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道官这一巴掌下去,力道虽不重,公孙胜猝不及防,脑袋被拍得一歪,脸上那点因傲气而起的矜持瞬间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勃然而起的怒意!
“师叔!你——!”他转过身来沉声对着吴道官说道。
吴道官一巴掌下去心里也“咯噔”一下,暗道“手快了”,多少也有些后悔,可见到这小子竟然不知道好歹怒瞪自己,也是怒气上来。
心道:你就算是什么狗屁道门年轻第一人,也不过是个无品无级、身无寸功的白身道士!
眼前这位,可是手握生杀大权的五品提刑,还顶着清贵学士头衔的西门大官人!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他面前摆谱、甩脸子、扎刺儿?
你这师侄能不能找到贼人,关你师叔我鸟事?逮着了,功劳是你小子的,国师的赏赐半两银子也落不到我清河县玉皇庙的功德箱!
可你若得罪了这位金主菩萨,我的罗天大醮、我的玉皇庙前程,全得砸在你手里!
说句不好听的话,惹恼了这西门大官人,一道文书扣了你的度牒,你这‘道门第一人’就得乖乖在清河县当个‘黑户野道’——寸步难行!
连我那玉皇庙挂单你也休想进去了!
吴道官沉声,用仅仅公孙胜能听见的声音轻吒道:“公孙胜——!!!你是当真不知道龙虎山的匾额有多长,门前的幡杆有几丈高吗?”
公孙胜被这没头没脑、夹枪带棒的话问得一懵。
可就在这一瞬间,几桩让整个龙虎山颜面扫地、提起来就臊得慌的陈年旧事,如同走马灯般“唰”地闪进他脑子里!
当年龙虎山何等煊赫?
香火鼎盛,紫气东来!
可一位新上任的当地七品刺头小吏,是个油盐不进、专爱挑刺儿的“二愣子”,硬是和龙虎山杠上了。
拿着度量尺杆子,硬是揪着“僭越”二字不放,指着龙虎山大殿匾额斥道:“尔这匾额,长逾五尺,字大八寸,此乃州衙大堂规制,尔等方外之人,安敢僭用!”
又量那幡杆:“尺寸逾制超过三丈,此乃大不敬!”
结果闹得龙虎山上上下下焦头烂额!
偏偏这小吏还是天不怕地不怕,谁施压都不干!
最后还是龙虎山鸡飞狗跳,撤下所有大殿的牌匾,重新丈量尺寸才才勉强过关!
连那根通天幡杆,也得锯掉一截!才勉强堵住那小吏的嘴!
吴道官这“匾额幡杆”之喻,便是赤裸裸的警告——在真正的权力面前,你不过是人家一念之间就能“量体裁衣”,甚至“连根拔起”的玩意儿!
公孙胜转念间想到此处,又想到自己才出山就被一群泼皮打的差点丢了性命,深吸一口气,收起桀骜的神情。
吴道官眼见这年轻师侄总算把那身刺棱棱的傲气收敛了,心头一块石头“噗通”落地,忙不迭堆起十二分的谄笑,对着西门庆打躬作揖:
“西门大官人!千万别见怪!贫道这师侄啊,方才正运那‘龟息养气’的功夫呢,一时神游天外,怠慢了贵人!”
“可不是贫道替他吹嘘,他那‘观形望气’的本事,真真是得了我道门的真传!端的能——”他摇头晃脑,拖长了调子:
“审格局,决一世之枯荣!观气色,定行年之休咎!灵验得很呐!”
公孙胜此刻也学乖了,顺着师叔搭的梯子就往下溜,强压着心头那股别扭劲儿,对着大官人并一众女眷稽首道:
“福生无量天尊。小道献丑,不知府上哪位贵人,愿先赐教,容小道瞻仰尊颜?”
吴月娘最是信这个不过,早已心痒难耐,闻言便笑盈盈上前一步:“有劳仙长,先替妾身看看吧。”
公孙胜打起精神,凝神聚气,细细端详月娘面庞,片刻后朗声道:
“夫人面相,端的是贵不可言!”
“面如满月银盆,家道兴隆昌盛!”
“唇若红莲初绽,衣食丰足无忧!”
“山根莹润不断,必得贵夫而生麟儿!”
