是芦泊岭的庄主赵山河了。

赵山河身材微胖,穿着一件酱色的锦袍,腰间系着一条玉带,看起来比杜平平要阔气些。

他身后的仆从捧着一个红木托盘,上面放着一个锦盒和两个陶罐。

赵山河将礼单递给李大目,笑着说道:“李账房,听闻杨执事近日操劳,特意备了些薄礼,还望笑纳。”

李大目接过礼单一看,上面写着“妆镜一具,上等蜂蜜两罐”。

这礼,轻了些。

李大目暗暗撇撇嘴,直到杨府家奴上前验货时,不小心把铜镜的背面露在他的面前。

铜镜的背面,刻着一幅繁复精美的“青龙镇守图”!

那青龙的身躯蜿蜒盘旋,龙鳞一片一片,皆是用黄金镶嵌而成;

金鳞的边缘则用细细的银线勾勒,让龙鳞的层次更加分明,看起来栩栩如生。

青龙的眼睛是两颗浑圆无瑕的黑曜石,龙爪下蒸腾的云气,是用光滑温润的玳瑁片巧妙镶嵌的。

再看铜镜的背景,天空的位置细细点缀着无数细小的颗粒,那是用青金石与绿松石拼成的星辰。

铜镜的镜框,更是用上好的象牙雕刻而成。

上面刻着缠枝莲纹,花瓣舒展,枝叶缠绕,纹路细腻流畅,华美绝伦。

啊……,对啊,没错,它就是一面妆镜,谁能说它不是镜子呢?

李大目看看礼单:妆镜一具,蜂蜜两罐,唇角不由抽了一抽。

六盘山牧场的程栋程牧主更是实在。

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程牧主穿着一件黑色的皮袍,腰间系着一条粗布腰带,一进门就大声嚷嚷起来。

“李账房,俺那牧场除了马可没啥好东西了,就送两匹马给杨执事,让他出行也方便些!”

李大目接过礼单,上面果然写着“三岁口儿马两匹”。

他又看向门口那两匹马,马儿身形矫健,毛色油亮,都是不染一根杂毛的白马。

马背上的马鞍也是用舒适的小牛皮制成的,没有半点金银点缀,显得朴素而实用。

欸?

等等!

李大目揉了揉眼睛,仔细看看,牵着那两匹马儿的是什么鬼?

那是两个明眸皓齿、身段窈窕的少女,而且生得一模一样!

两个少女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穿着一身利落的胡儿装扮。

上身是紧身的短袄,下身是长裤,腰间系着一条彩色的腰带,将纤细的腰肢勾勒得愈发明显。

她们的皮肤白皙,长长的睫毛下,一双大眼睛灵动有神,笑容甜美,透着青春活泼的气息。

李大目看得有些发愣,实在的程牧主咧开大嘴,露出了两颗标志性的大板牙。

“李账房,那是两个马婢,不仅精通饲马、驯马,就连养护马具也是一把好手。

俺想着,既然赠给杨执事良驹,岂能不附上伺候马匹的人呢?

这样杨执事也省得再费心找人照料马匹了。

而且等将来杨府有了女主人,她们还能为夫人牵马坠镫,多方便啊!”

李大目木然点了点头,说的对,程牧主这番话有理有据,无可挑剔啊!

送马附赠马婢……,我想吃醋了,谁送我点饺子?