“声响神清气爽,定能宜夫而旺家宅!”
他口中说着,眉头却越皱越紧,竟对着月娘连连摇头。月娘被他摇得心头一紧:“哎呀!仙长为何摇头?莫非……奴家面上有甚凶兆坏相不成?”
公孙胜一脸困惑,捻着手指,仿佛在拨开无形迷雾:“奇哉怪也!夫人命格本是上上大吉,奈何……奈何后半程竟被一股氤氲紫气生生掩盖,如同浓雾锁江,再也看不真切了!”
一旁的李桂姐儿见月娘得了好话,也按捺不住,扭着水蛇腰上前,娇声道:“仙长仙长!也替我瞧瞧,看看奴家可有福气?”
公孙胜依言看去,只看了一眼,便脱口而出:“额尖似锥主孤寒,山根露骨性轻浮!行步若蛇腰肢摆,早年必定落风尘!”
他顿了一顿,又补了一句,“纵使今朝脱娼籍,终是屏风后立人!”
金莲儿一听,‘噗嗤’一声笑出来!
李桂姐听完那双平日里媚态横生的杏眼,咬牙切齿白了金莲儿一眼。
旁边吴道官听得魂飞魄散心里直骂娘:“这小畜生!真真是个不开眼的榆木疙瘩!怎地把人家老底儿都掀出来了!”
“屏风后立人,意思是侍妾之流,也不知道说一些好话!”
“连个‘侧室贵人’、‘内宠福星’的场面话都不会编?这……这简直是要害死贫道啊!”
他偷眼觑向西门庆,见大官人脸上似笑非笑,并无怒容,这才把跳到嗓子眼的心肝儿又咽回肚里。
潘金莲冷眼旁观,早就不耐烦了,扯着香菱的袖子低声啐道:“呸!什么神仙?我看就是个挂着羊头卖狗肉的江湖骗子!专会拿些云山雾罩的话唬人!”
她柳腰一摆,袅袅婷婷走上前,斜睨着公孙胜,声音又脆又利:
“喂!那道士!你也给我看看!看看我是福是祸?”
公孙胜抬眼细观,张口就来:“发浓鬓重乌云堆,斜眼流波自多淫!脸媚眉弯勾魂色,身不摇颤骨也轻!”
他目光扫过金莲儿,眉头又是一皱,说完,又习惯性地摇起头来。
金莲儿一听,好嘛!
没一句好话,尤其那“多淫”更是戳了她的肺管子!
桂姐儿心里那点子因自己出身被揭破的羞恼,登时被一股“比下有余”的快意冲得烟消云散!
她那双勾魂眼儿滴溜溜一转,瞥见潘金莲气得煞白的小脸,心里乐开了花!
忙不迭用那染了蔻丹的纤纤玉手掩住樱桃小口,做出一副吃惊心疼的模样,假意对着旁边的吴月娘低语,声音却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金莲听见:
“大娘!您听听……这仙长批的……可真是……字字珠玑,句句在理呀!”那“在理”二字,被她拖得又长又腻,充满了幸灾乐祸的意味。
金莲可没空搭理她,早已登时粉面含煞,柳眉倒竖,指着公孙胜的鼻子破口大骂:
“好你个没毛的野道士!没那本事就别来西门府上造谣撞骗,满嘴喷粪的腌臜泼才!你才淫!你全家都淫!你祖师爷都淫!”
公孙胜何曾见过这等泼辣阵仗?被骂得瞠目结舌,愣在当场!
大官人在上首看得有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慢悠悠道:“好了,金莲儿,既是你要看,便该有容人之量,哪有指着相士鼻子骂街的道理?”
他转向公孙胜,眼中带着玩味,“不过,公孙道长,你这相面之术,似乎……给每位娘子都留了个尾巴?似乎少说几句?”
公孙胜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被金莲辱骂的羞恼,对着大官人深深一揖,苦笑道:
“西门大人明察秋毫!小道不敢隐瞒。非是小道学艺不精,实是……实是府上这几位女眷面上,皆有一股浓郁紫气翻腾不息,如同华盖笼罩!”
“这紫气霸道异常,将诸位贵人后半生的命数尽数遮蔽,小道纵然穷尽目力,也根本窥探不到一丝天机!”
他说着,心中忽然一动,目光扫过西门庆,又惊觉那几位女眷面上的紫气,源头竟都隐隐指向这位大官人!
这等情况,他修道多年闻所未闻!只能按下心惊,对着西门庆赔笑道:“大官人乃天命所钟,洪福齐天,连带着内眷也蒙蔽天机,此乃……此乃泼天的贵气!小道法力低微,实在看不透了!”
西门庆闻言,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又看向角落里安静站着的香菱:“香菱儿,你可要道长也瞧瞧?”
香菱慌忙摆手,低眉顺眼,声音细若蚊蚋:“老爷说笑了,奴婢能得老爷恩典,在府里有一口安稳饭吃,已是天大的福气,不敢再劳烦道长费心,没什么好看的。”
潘金莲犹自气鼓鼓地撅着嘴,扯着西门庆的袖子不依不饶:“老爷!您可别信这江湖骗子的鬼话连篇!什么紫气?我看就是他自己道行浅编出来唬人的!依我看,就该把他捆了送去提刑所衙门,先打他五十杀威棒!看他还敢不敢满嘴胡吣!”
大官人浑不在意,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呷了一口,眼皮子一撩:“既然你给她们都看了个七七八八,索性也瞧瞧我这张脸,是个什么章程?可有那劳什子‘紫气’挡着?”
公孙胜闻言,只得硬着头皮,凝神朝西门庆面上望去。这一望不打紧,直惊得他三魂去了两魄,后脊梁骨“嗖”地窜起一股凉气!
说道:“请西门大人再走两步!”
吴道官心中忐忑,知道这是道门中‘走相术’,生怕自己这师侄又说些不好的言语来!
只见公孙胜说道:
“印堂紫赤交辉,非富即贵,贵不可言!一生多得妻妾之财,不少乌纱蟒袍加身!”
“头聚宝盆,项享福人!体健筋虬龙虎相,分明江湖英豪根!”
“天庭饱满似覆盂,一生衣禄堆满屋!地阁方圆如承盘,晚岁荣华自擎天!”
这面相,端的是大富大贵、福禄寿俱全的上上之格!
公孙胜修道多年,阅人无数,也少见这般“五岳朝拱”、“三停平等”的贵相。
可偏偏!就在这煌煌贵气之后,同样翻涌着一片浓郁得化不开、厚重得令人窒息的紫气!
这紫气比笼罩在几位娘子面上的更加霸道、更加粘稠,如同沸腾的紫色岩浆,又似盘踞的孽龙,将西门庆后半生的命数乃至其命格的根本,都严严实实地遮蔽起来,根本窥探不到一丝一毫的天机!
更让公孙胜心惊肉跳的是,他方才就隐隐感觉几位娘子面上的紫气似有源头。
此刻定睛细察,那丝丝缕缕、缠绕在吴月娘、李桂姐、潘金莲乃至香菱面上的霸道紫气,其根源竟都丝丝缕缕地,如同百川归海般,汇入了西门庆身上那片翻腾的紫海之中!
仿佛他一人之身,便是这滔天紫气的源头,他的存在本身,就扭曲了周遭所有人的命数轨迹!
“这…这…”公孙胜只觉得口干舌燥,头皮发麻,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这等奇景,莫说见过,他连听都没听说过!
道门典籍秘闻里也寻不到这般记载!
他心中骇浪滔天,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
眼见西门大官人那双深不见底、带着审视意味的眼睛还盯着自己。
公孙胜声音带着的颤抖:“大人您这面相,那笼罩的紫气,并非遮蔽,实乃天机不可轻泄!怕是上苍对这等贵人的护持!府上诸位娘子面上的紫气,更是沾染了您泼天的贵气福泽,福荫满门!”
“小道道行浅薄,法力低微,能窥见您这冰山一角已是侥天之幸,哪里还敢妄测天机?折煞小道!!”
金莲儿那口气还没撒完,兀自咬着银牙,从鼻孔里挤出几声低低的咒骂:“挨千刀的贼道士!又在满嘴胡言,早晚烂了舌根!”