看着两个胡儿装扮、青春逼人,笑容比春日阳光还要灿烂明媚的少女,李大目忽然觉得自家小檀都不香了。

端午当日的丰安堡,朱漆大门敞开着。

门檐下悬挂的五彩流苏随着微风轻轻晃动,透着几分节庆的热闹。

只是今日踏入院门的,并非寻常宾客,而是杨灿麾下各田庄的庄主与牧场的牧主,皆是需向他俯首听命的下属。

既是一方主事的上司,杨灿自然不必降尊纡贵地亲自到门口迎候。

按照世家门阀的待客惯例,这种引宾知客的差事,本该由府中的大管家担任,既显主人的体面,也能让宾客感受到周全的礼遇。

可杨府实际掌事的大管家,是年方二八的小青梅,姑娘家家的,不方便。

而名义上挂着大管家头衔的是豹子头程大宽。

这位爷一身蛮力,舞刀弄枪是把好手,可偏偏是个不通文墨的粗汉,说话嗓门比铜锣还响,让他去迎客,实也不妥。

两人皆非合适人选,于是张云翊这位前丰安庄庄主,便顺理成章地做了知客。

张云翊倒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物,要搁春秋,起码是个小勾践。

他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周旋于一众宾客之间,言辞得体,举止从容,落落大方。

被人逼着杀叔弑子,断了宗族臂膀,夺了坞堡财产,如今还要为昔日平起平坐的同僚做知客……

杨灿这手段……

几位庄主和牧主看着张云翊谈笑自若的模样,只觉不寒而栗。

太可怕了,这张云翊竟被调教成如此模样!

后宅内,杨灿正对着铜镜更衣。

一身崭新的玄色深衣袍服,衣料是上好的蜀锦,在窗棂透进的天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

衣料上织着暗锦云纹,不仔细看几乎察觉不到,却透着一股低调内敛的贵气,恰好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

“你们先下去吧。”

杨灿摆摆手,伺候更衣两个丫鬟便屈膝行礼,捧着换下的旧衣,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已经候在门外的亢正阳这才快步走了进来,顺手将房门掩上,隔绝了外间的声响。

“庄主,四辆空车刚出庄,就有尾巴跟上去了。”

杨灿对着镜子,轻轻将衣襟上的褶皱抚平,铜镜里清晰地映出他唇角勾起的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

“昨日他们才‘敲山震虎’,今日我就急急派出四辆空车,这般欲盖弥彰的举动,他们若不起疑,反倒奇怪了。”

“庄主神机妙算!”

亢正阳眼中闪过一丝钦佩,连忙补充道,“属下怕他们心思不够活络,还特意嘱咐二弟。

让他赶车出庄时故意放慢速度,过岔路时多回头张望,做出一副遮遮掩掩、生怕被人发现的模样,务求让他们疑心更重。”

杨灿从镜中看向亢正阳,指尖拈起案头一枚白玉佩,那玉佩雕成蝉形,纹路细腻,触手温润。

“追上去的人,看清楚是谁的部下了吗?”

亢正阳脸上露出几分为难,微微躬身道:“那些人都穿着鲜卑人的服饰,梳着索头辫,长相看着都差不多。

属下派去盯梢的人一时没能分辨出,究竟是秃发隼邪的人,还是拔力末的人。”

“倒也无妨。”

杨灿轻笑一声,将玉佩轻轻挂在腰间的丝绦上,玉佩与丝绦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

“是秃发隼邪的人也好,是拔力末的人也罢,其实都一样。”

他抬手将头上的黑色介帻扶正,介帻两侧的紫色束带在颌下交叉,利落系成一个结,动作干脆利落。

“只要有人把‘空车藏货’的消息带回去,让他们误以为找到了甲胄的下落,咱们这局棋,就已经活了一半。”

玄色的深衣垂坠如夜,顺着他的身形自然垂下,衬得他眉目沉静,周身透着一股凛然的气度,再不见往日的温和,多了几分运筹帷幄的威严。

他最后理了理腰间的佩玉,确保玉佩位置端正,这才转身朝着房门走去。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正午的天光倾泻而入,将他的身影在地上拉得很长。

杨灿迎着天光微微眯起眼睛,适应了片刻,唇边的笑意渐渐加深。

“走吧,前厅的宾客该等急了,咱们也该去会会各位管事了。”

他迈步走出房门,脚步沉稳,仿佛那些关于鲜卑人、那些关于甲胄的谋划都与他无关。

“至于庄外的风风雨雨,谁在追、谁在查……”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几分玩味:“与我杨灿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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