大官人站起身来说道:“既然劳你帮我们看了相,你且说说,要我怎么帮你。”
公孙胜见大官人应得爽快,心中稍定,连忙将所求之事细细道来,言语间带着几分急切与算计:
“西门大人容禀!贫道思来想去,那群贼子既敢假扮商队,堂皇行事,必是清河县里有头有脸、根基深厚的大户人家豢养的爪牙!寻常小门小户,断无此等胆量,也养不起这许多亡命之徒!”
他顿了顿,眼中精光一闪,压低声音道:“因此,贫道斗胆,想借提刑所威权,办两桩事:”
“其一,烦请大人调阅近些日所有出入清河县的商队登记簿册!将那几日进出城关的商队名目、人数、车马货物、落脚之处……桩桩件件,查出个底!”
“其二,有了这名录,烦请大人再着人查清这些商队背后,究竟是哪几家清河县的大户在支撑门面!”
公孙胜说到此处,恢复了胸有成竹的模样,拱手道:“有了这两样东西,贫道便可一家家‘登门拜访’!管他是什么深宅大院、豪门贵胄,贫道自有手段,定要将那伙贼子从老鼠洞里揪出来!还望大人成全!”
大官人听罢,朗笑一声,他踱了两步,停在公孙胜面前,带着玩味笑容:“小事一桩!”
他转头便朝侍立一旁的香菱吩咐道:“去里头书房,用我的名帖笔墨,写一道提刑文书来!”
他顿了顿,眼中精光更盛,声音也沉了几分:
“就写‘提刑所千户西门,为查缉要案,着即调阅近十日所有出入清河县之商队登记簿册,并详录其商号、主事者姓名、人数、车马、货物及落脚处!’”
“再另起一单,‘着令书办速查上述商队所属之本县大户名号,并详注其府邸坐落方位,绘明路径,火速造册呈报!’写毕,盖上我那颗朱砂大印!!”
香菱应了声“是,老爷”,声音依旧俏生生的,却不敢怠慢,迈着小碎步,裙裾微摆,急匆匆往后面书房去了。
公孙胜听得后,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这可比他自己一家家去撞门查问要强上百倍!
他正待躬身道谢,忽听得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响!
只见小厮平安缩着脖子,一溜小跑进来,禀道:“老爷!隔壁……隔壁花家娘子,在仪门外求见!”
“嗯?”西门庆闻言,眉头一挑,脸上神情瞬间凝固,想到偷看自己练武,又大晚上的经常等自己,心道:难道‘春心关不住,白日送上门’了?这才什么时辰?青天白日的,就敢这般大摇大摆闯我这府上?
只见那仪门锦帘一掀,一股裹着寒梅骚香的冷风先钻了进来,紧接着,李瓶儿便似一团裹着素缎的温香软玉,滚进了这暖烘烘、脂粉腻人的厅堂!
她身上那件银狐出锋的素缎鹤氅,被寒风一激,紧裹在身上,勒出胸前鼓胀,那身段儿,真真是腴润得勾魂!
尤其那截露在鹤氅缝隙间的颈子,看着如滑不溜手的白瓷,在这冬日晦暗里,竟似吸饱了月光般的瓷白!
再瞧那张脸,鹅蛋脸儿被寒气一激,浮着两团醉海棠似的酡红,衬得底下那层皮肉,更是瓷白细腻,活脱脱像刚蒸出锅、淋了蜜糖的奶酥酪!
鼻尖冻得通红一点,如同熟透的樱桃肉珠儿,鼻息咻咻,那小珠儿也跟着轻颤,勾得人只想用去暖它!
那双水汪汪的含情目,此刻汪着惊惶,眼波横流。
乌油油的发髻跑得松散不堪,几缕汗津津的青丝,死死粘在她光洁饱满的额角鬓边,更顺着那粉嫩圆润的耳垂,一直蜿蜒到雪白丰腻的脖颈深处!
那两片唇本是极淡的樱粉,此刻失了血色,反倒显出几分被蹂躏过的苍白脆弱,微微张着,露出一点湿红舌尖,端的是勾魂夺魄,惹人爱怜!
甫一进门,李瓶儿那双裹在掐金羊皮小靴里的脚儿便是一软——那靴子尖尖,此刻支撑不住那身丰腴骨肉,“扑通”一声,直挺挺跪倒在冰凉的金砖地上,那臀儿跪在小腿上溢了出来,竟不必王熙凤小多少。
“大官人!救命啊大官人!”她声音带着哭腔,如同冰珠儿砸在玉盘上,清冽又破碎,“求您开恩,救救你那结义兄弟花子虚吧!他……他适才被提刑所的差爷锁了去啊!”
大官人脸上一僵。
他眉头紧锁,沉声问道:“提刑所拿人?所为何事?花老四平日虽有些浪荡,何至于惊动提刑所上门锁拿?”
李瓶儿抬起尖尖小脸儿,满是惶恐:“奴……奴家听得那些差爷口中呵斥,说什么在城里一处赌档兑出去的银锭子,底款竟被人生生磨平了!”
“提刑所的能人细细验看,疑心……疑心那银子的成色、规制,像是大名府梁中书送给蔡太师生辰纲里丢失的官银!”
她说到这里,浑身抖得更厉害,那瓷白的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真真成了雪捏的人儿。
“这些差爷们顺着那银子的来路……竟……竟查到了这杀才的头上!差爷们说,早就问过赌坊和妓院了,这糊涂鬼近些日子在外头,银子使得如流水!”
“又是包占那新来的粉头,一掷千金,又是在赌坊里输红了眼,成百上千的往外掏……这般大手大脚,银子又说不清来路,还偏偏沾了磨去底款的晦气……”
“提刑所便认定他……他有重大干系啊!大官人!您是他结义兄弟,更是提刑千户,只有您能救他性命了!”
李瓶儿此刻心里乱如滚粥。
她与花子虚虽是个假夫妻。
可两人也是互相取暖。
一个靠男人的名头遮风挡雨,一个靠她白花花的银子在外头嫖赌逍遥。
李瓶儿平日里骂他是常事,可真等这“遮风板”被官府如狼似虎地锁了去,她才觉出天塌地陷!
那花太监留下的金山银海,花子虚那几个如狼似虎的宗族兄弟,平日里就红着眼盯着,若真没了男人顶门立户,她一个失了依靠的妇人,连着身子带那满箱笼的体己,怕不是转眼就被那群饿狼撕扯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当然还有一人可以为自己遮风挡雨!!!
想到这里,李瓶儿那汪着泪的眸子猛地抬起,里头惊惶未退,却陡然烧起一团孤注一掷的欲火!
她那黏腻腻、湿漉漉的目光,望向大官人。
可这勾魂夺魄的一瞥尚未递到西门庆脸上,旁边侍立的潘金莲即便是闭着眼睛也能察觉到!
金莲儿那对惯会撩人的媚目瞬间寒光乍现,她柳腰一拧,粉面含霜,眼风里那妒火与警告,简直要把李瓶儿那身细皮嫩肉烫出洞来!硬生生截断了李瓶儿的视线!
“你且起来罢,”大官人沉声说道,“大家都是邻里,跪着像什么样子。放心,你且把心放回肚子里去。”
“花老四,是我磕过头的结义兄弟,一个香炉里烧过香的!他的事,便是我的事。”
李瓶儿听了,肩头微颤,抬起一张惊惶的脸。
大官人目光在她脸上打了个转儿,慢悠悠续道:“今日天色已晚,衙门里那些杀才也早散了值。你急也无用。明日,天不亮我就起身,头一个就去那提刑所走一遭。”
“只要他当真没干下这没天理的王法勾当,我也必把他囫囵个儿地捞将出来!你只管宽心。”
李瓶儿一听此言,那悬着的心“咚”地落回实处,脸上愁云顿扫,霎时堆下千般欢喜、万种娇媚的笑来。
“有了大官人您这话,奴家就安心多了!”她也不起身继续念道:“奴家……奴家替那杀千刀的给您磕头了!”声音又甜又糯,带着劫后余生的颤音。
磕罢头,这才扶着膝盖,款款起身,腰肢儿扭着,千恩万谢地告辞了。
走之前还依依不舍的望着大官人,虽然有千般万般话,可对方大娘子在场,始终说不出口。
那缕香风飘过门槛,犹自萦绕不去。
一直在旁边暗影里站着的公孙胜,此时却像泥胎木塑一般,纹丝未动,更没吐出半个字来。
他垂着眼皮,仿佛入定。
然而,他心底却如同沸水翻腾,惊雷乍响: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道爷我成了!”